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11月11日,晚上十點。
天空毫無預兆的下起了雨,整個石江區空蕩寂寥,只有濱江綜合醫院還亮着燈火,人來人往。
同樣熱鬧的,還有一牆之隔的職工宿舍——濱江大院。
正值夜班的交接時間,趕過來換班的李大爺剛推開保安室的門,一陣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地上七歪八倒的全是空酒瓶子。
空酒瓶子的中心,癱睡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輕人,臉頰泛紅兩眼迷離,看樣子醉的不輕。
“诶唷小揚揚,你怎麽喝成這樣?”
李大爺将窗打開通風,走過去推了推地上的人,納罕道:“遇上啥事兒了啊?”
朝揚被突然灌入的冷風吹醒,他給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歪着腦袋嬉皮笑臉說:“李叔……我,我終于失戀啦。”
李大爺一頭霧水。
李大爺坐鎮大院唯一的出入口幾十年,院裏的街坊鄰裏哪家有點什麽小道八卦,都難逃他的耳目。
朝揚是啥時候談的對象?
他怎麽會沒收到半點風聲?
難不成是院外的人?
想到這個可能,李大爺有點氣。
要知道,在濱江大院裏随便抓個路人,那都是重點大學畢業,國家級的拔尖人才……
哦也不全是,地上這位是個例外——朝揚是大院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沒考上重點院校的人。
這小子連三本線都沒摸到,随便混了個大專畢業證後,年紀輕輕便窩在大院裏當起了保安。
不是說這職位不好,但在人才濟濟、攀比成風的濱江,算得上是奇恥大辱了,是會被人在背後嚼舌根罵廢物的。
不過卻沒人這麽罵朝揚。
究其原因還是他長了張乖巧的臉,白白淨淨的,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兩顆小虎牙極具親和力。
嘴巴也很甜,能說會道,把院子裏的老人家哄得眉開眼笑。
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朝揚也因此成了大院最受歡迎的人,各個都搶着要把自家孫子孫女介紹給他。
李大爺當然也不例外。
所以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他巴不得捧手心上的女婿搶走還給整失戀了?
簡直是有眼無珠!暴殄天物!
十一月的夜晚很冷,再加上下雨,地板濕氣極重。李大爺年紀大了扛不動朝揚,只得先把酒瓶子收拾幹淨,又找了件棉外套蓋在他的身上。
保安室外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雨霧中隐約可見那人的個子極高,舉着把黑傘走得不緊不慢,身上深灰色的外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又因那人的臉上架了副眼鏡,鏡片偶爾反光,所以在滂沱的大雨裏尤其顯眼。
李大爺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誰,他探出窗戶道:“小辰啊,來得正好,幫個忙把揚揚弄回家。”
廖星辰停下腳步,恹懶的目光從鏡片後透出,他眉眼淡漠,問得漫不經心:
“誰?”
嗓音比冬雨還要涼上幾分。
李大爺似是習慣了他這種說話态度,也沒計較,回頭指着地上說:“朝揚啊,喝多了在地板上躺了半天。你順路把他背回去吧。”
朝揚和廖星辰住同一個單元,兩家樓上樓下正挨着,雙方的媽媽又在同一個科室當醫生,經常有往來。
所以在大院人的眼裏,朝揚和廖星辰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哥們,換誰看都覺得這路順得不能再順。
但雨中的人卻依舊撐着傘半步未動,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拒絕”二字。
李大爺早就對這裏所有人的生活脾性了如指掌,就連西苑那邊的幾只流浪貓,哪只粘人哪只高冷,他都一清二楚。
自然也知道廖星辰有嚴重的潔癖,尤其讨厭醉酒的人。
但眼下又只有他能把朝揚搬回家,李大爺心疼他未來的女婿,努力游說道:“這天寒地凍的,再睡下去估計得睡出病。而且……”
他甩出了張大牌:“揚揚好像失戀了,傷心得很。小辰你就委屈一下,把他背回去吧。”
失戀?
