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竹馬
氣象局發布了暴雨橙色預警信號,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尤其是臨江一帶的居民,要随時留意江水的警戒線。
困意伴随着雨聲漸濃,廖星辰卻遲遲無法入睡。他一手把熟睡的朝揚環在懷裏,另一只手在玩手機裏的單機小游戲。
——滴滴。
【答案錯誤】的提示又彈了出來。
不過一個中級難度的數獨,已經來來回回填錯了十幾次,廖星辰掐了掐鼻梁退掉游戲,伸手去探朝揚的額頭。
燒沒完全退,還有點燙。看來下午是沒法去學校了。
他的手掌溫涼,朝揚頂着滾燙的腦袋往前蹭了一厘米,像上次那樣雙手攏住廖星辰,迷糊夢呓道:“不能給你。”
廖星辰屏住呼吸感受着他懷抱帶來的熾熱,低下頭問:“你說什麽?”
朝揚答非所問:“……這是我的。”
廖星辰怔了幾秒,覺得這句話莫名有些耳熟,好像很久之前,朝揚也曾和他說過類似的。
朝揚十歲才被父母接到濱江大院,在那之前一直跟爺爺奶奶住在鄉下。朝揚搬來的那天廖星辰記憶深刻,因為正好是中秋節。
晚飯過後,陳桦帶着他上樓去送中秋禮物,開門的是一位被曬得黑不溜秋的矮個子男生,完全不認生,打招呼的嗓子洪亮:“阿姨好!哥哥好!中秋快樂!”
廖星辰被他這三聲吼得當下就想回家。
楊欣蘭招呼他們進屋,介紹道:“陳主任,這就是我兒子,朝揚。”
應陳桦的要求,廖星辰一身襯衫西裝短褲,打扮得像是要去參加鋼琴比賽,他正正經經的坐在沙發上,盡心盡責地扮演院長家的乖乖仔。
大人們在一旁吃月餅唠嗑,黑皮矮個子有多動症坐不住,在沙發上跳上跳下,拿了一堆奧特曼的卡片過來想和廖星辰一起玩耍。
廖星辰看他像智障兒童:“我已經不玩這個了。”
小朝揚“啊”了一聲,問:“那哥哥你玩什麽啊?”
兩人的生日其實相差不到半年,但因為廖星辰比朝揚高一個頭,朝揚便下意識的喊他作哥哥。
廖星辰語氣高傲:“十六階的魔方!”
朝揚歪了一下腦袋,疑惑:“那是什麽?”
廖星辰:“…………”
樓下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朝揚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他扔下廖星辰跑去陽臺:“哇,媽媽快看,下面好多燈籠!”
陳桦看了眼挂鐘,說:“應該是游園活動開始了,星星,你帶揚揚下樓去玩一下。”
廖星辰不太想,通過剛才的觀察,他認定這個叫朝揚的小屁孩,是個問題兒童,他和他沒法正常溝通。
他臉上繃着假笑站起身,對那位問題兒童伸出手:“走吧。”
游園會規模不大,存粹是為了增加一下節日氣氛,所以設置的節目只有七八個。
小孩比大人多。
朝揚剛從鄉下上來,見到什麽都覺得新鮮,人再多都要擠進去湊個熱鬧,廖星辰身負使命,又不能直接把人給扔下。
被迫把所有娛樂項目差不多都逛了一遍,就在耐心即将被耗盡的時候,朝揚停在了一處草坪前。
草坪上整齊碼放着一排舊輪胎,輪胎的盡頭有一面小旗幟,只要在規定時間內跨越障礙物把旗幟拿回起點,便可以得到玩具一只。
朝揚盯着那獎品兩眼放光,他摩拳擦掌的推了推廖星辰,說:“诶,60秒來回就可以拿禮物了,這不是白送麽?”
“我剛剛看了眼禮品區,有迪迦和銀河奧特曼,正好你拿一只我拿一只,怎麽樣?”
“到時候我們交換着玩。”
“………………”
廖星辰用如貓眼般狹長的眼尾瞥了一眼朝揚,沒有回應。
“不說話當你答應了啊,等會你先出發,我排你後面。”朝揚二話不說,拉着廖星辰就站到了隊伍的後方。
十分鐘後,終于輪到廖星辰站在了出發線面前。
主持人見到他明顯愣了一下,“星星?你怎麽來了?”
廖星辰別扭道:“……路過。”
說完就想退出隊伍,結果朝揚在後面把他往前用力一推:“哥哥沖啊!目标奧特曼!”
主持人吹響了哨子,廖星辰只得認命出發,只見他不慌不忙的走到第一個輪胎前,慢慢悠悠的跨了進去,又毫不慌亂的跨了出來。
第二個…
第三個…
……
每一個輪胎,他都跨得從容不迫,波瀾不驚。
朝揚看得目瞪口呆,連加油都忘了喊。他一臉震驚,甚至覺得鄉下奶奶家隔壁三歲的小妹妹可能都跑得比這位哥哥快。
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吧。
當廖星辰拔掉地上的小旗幟,再慢悠悠蹭回起點的時候,朝揚已經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主持人也看樂了,旁邊按下秒表,宣判死刑般報了個數字:“二分零八秒,沒有獎品。下一位。”
這人是王八吧?
