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眠
離善樸的重量遠超過唐棣的想象,她還沒退出兩步便支撐不住,又不敢松手,咣當一聲,抱着他一起向後倒去,離善樸的上半身完全壓在唐棣身上,頭剛好砸到她上腹,痛得她眼淚汪汪。
“你這塊木頭怎麽這麽重啊!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讓你喝酒了!”
唐棣被離善樸壓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背後一片冰冷,她抹了把眼淚,用盡全力,好半天才推開他,趴在地上捂着劇痛的肚子,半晌直不起腰來。
唐棣看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離善樸,伸手幫他整理鬓邊的亂發,看這架勢,沒有兩三個時辰恐怕是醒不了了,入夜後天氣越來越冷,躺在地上睡一夜不生病才怪,得趕緊找唐武過來幫忙才好。
唐棣雖然總是責怪他是個大嘴巴,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嘴上說信不過他,真到關鍵時刻,沒有比唐武更能讓她信任的人了,可會不會把那堵冷面人牆給引來?
唐棣輕握離善樸的指尖,已微微發涼,顧不得許多,抱起被子給他蓋在身上,起身走到房門前,撥開門栓左右望了一眼,關好門快步朝樓梯跑去。
順着樓梯下樓,剛一推開暗門就見兩丈之外蹲着一個魁梧的身影,聽見開門聲向她小跑過來,凍得哆哆嗦嗦,雙手互相搓着,走近了看,正是唐武。
唐棣借着月光遠望,并未見到泓澄的身影,“你怎麽在這?那堵人牆呢?”
唐武一臉得意的壞笑,“被我給甩了,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哭呢!”說着,向她身後望了一眼,“怎麽就你一個人?那小子呢?”
唐棣确定泓澄沒有跟來,心中竊喜,拉着唐武向樓上跑去,到房門口四處張望,見四下無人,快步進房闩了房門。
唐武顯然也被這間充滿情.欲氛圍的屋子驚到了,微張着嘴,他自幼在唐玉山身邊長大,從來沒有到過煙街柳巷,哪裏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
“站那幹啥?快過來幫忙啊!”唐棣的聲音讓他瞬間回過神來,撥開珠簾,見離善樸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吓的慌了神,兩步沖過去,“你……你把他咋了?”
“我把他灌醉了。”唐棣微蹙着眉蹲在離善樸身邊,一只手握着他的指尖,“快把他抱到床上去,地上太冷了。”
唐武沉着臉,無奈地撸了撸袖子,一手抓起離善樸的胳膊,俯身将他扛在肩上,往床上一丢,嘴裏小聲嘟囔着,“咱倆從小一起長大,我在外邊等你一晚上,都快凍成冰塊了也沒見你關心一句!”
唐棣見他手上沒輕沒重的,氣得瞪了他一眼,“桌上有茶,還溫着,自己去喝!”邊說邊坐在床邊,小心地搬動着離善樸歪向一側的脖頸,幫他蓋好被子。
唐武自顧倒了茶,端起杯子兩口下肚,瞥了眼沉睡中的離善樸,莫名的邪火湧上,語氣有些不耐煩,“這會兒都亥時了,這小子啥時候能醒?”
說着,不知哪來的勇氣,摘掉茶壺蓋子往桌上一扔,端起茶壺兩步走到床邊朝他臉上潑去,嘩啦一聲,潑的他滿臉滿脖頸都是水。
離善樸睫毛微微一抖,茶水順着臉頰流進頭發裏,衣領處濕了巴掌大的一片,星星點點的茶葉末子還粘在發鬓及衣領處。
“你幹啥?”唐棣噌地起身,一拳重重地打在唐武胸口,“誰讓你潑他的?”
唐武被她打的身子晃了晃,見她真動了怒,粗犷的臉上浮現出與他氣質不甚相稱的委屈,撅着嘴壓低聲音道:“潑一下咋啦?誰知道他啥時候能醒?再說這茶不冷不熱的,我以前喝多了,你都是用冷水潑我的!”
唐棣心裏氣惱,聽他說了這一通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看着離善樸狼狽的樣子,眼裏升出一層薄霧,擡手将唐武推出門外,“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唐武也不反抗,雙手抱胸乖乖地蹲在門口,垂着頭,心裏一陣酸楚。
離善樸沒有一絲清醒的跡象,仍一動不動的睡着,唐棣坐在床邊,翻出帕子輕輕拭去他臉和脖頸上的水,清理掉茶葉碎屑,用指尖梳理好粘在他臉上的頭發。
他長長的睫毛上仍挂着一顆水珠,晶瑩透亮,唐棣将帕子折出尖角,把水珠輕輕粘去,又折了折,幹爽的一面朝外,拉開他濕透的衣領。
只見他胸口的皮膚光潔細膩,兩根微凸的鎖骨精致秀美,唐棣輕輕咬着食指,臉頰登時一片緋紅,原來男人的鎖骨也可以這般好看,像玉雕一樣,只是不知道摸上去觸感如何。
她靈動的雙眸一轉,深吸一口氣,纖細的指尖緩緩向他胸前靠近,在鎖骨與胸口的肌膚上輕輕劃過後猛地縮回手,“唐棣,不可以趁人之危,不可以!”
