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日草
月見山出門去采買家裏缺的東西。屋子裏很快就只剩下夏油傑和那兩個小孩;夏油傑撿起月見山扔給他的衣服,按照女朋友的話先去浴室裏洗澡——
當他面對着鏡子的時候,居住在這具身體裏的‘夏油傑’也借由他的視角,看見了鏡子。
月見山的鏡子面前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整間浴室裏也殘留着香氛甜甜的味道。這種過于柔軟的香味明顯和夏油傑整個人都格格不入,他擡起手摘下發圈,黑色長發淩亂的四散開。
鏡子裏的少年面孔還帶着點稚氣,無論是臉上沾染的血跡和死者般安靜的表情都有些違和。
夏油傑突然疑惑起來:這真的是夢嗎?
如果是夢,為什麽他感覺是如此的真實?胃裏翻湧作祟的嘔吐感,和香氣混合的血腥味,在稀薄四散的水汽裏湧動。
夏油傑的指尖觸碰到潔面乳的瓶子——SK2的洗面奶,瓶身上凝結着一小串水珠。他記得這是月見山很喜歡用的牌子。
他忽然想到了屋外那兩個女孩子;她們也是女孩子呢。她們會喜歡什麽牌子的潔面乳嗎?
不對,她們或許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東西。月見山六七歲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呢?
他的戀人……從小就是開朗明亮的性格,因為她有疼愛她的父母,處處都能遇到溫柔善良的人,一直一直,被人庇佑保護着。
就像溫室裏精心呵護長大的玫瑰花,嬌弱美麗,根本不需要考慮溫飽問題。但是,真的公平嗎?
六歲的月見山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裙子,可以躺在檐廊地板上吃着西瓜聽風鈴聲。
六歲的幼年咒術師們被當成異類關進囚籠,被當做未曾馴化的野獸一樣欺淩。
眼前的景色眩暈起來,等到夏油傑再次低頭時,看見自己濡濕的手掌心;鮮血從他五指的縫隙裏潺潺流出,洗漱臺到處都濺着刺目的血。
他擡頭看向鏡子,目光突然凝固了。
鏡子裏不僅倒映出夏油傑憔悴的臉,還倒映出他身後的浴缸;被放置在浴缸裏的少女穿着極其符合夏油傑喜好的海藍色浴衣,栗色長卷發濕漉漉的鋪在浴缸和瓷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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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間簪着一朵赤紅色的百日草。
‘我種在陽臺上的百日草開花了。’
‘摘來送給你好不好?’
那是他的戀人。
而這具本該屬于自己的身體,卻絲毫不聽夏油傑的差遣。他垂着眼睫,打開水龍頭,洗幹淨自己手上的血跡——洗手時他臉上的表情一直是冷淡的,沒有絲毫起伏。
把手上血跡洗幹淨後,他轉身走到浴缸旁邊,單膝半跪下來,冰冷的指尖觸及到屍體面容。失去的人身上溫度本來應該是很低的,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時間的緣故,少女臉上還殘留着淡淡的體溫。
一把美工刀從她脖頸處貫穿,無論是角度還是姿勢都能看出來:這絕對不是自殺可以完成的現場。
是他殺。
——
月見山睡了個好覺。她印象裏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睡好了。自從她陷入這個詭異的時間輪回裏面之後,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夏油傑殺死。
原本試圖尋求真相或者開導夏油傑的想法也在一次次死亡裏破滅。
尤其是當她認識到自己并不是時間倒流的節點之後,月見山現在已經開始躺平等死了。
愛咋的咋的吧,希望夏油傑看在自己不跑不鬧也不煩的份上,麻溜的下手快一點。
早起刷牙,該上的學還是要繼續上。昨天晚上夏油傑和五條悟一間房,月見山自己睡的側卧。
她的衣服都挂在主卧衣櫃裏,所以幹脆穿着睡衣去洗漱。
結果好巧不巧,月見山在陽臺遇見了夏油傑的那位摯友。
對方穿着藍白條紋的睡衣,頭發亂得像雞窩,正懶散的靠着洗手池刷牙。不得不說臉真的很重要,如果不是因為他好看,也不至于刷個牙都像是在偶像劇裏。
月見山禮貌的說了聲早,越過對方去拿自己的牙刷。
五條悟垂眸一瞥:月見山個子比他矮許多,穿着睡裙,露出皙白的肩膀和胳膊。
他給月見山讓開一半的位置,好奇問:“你鎖骨那邊有個傷疤啊。”
五條悟的語氣是純粹的好奇,帶着股孩子氣,很難讓人起惡感。主要是他長得好看——月見山是個很沒有骨氣的顏狗,不然也不會被夏油傑那張臉迷得神志不清答應和什麽咒術師交往。
她摸了下自己的鎖骨,摸到那塊淡粉色的傷疤尾巴:“小時候出去旅游,從民宿的樓梯上摔下來劃傷的。”
那是月見山六歲時候的事情了,她記得那時候還傷得挺嚴重,一截欄杆插進去了。為此月見山休了一年半的學。
五條悟明顯只是随口一問。他聳動鼻尖很快轉移話題:“有股焦味——哈!傑肯定是把早飯煎糊了,我這就去嘲笑他!”