朝揚瞪了一眼廖星辰,黑着臉出發了。
一分鐘後……
朝揚捧着那只自己用30秒贏回來迪迦奧特曼,撅着嘴巴一臉怨念道:“我以後再也不叫你哥哥了,我要叫你林黛玉…太差勁了!”
“我們班最弱的班長跑起來都沒你這麽慢!”
被見面不過兩小時的小屁孩罵是什麽概念?
廖星辰直接氣笑了,等對方叽叽喳喳罵完,他才淡淡開口:“……不然我去把另外一只買回來給你?”
朝揚的黑臉蛋兒被氣紅:“不是,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重點在哪??”
廖星辰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根本沒那種世俗的欲望。他也不太理解朝揚這種為了一個玩具拼命的行為:“不就是只奧特曼麽?”
他看了眼禮品臺上的,又看了眼朝揚懷裏拿着的,小小的腦袋裝滿大大的疑惑:“這倆不是一樣的麽?你小小年紀怎麽那麽貪心?”
“…………你才貪心!”
朝揚護着自己努力贏回來的迪迦,扭頭就走,孩子氣十足道:“這是我的,不給你玩!”
廖星辰以為他和樓上這位新鄰居的友誼到此就結束了,沒想到第二天對方像沒和他鬧過別扭一般,跑下來沖進他的房間。
“哥哥,我媽媽說西苑那邊種有桃子樹,我們一起去摘吧!”
廖星辰都沒來得及把人趕出去,就被拉出了門。
樓下已經聚集了幾名孩子,有年紀小的也有年紀大的,見到朝揚出現都熱情的打招呼:“揚揚!”
大部隊浩浩蕩蕩往西苑去。
廖星辰雙手插着褲袋,走在徐磊的旁邊,目光落在隊伍前方跳來蹦去的問題兒童身上。
“你和朝揚之前就認識?”
徐磊:“不啊,早上在乒乓球臺那邊玩彈珠子的時候才認識的。”
廖星辰:“…………”
大院裏的孩子都比較早熟且內斂,輕易不外露情緒。徐磊也覺得朝揚很神奇:“他一上午就把院子裏的人認完了。”
到了西苑,朝揚三兩下就爬上了桃子樹,他一條腿曲折,另一條腿自然垂下,把新鮮粉嫩的桃子一個一個往衣兜裏裝。
廖星辰看他像猴兒一樣爬上爬下,不一會兒地上所有的孩子都拿到了桃子。
朝揚給他的樓下鄰居留了個最大最紅的,咧着嘴笑:“哥哥,這個給你。”
廖星辰很想接,但奈何他對桃子嚴重過敏,一碰就全身起疹子。只得退後大半步,手捂着口鼻,用了最拙劣的借口:“髒。”
朝揚的臉僵了一瞬,最後什麽都沒說走開了。
自那之後,朝揚便再也不主動找廖星辰玩了,廖星辰好幾次在樓梯口和他偶遇,都被他冷臉避開。
廖星辰被冷臉怼了一個學期,終于等到朝揚的生日,他以全科滿分的條件,紅着臉讓廖志航買了全套的奧特曼手辦,送上樓。
結果對方只是淡淡說了聲謝謝:“我已經不愛玩這個了。”
廖星辰當時不知道,那段時間朝家的老人連續去世,朝揚對誰都是這副态度。他只覺得自己唯一一次主動被敷衍對待,自尊心受挫,便再也不上前讨好了。
之後,朝揚和院子裏的小孩兒玩,和下象棋的老頭子玩,和跳廣場舞的奶奶玩,和徐磊玩和西苑的流浪貓玩…………
就是不和樓下的廖星辰玩。
偏偏兩家大人都選擇性眼瞎,看不出這倆人關系不佳,每個月都要搞家庭聚餐,讓沒頭腦和不高興挨坐在一起,整天逼問他們:是不是又吵架了,趕緊給我和好!
再到後來初中,兩人心智稍微成熟了一點,懂得在大人面前裝和睦相處了,聚餐的日子才算好過一點。
廖星辰低眸望着懷裏的人,昔日黝黑的問題兒童已經出落成了白淨的少年,卻沒有當初那樣愛笑愛鬧了。
在朝揚的眼裏,廖星辰是一顆無法觸及的遙遠星辰,殊不知在廖星辰的眼裏,他也是一抹抓不住的耀眼朝陽。
他們彼此都曾嘗試過走向對方,無奈都被這樣那樣的原因阻攔了腳步。
廖星辰躺下身,和朝揚面對面。
他的思緒從初見一直滾到現在,無數畫面在腦海裏閃過。那些和朝揚一起度過的點滴,或冷眼相對或表面和睦。
朝揚坐在他車後座上,頭抵着他的背偷偷打盹,和他一起用一張茶幾學習,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他一次又一次的因為朝揚打破自己所有的原則和堅持,這說明了什麽?
廖星辰不禁在想象,如果十歲那年,他放下臉面,努力替朝揚贏回了那個奧特曼,又或者,他頂着過敏的風險從朝揚手裏接過那個特意留給他的大桃子。
又又又或者。
在朝揚遇到蘇秦之前,他能夠主動往前靠一大步。
懷裏的人,是不是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