第37章
寧王收到消息, 匆匆趕到寶月公主府,便見自家妹妹神情恍惚地坐在堂中,手裏握着的正是诏書。
他快步上前, 接過诏書, 逐字看完,再看到上面留下的印玺,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幸被擊了個粉碎。他顫栗着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又扭頭看向蕭灼華。
兄妹倆對視一眼, 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到絕望。
蕭灼華将殿中所有人摒退,等到周圍再沒有其他人後,請寧王坐下入座,輕聲說:“父皇要立你為太子。”
寧王低聲叫道:“這是立太子嗎?這是叫我倆去死。”
昨天散朝後,他倆回到他的府中,細細研究琢磨, 才發現賴瑾去邊郡之事極不簡單。
首先, 邊郡那地方是何等惡劣之地,當初老承安伯率領十萬大軍追着陳國殘兵進入邊縣, 僅餘七千人回來。邊山就是一座石頭荒山, 全境只有當初逃避戰亂過去的幾個大族,攏共有三千餘戶。土地是風化形成的沙礫地, 非常貧地,産糧量極少,養不起兩萬大軍。
賴瑾去邊郡, 幾乎等于送死,這是明眼人都能瞧得見的。
這麽一個地方, 父皇安排賴瑾過去, 成國公府竟然會答應, 且賴瑾鬧出如此多的事情後,也沒見張羅着給賴瑾換地方,還在沿途剿匪買糧擴兵,顯然邊郡有值得他們花大力氣去圖謀的東西。
他們的父皇應當是沒探明白,又擔心留下後患,所以派威遠侯攔擊賴瑾,叫賴瑾識破,以長郡為威脅,又回到京城演了一出以退為進,逼父皇讓步。
父皇豈能容他。這顯然是已下殺心,必要除之而後快了。
先太子一家蒙難,父皇拿陳王滿門平北衛營怒火保皇位。将灼華嫁給賴瑾,再讓她跟賴瑾死在一塊兒,成國公府即使想反,他也師出無名。
寧王恨極,低聲叫道:“他當真沒有一絲骨肉親情嗎?先太子當初入京時手握二十萬大軍,戰功卓著,有成國公府在側死死力保,仍舊讓父皇削沒了兵權,最後落得滿門俱殁。如今我無根無基,叫我去同梁王、趙王他們争皇位……”他指向自己的脖子,說:“指不定明日就沒了。”
蕭灼華亦是無言。
寧王繼續說道:“賴瑭才是襲爵之人,他已然帶着兵回了尚郡,成國公府根本無心摻合立儲之事,又豈會助我。此舉分明是置我們兄妹二人于絕境。”他只是想活到将來離京就封,過點安生日子。
蕭灼華深吸口氣,平複了下情緒,對寧王說:“賜婚诏書已下,已無回轉的餘地。你若争太子之位,尚有一線生機,若不争,你與母妃皆無路可活。至于我……如果跟賴瑾能活着到邊郡,而邊郡确實有值得成國公府所圖謀的,尚有活命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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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下,又補充句:“成國公府的家風頗好,不必為我擔心。”不知道是安尉她哥,還是安尉自己。她想到賴瑾的作派,哪怕知道他或許是在藏拙,亦生不出好感來。
寧王輕嘆聲:“若是太子大哥還在,該有多好。”大哥有容人之量,根基又穩,他繼位,大家都能活得安安穩穩的。
陳王造反,叫他們兄弟幾個明白,便是穩若磐石的太子都是可以倒下的,看似堅不可摧的父皇,也不得不獻上陳王滿門、坐在殿後嚎啕大哭賣慘求存。有兵有權,就可造反。陳王一句,“皇帝輪流坐,今年是你家,明年到我家……”喊出了多少人的心聲。
蕭灼華想到寧王現在的處境,直接戳破他心裏的那點紀想:說:“先太子已經死了,滿門慘死。”與其懷念先太子,不如先想想自己會不會步後塵吧。
寧王明白蕭灼華話裏的意思,默默地看着他,也不得不盤算起如今的處境和破局之策。
宮裏派人來給蕭灼華量尺寸裁制成親的喜服。
寧王不便留在這裏,只得告辭離開。
宮裏來的人剛走,又有門仆來報,成國公府的人在府外求見。
這個時候成國公府來人做什麽?蕭灼華說道:“讓他們進來。”
老賈跟着仆人進來,在恭恭敬敬地行過禮後,說明來意,将揣在懷裏的錦囊雙手呈上,說:“将軍叮囑讓我務必交到您的手上。”
一旁跟進來的壯仆,帶來的禮物搬進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蕭灼華打開錦囊,入眼是整齊漂亮的字跡,讓人委實無法跟賴瑾那潑皮無賴聯系到一起,而信中的話語直白得看得她當場愣住。
她愣了好幾息時間,才回過神來,問老賈:“邊郡能種活作物?”滿是石頭的荒山,什麽糧食作物能長在岩石上?