說完他端着牙杯和牙刷,直接翻過窗臺跳進了客廳。看着對方火速竄沒了影,月見山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廚房很快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她充耳不聞,假裝沒有聽見的刷牙。
客廳。
矮桌上擺着三份煎蛋和牛奶。五條悟個高腿長的大男人,還非要勉強自己把下巴擱在桌面上,整個人扭得活像個奇行種。
夏油傑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好像是沒有睡好。他從五條悟後面走過去,順便踹了五條悟屁股一腳:“好好坐着,吃飯。”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五條悟滾到地板上,一把抱住夏油傑小腿:“為什麽我的煎蛋是糊的?”
夏油傑額角的青筋跳了兩下。他昨天晚上睡得相當不安穩,現在腦仁突突的疼,五條悟的每句話都在夏油傑揍人的底線邊緣反複橫跳大鵬展翅。
他冷漠的試圖把自己腿從五條悟懷裏抽出來:“這麽有意見的話就自己去做飯啊!大!少!爺!”
“嗚嗚嗚我不要我不要——”
五條悟在地上打滾,腦袋撞到安靜吃飯的月見山。月見山手一抖,煎蛋掉回盤子裏,她面無表情的低頭看着那塊煎蛋,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啊,毀滅吧,這該死的世界。
五條悟明顯完全沒有自己很麻煩的自覺,指着月見山的盤子抱怨:“可是春的蛋是好的!沒有糊!”
“嗚嗚嗚夏油傑你不可以這樣重色輕友!你怎麽可以給十八歲的兒童吃煎糊的蛋?!”
月見山剛夾起煎蛋的手一抖,那塊煎蛋再次掉回盤子裏。她看着那塊掉回盤子裏的煎蛋,心想:好餓啊。
夏油傑叛逃是不是因為不想給這個大少爺當媽啊?
夏油傑一拳砸到五條悟頭上,然後因為無下限沒有打中。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五!條!悟!”
五條悟翻起身,嚴肅:“我要吃草莓大福。”
夏油傑冷漠的拒絕:“大早上的吃草莓大福很奇怪。而且我不會做,更不可能現在去幫你買。”
月見山終于把那塊煎蛋叉進嘴裏。她看了眼桌上另外兩份煎蛋,果真如同五條悟所說,兩份都煎糊了,只有自己的那一份是完好的。
不僅沒糊,而且熟的恰到好處。
她拿起桌子上的牛奶插進吸管:“這條街上就有蛋糕店,我去買吧。夏油……傑有什麽想吃的嗎?”
月見山險些叫了夏油傑的全名。開口後她忽然察覺到不對勁,別扭的改口又叫了名字。
夏油傑頗為頭痛的捏了捏自己眉心:“春,你不用管他。我和悟吃煎蛋就可以……”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要四個草莓大福!還想吃全糖的芒果班戟!”
五條悟一聲歡呼,繞着月見山跑了兩圈:“還有還有……”
夏油傑一把圈住五條悟的脖子将他過肩摔壓在地上。五條悟沒有用無下限,被夏油傑摔得一聲慘叫;夏油傑擡頭對月見山露出溫柔的笑容:“幫我買包小麥吐司就可以,麻煩你了。”
月見山看了眼被夏油傑壓制在胳膊底下的五條悟,猶豫了一會兒,輕輕點頭,然後換鞋準備出門。
她剛打開門,身後忽然傳來夏油傑遲疑的聲音:“春——”
月見山回頭:“還要別的什麽嗎?”
說話的時候,月見山已經将門推開了。她單手按在門把手上,栗色長卷發披散至腰間,秀麗的臉上帶有詢問。夏油傑不自覺松開了手上的力道,注意力全都在月見山身上。
他沉默了兩秒,艱難的開口:“我記得你之前在樓上種了丁香花,現在應該開了吧?”
月見山被問得莫名其妙,夏油傑什麽時候也關心起自己種的花了?雖然她是經常送夏油傑花沒錯,但夏油傑本人對養花什麽的完全不感興趣,如果不是自己提醒的話他甚至記不起每個月的應季花種。
“丁香花的花期早就過了。”她理了理自己垂落胸前的頭發,答:“我新種的百日草,應該九月份才會開花吧。”
月見山也沒問夏油傑為什麽突然開始關心花了,麻木的人本身也會對問題變得不敏感。
等到月見山把門關上,五條悟稍微用力就掀開了夏油傑:“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花花草草了?這就是戀愛的力量嗎?”
夏油傑被五條悟掀開,也不掙紮,反倒有些呆滞的倒在了地板上。
五條悟站起來後見夏油傑還是沒有反應,他皺着眉蹲下來戳了戳夏油傑:“不會真的生氣了吧?好吧好吧,我發誓我知道錯了——我就是開個玩笑,下次見到春我一定和她道歉。”
“喂?傑?不是吧這麽小氣?”
五條大少爺的道歉可不是誰都能擁有,他都決定去找摯友戀人道歉了,看自己摯友還是沒有反應,五條悟有些不高興。
夏油傑沒有像平時一樣和五條悟打鬧,甚至沒有接他的梗。
他目光看着暗棕色的天花板,自言自語:“我昨天做了個噩夢。”
五條悟耳朵極好,即使夏油傑聲音很輕,他也聽見了這句話。他覺得莫名其妙:“做噩夢?什麽噩夢?”
夏油傑看着天花板,臉色蒼白極了:“一個和百日草有關的噩夢。”
夢裏鋪散于潔白瓷磚之上的栗色長卷發,濕漉漉的滴着水,發絲間簪着大紅色昳麗的百日草花朵。
百日草花朵的顏色過于赤紅,紅到讓人無法分清血色和花瓣。而他的戀人靜卧在那片百日草之中,安靜的,沒有任何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