聽到這兩個字,廖星辰眉頭很輕地皺了一下,他越過李大爺看向地上蜷縮在一起的人。朝揚身高腿長,那軍綠色大衣蓋在他的身上還是露出了纖細的腳踝,看着确實挺冷。
廖星辰沉默半晌,終于點了點頭。
熟悉的消毒水氣味随着寒風一道湧入鼻腔,朝揚打了個寒戰,醉意散了幾分。
他感覺到自己正被人背着上樓,模糊間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近在咫尺的好看側臉。
好看到他的心直接停跳了一拍。
樓梯間的燈光昏暗,廖星辰狹長的眼微垂着,瞳仁深邃,睫毛又密又長。薄唇輕抿,鼻梁和下颌弧線蒼勁有力,硬朗英俊。
這是朝揚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到廖星辰無遮無攔的樣子。
朝揚覺得肯定是自己醉出了幻覺……
因為在他過去十幾年的記憶裏,這位樓下鄰居總是戴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細碎的棕色長發蓋住大半張臉,皮膚白到近乎病态。
走路也恹央央的,仿佛随便一陣輕風就能将他吹倒。沉默又寡言,對誰都是一臉淡漠的表情……
不管是氣質還是長相,都太過于陰柔了,是朝揚最最不喜歡的類型。
朝揚這人有點人來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和鬼都能玩在一塊兒,唯獨廖星辰這種清冷的性格,讓他無從下手。
他不知道該如何和廖星辰相處,而對方也不會主動過來找自己。
所以即便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也時常随着家裏大人一起吃飯聚餐,表面看着關系挺好。
可實際私底下并沒什麽交流溝通,宛若陌生人。
朝揚晃了晃腦袋,想把那錯覺趕走。
察覺到背上的人醒了,廖星辰在601停下腳步,說:“下來開門。”
朝揚雖然醒了,但醉意還在,他抓着廖星辰的肩膀耍賴,死活不肯下地:“識別器壞了,指紋開不了門。”
廖星辰看着智能鎖上的數字鍵盤,忍着把背上人摔地上的沖動,難得耐心問:“那密碼是多少。”
朝揚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咕哝開口:“我,不知道。”
廖星辰偏過頭,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他。
有誰連自己家密碼都不知道的?
朝揚把頭埋在廖星辰的肩窩,聲音開始哽咽:“密碼……是蘇秦的生日,可我不想說。”
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朝揚還是忍不住難過和惡心,他很少在誰面前示弱,今晚卻破了功。
他紅着眼眶咕哝,甕聲甕氣的,委屈又可憐:“于小洛今天回來了。”
“蘇秦答應了他在一起的要求。”
“所有世寧的同學都在看我的笑話。”
今天是蘇秦的生日,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蘇秦于小洛三人之間的糾葛關系。
蘇秦是朝揚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是他放在心尖上,認認真真喜歡了十年的人。
他為了他,甚至連備胎都甘願做。
朝揚曾天真的以為,人心縱使再冷,長情也能捂暖。只要他足夠堅持,蘇秦總有一天會發現他的好。
更何況他真的不比那姓于的差。
但感情終究不是卑微就能換來的東西,只可惜這道理朝揚明白的太晚,最好的青春年華已經被喂了狗。
想起那逝去的寶貴歲月,朝揚心如刀割,他失聲痛哭,覺得自己真的是傻得離譜。
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就好了。
朝揚邊哭邊在心裏忏悔,倘若時光倒流,他絕對不會再把時間浪費在蘇秦的身上。
廖星辰在醫院的時候,見過各種各樣的眼淚,有病痛折磨引起的,有天價賬單帶來的,也有扛不住家庭壓力突然崩潰的……
唯獨沒見過因為失戀而哭的。
因為在脆弱的生命面前,這種渺小感情根本不值一提。
廖星辰的衣肩被淚水浸濕了大片,他張了張嘴,似是有什麽話要說,但最後還是選擇沉默,轉身往樓下走去。
和朝揚家一樣,廖星辰家裏也是空無一人。
濱江大院裏半數以上的家庭都是這樣,生活時間永遠沒個規律,徹夜加班是常态。
客廳的茶幾被試劑管占據,地上沙發上都堆滿了醫學資料,整個家連個落腳地方都沒有。
更別說躺個人了。
廖星辰環視了一圈,最後不得已把人背進卧室,扔到了自己的床上。
朝揚随手撈過個枕頭抱住,哭着哭着便睡着了。眼尾還挂着幾滴淚珠,可憐兮兮的。
廖星辰臨時接了個急診電話,都已經出到門口了,突然想起李大爺說的那句“睡出病來”,又鬼使神差的折返。
寒冷的北風夾着狂雨,呼嘯着從窗子的縫隙灌進房間,和某人低聲嗚咽時的聲音如出一轍。
本着“醫者仁心”的原則,廖星辰将空調的制熱打開,然後從櫃子裏翻出一床羽絨被,嚴嚴實實地蓋在朝揚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才疾步離開。
傾盆的大雨還在下,不知是因為醉酒又大哭過,還是因為廖星辰那床貼心的羽絨被,總之朝揚這一覺睡得十分不安穩,渾渾噩噩間,他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