老賈說道:“回殿下,将軍說邊郡能不能種糧,試過才知道。”
試?邊郡好幾個鄉的人,百年前就試過了。若是能行,早就種上了。蕭灼華不知道這是不是賴瑾在故布疑障,說道:“既然想試,試試也無妨。邊郡荒僻,自當多帶些匠人。”
老賈得到寶月公主口信,暗松口氣,向蕭灼華道謝後,便告辭離開。
他回府向賴瑾回了話,便緊羅密鼓地安排起買作物種子和招匠人的事。
蕭灼華等人都離開後,坐在殿中反複琢磨要怎樣才能破開死局,掙一條生路。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別人手裏是愚蠢的。
她如今手裏能調度的,只有八百府兵,手中錢糧只夠維持開支,且行事要隐秘,若是叫父皇得知自己識破他欲在趙郡動手之事,自己怕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可随着賜婚诏書下達,只怕周圍已經布滿眼線,這時候動,跟找死沒區別,最好是在路上見機行事。成國公府和賴瑾到底是個什麽情形,她還得再探探。
……
沐真的手裏握着清郡沐家幾百年的家底,又只有賴瑾一個兒子,且賴瑾沒有爵位可襲,自然不願在錢財上虧待他,這些年陸陸續續的給他攢了不少家底。成親的東西,也都一點點地慢慢準備,不知不覺間,也很是豐厚。
她将先前攢的準備給賴瑾成家的都拿了出來,除了準備好的聘禮外,又另外再添置了一份。
成國公請來衛國公老夫人及勇國公作為媒人,趕在下诏的第二天,挑了當天最好的一個時辰,帶上一百多車聘禮,到寶月公主府下聘。
衛國公府的封地緊鄰清郡、尚郡,因為東陵齊國大舉入侵,眼下跟成國公府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打作一片。如今衛國公去了封地,只留老夫人和世子一家在京城,說媒這種事情自然是由德高望重之人擔任,因此請得衛國公老夫人出來,足見份量。
勇國公跟趙王有殺妹之仇,恨不得除趙王而後快,如今寧王有争儲的機會,又有成國公夫人親自上門來請他做媒人,勇國公自然是樂意出把力,扶一扶寧王,徹底斷了趙王繼位的可能,樂呵呵地應下此事。
如此一來,可見成國公對待這門親事的看重。寧王因為寶月公主與賴瑾成親,立即有了成國公、衛國公、勇國公三位國公支持,一躍成為争儲最有力的人選。
梁王得知此事,氣得當場掀了桌。瞧瞧成國公的手筆,開國八公,一下子就拉來倆給寧王站隊,再看看自己老丈人,啐!
趙王對勇國公的舉動毫無意外,反倒心平氣和,只是讓安排在晉王府的眼線悄悄地拱拱火。畢竟,自己這個兄弟只差将“但凡我有點兵,必然效仿陳王,将父皇連同所有兄弟殺個精光,好自己當皇帝”寫在腦門子上。如此沖動無腦之人,不用白不用。
賴瑾從小被拘在府裏,都沒怎麽出過門,所以回到京城,習慣性地待在府裏。
哪怕他只有十二歲,因為當上郡守和鎮邊将軍,眼下又要成親了,在所有人看來,他就是成年人了。好多他不認識的什麽公府公子、侯府公子紛紛登門拜訪紛他出去。
風口浪尖的,賴瑾才不去。
他天天待在府裏,連大門都不出。因為府裏來的客人多,擔心藏刺客,走哪都帶一堆侍衛。
家裏有喜事,賴琦請了半個月的假,回來幫忙。
忙忙碌碌中,轉眼就到了成親的日子。
雖然是賴瑾成親,但基本上沒他操心的事,父母都安排好了。他就自己出個人,穿上喜服,騎上駿馬去迎親。
成國公府離寶月公主府近,沒一會兒就到了。
公主府前,大門緊閉,要迎親,得過好幾關。
第一關,百步穿揚!第二關,護繡球!第三關,喜登門!
大門口的牌匾上挂着個紅綢繡球,得站在百步遠的位置上,拿箭把他射下來,之後,抱着紅綢繡球去敲門。這表示,自己擅騎射,有本事保護家眷妻小,不是無能的窩囊廢。
賓客們對賴瑾這個京中有名的無賴纨绔充滿好奇,想看他是不是箭法稀爛,真如傳聞中那般糟糕。
賴瑾的箭法是成國公棍棒教育下打出來的,別說靜止靶,騎着馬射移動靶射偏了,都得挨揍。
他拈弓搭箭,幹脆利落,一箭過去,拴着紅綢的麻繩斷了,紅綢落地。
賴琦早帶着人在旁邊準備好了,嗷地一聲撲過去,擠開寧王安排來堵門的人,把寧王擠了個大屁股墩,抱起地上的紅綢繡球嗷嗷地撲到賴瑾的跟前交給他,喊:“小七,上!”
賴瑾抱着紅色綢球,一邊護着繡球左閃右挪不讓撲過來的人搶走,一邊去敲門。
敲門,這叫喜登門,得抱着繡球擠開護門的人,把門敲開進去。
寧王安排的人攔在門口,牢牢堵住大門。
賴琦帶着一群從北衛營挑出來的千總,拼命往前擠,跟寧王安排的堵門隊伍扭打成一團。雙方你摔我,我拽你,就是不讓他們攻開門。
寧王從地上爬起來,徑直朝着賴瑾撲去,要搶回紅綢繡球。
賴瑾可是知道寧王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過來後自己讨不到好,喊道:“搭人梯。”
幾位千總聽到喊聲,立即一個疊一個靠着牆角搭起人形梯子。
賴瑾攀着這幾千總翻到了牆上,沖寧王喊:“沒有規定不能從裏面敲門啊。”
寧王指着他,“你有本事往下跳啊。”兩丈多高的牆,摔不斷你的腿。
賴琦大喊聲:“接着!”一捆麻繩扔上去。
賴瑾把麻繩拴在正門上方的翹角飛檐上,哧溜就滑了下去。
寧王雖然沒堵成功門,但瞧見賴瑾箭法不俗,拳腳功夫亦是不弱,心頭的郁氣突然消了幾分。至少不是真的那麽不堪,還是有幾本事能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