她極快地将帕子貼身墊在離善樸的衣領下,背過身去蹲在床邊,“離善樸,還好你碰到本姑娘,若是換做別人……”
她回想着離善樸的肌膚如同軟緞一般滑膩的觸感,捂着滾燙的臉,咯咯地笑出聲來,半晌後才坐回到床邊,為他整理好衣領,掖好被子,望着他的睡顏寸步舍不得離開。
恍惚間,唐棣好像身處在一片雪地裏,橙黃的月色下,天空仍在飄着雪花,一片片晶瑩剔透,她俯身捧起一團雪向離善樸砸去,不小心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他顧不得躲閃,笑着把她抱在懷裏,脖頸上的雪瞬間消融成水珠滑進衣領,浸濕了一片……
“唐姑娘”,唐棣隐約聽見他在輕聲喚她,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只覺得寒氣像是從四肢百骸侵入到五髒六腑,她雙手抱着肩,喃喃地嘆着,“好冷!”
瞬間,她被一片綿軟包圍,表面餘溫尚存,還有一絲她熟悉的,淡淡的香氣。
離善樸一直睡了三個時辰才蘇醒過來,頭昏昏沉沉,仍有些脹痛,他擡手輕按着額角,蹙着眉緩緩睜開眼睛,看着眼前暗紅色雕花床榻、身上蓋着繡着金絲線的大紅被子微微怔了一瞬,才憶起昨夜在這醉春樓裏醉酒的一幕。
不經意間轉頭,見唐棣正躺在他身邊睡着,凍得雙手抱肩縮成一團,離善樸陡然清醒過來,內心狂跳不止,掀開被子猛地起身,登時暈的天旋地轉,閉上眼稍微緩和了些趕忙下床,背對着唐棣站在床邊不知所措,雙耳滾燙,雙手不停地捏着袖口。
他此刻的內心可謂是波瀾壯闊,從他有記憶起,同他說過話的女子一只手都數的過來,他連女子的手都沒有牽過,更別說與女子同宿一室,甚至同睡在一張床上。
屋內一片靜逸,只有他咚咚的心跳聲和唐棣平穩的喘息聲,桌上的香燭燃了大半,搖曳柔和的燭光映在滿室的紅色紗幔上,蕩起他從未感受過的缱绻纏綿。
良久,他才稍稍平複了些,僵直地轉過身輕喚着唐棣,她許是困極了,只是微微動了動,嘆了聲“好冷”,又沉沉地睡去,離善樸不忍心喚醒她,拽過被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轉過頭去不敢看她。
在床邊站了半晌,他終究忍不住轉過頭來,唐棣蓋了被子身上漸漸暖和過來,面色紅潤,粉嘟嘟的嘴唇嬌豔欲滴,嘴角時不時勾起,纖長的睫毛顫抖着,像是正在做着美夢,離善樸靜靜地看着她,眼底柔和的像是攏着一汪春水。
不知過了多久,唐棣終于睜開眼睛,見自己睡在床上,身上蓋着那條大紅色的金絲被子,離善樸正站在她身側望着她,與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略顯尴尬地別過臉。
她昨夜坐在床邊,卻不知何時困倒在床上,抿着嘴唇坐起身,微低着頭,臉頰上一陣發燙。
一陣靜默過後,唐棣擡眼,看到離善樸時不時揉着額角,眼底劃過一抹愧色。
“你酒醒了?沒事吧?”她擡手摸着自己滾燙的臉頰輕聲問道。
“我沒事,你……若是暖和些了,就趕緊回家去吧。”離善樸語氣平和,眼神卻飄忽不定,言語間耳朵又紅了。
唐棣本以為騙他喝酒會被他責備幾句,怎知他神色溫和,沒有絲毫責怪之意,笑了笑,一股暖意湧上心間。
“我好多了。”她掀開被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脖頸,拉起離善樸的手腕,“走,我送你回家去。”
房門突然開啓,蹲在門口的唐武吓得渾身一抖,扶着牆站起身,活動着麻木的雙腿,偷偷地打量着離善樸,見他面色如常,像是完全不記得昨夜被潑的一幕,慶幸之餘又心生內疚,咧着嘴沖他不停地傻笑。
離善樸不明所以,又不好多問,唐棣氣還沒消,瞪了他一眼,拉着離善樸朝樓下走去,唐武臉上一僵,悄悄跟在二人身後,不敢言語。
三個身影借着月色走出巷子,大街上一片寂靜,路過那家茶攤,離善樸緩緩開口,“一會兒天就亮了,你們早些回去吧,不必送我。”柔和的目光中浮現着一抹罕見的落寞。
“那怎麽行,我帶你出來的,必須要将你平安送回去!”唐棣抓着他手腕的手緊了緊,揚起俏臉望着他,察覺到他眼中的異樣,嘴角的笑意凝滞了一瞬,直到離府門前,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