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5
◎你究竟找過多少情人,以至于連名字都記不清了?◎
想通了這一點後, 莉齊終于有勁兒,去對付餐桌對面的幽靈了。
不過,她雖然打起了精神, 卻還是不知道怎麽讓幽靈現身。
她不是沒試過在接吻的時候,擡頭望向他的臉,可他就像是下巴長了眼睛似的, 即使是最忘情的時刻,也不忘控制她的視線, 不允許她往上移動哪怕一寸。
她忍不住犯起了嘀咕:“真是奇了怪了,他臉上到底有什麽,讓他那麽在意?難不成——他是個醜八怪?”
她開始努力回想見過的長相醜陋的人,一時間居然想不起來。她幾乎沒有見過第一眼就覺得醜的人。大多時候她認為一個人醜,是因為打心底反感或厭惡。
比如蘭斯,她雖然理智上知道他挺英俊, 可總能從他的鼻子眼睛上挑出毛病, 感覺他面目可憎。
幽靈為什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她既然喜歡他——在不知道他長相的情況下,就喜歡上了他,就說明她并不在意他的外貌。
當然, 她沒忘記自己曾喜歡上一個極其俊美的教士,并一直對他俊美的臉龐念念不忘——但那個時候, 她還小嘛, 而且也沒有多喜歡,不到兩天就忘了個幹淨。
她要怎麽才能讓他明白這個道理呢?
直接告訴他,他肯定不會信。
他就像一頭被迫害過的獅子那麽警惕, 即使她把鮮美的食物喂到他的唇邊, 他也決不相信那只是食物, 而不是引他走向陷阱的食餌。
她對他的警惕又心疼, 又氣憤,又無可奈何。
憤慨之下,莉齊胃口大開,吃完了一整盤蛋糕,喝了一大口香槟,打了個小小的飽嗝。
幽靈似乎輕笑了一下。
Advertisement
她板起臉,特別想惡狠狠地取笑回去。但從現在開始,她不會再給他任何誤會的把柄。她要拿出自己最美好最嬌柔的一面,全心全意地愛他,每隔兩分鐘,就對他撒撒嬌、賣賣俏。
她就不信,她做到了這種程度,他還是不相信她喜歡他——那他就下地獄去吧,她不伺候了。
想到這裏,她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又喝了一口香槟酒,強壓着打嗝的沖動,甜甜地說:“寶貝兒,你笑起來真好聽。我這輩子還沒有聽過比你更好聽的笑聲呢。”
“我還是更喜歡你真誠的模樣,德·夏洛萊太太。”他說。
要說有什麽能一下子激起她的火氣,準是“德·夏洛萊太太”這幾個字沒跑。
她沉下臉,刻薄話在唇邊轉了兩圈,又被她硬吞了下去。她不能讓他抓住把柄。
莉齊深吸一口氣,打開桌上的煙草罐,用卷煙紙卷了一支煙,插在珊瑚煙嘴上,閉着眼睛,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點煙。
沒有腳步聲。
但她知道,他過來了。
他的體溫與氣息籠罩了她。
刺啦一聲,火柴劃燃了。一撮火光閃動了起來。
他用兩根手指擡起她的下巴,卻沒有點燃她的煙卷,而是先點燃了自己口中的香煙,再垂頭靠近她。
兩個煙頭接觸了。
火焰如同一條紅蚯蚓鑽向了她的煙卷。她的煙頭燃燒了起來。
莉齊吸了一口,吐出煙霧,惬意地癱在了椅子上。
在上等煙草和少許酒精的作用下,她非常想說真話,想把心裏的想法一股腦兒都倒給他。但不管她說什麽,他都不會相信,她說和不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桌上的燭光熄滅了,餐廳變得漆黑一片。這是他允許她睜開眼睛的意思,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夠擡頭望向他。
不知是否他總處于陰影中的原因,她總覺得他的身影似乎比陰影還像陰影,如同一頭龐然可怖的野獸,随時會将她逼得無路可退。
但是,這頭可怖的野獸卻不會傷害她,假如她開口要求,他甚至允許她朝他開槍,即使他像一個被槍打傷過的人。
多麽奇怪的人。
莉齊莫名産生了一種感覺,如果他不主動敞開心扉,她可能永遠都無法了解他。
她讨厭這種感覺,她想要了解他,想要得到他。她又吸了一口煙,她其實對煙草沒什麽瘾頭,吸煙只是為了證明她有某種權利,就像大部分男孩都會偷學父親嚼煙草一樣。
她偷吃禁果,也是為了證明自己有某種權利——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掌控她的心靈和身體。
不知是否她出生在加利福尼亞州——南方人心中的蠻荒之地的原因,即使她身上有中國人幽婉的血統,行事作風仍帶着一股子野蠻之氣。
這種野蠻之氣,使她像個泥腿子似的能抽好幾支煙,喝好幾杯酒,而始終保持清醒。
現在,她就越抽越精神。
“幽靈先生,”莉齊仰起頭,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條腿擱在餐桌上,眯着眼睛懶洋洋地說,“你想了解我嗎?”
要是蘭斯看到她把腳放在桌子上,恐怕已經震驚得張大了嘴巴,幽靈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把手掌覆在了她的腳踝上,似乎在撫摩什麽。
“這是你的新釣餌嗎?”他低聲問道,“德·夏洛萊太太。”
聽見這個稱呼,莉齊不高興地噘噘嘴,但還是甜甜地說道:“是呀,那你咬鈎嗎?”
“咬。”
她的心髒突突猛跳了幾下,仿佛抛下釣絲的不是她而是他一般。“但我有個條件。”
“我就知道不會有免費的午餐。說吧,什麽條件。”
“結束以後,我不管對你做什麽,你都不能反抗。”想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她的心幾乎快從胸衣裏蹦出來,努力鎮定地說,“你放心,我知道你的禁忌是什麽,不會觸犯你的禁忌。”
許久,他說:“好。”
他上鈎了!莉齊緊張得臉頰都紅了,又吸了一口煙,才勉強平定下心情:“你問吧。”她歪着腦袋,又補充了一句,“我不像你,我沒有禁忌。你無論問什麽,我都會如實告訴你。”
她自認為這句話相當懇切,沒有一點兒毛病,他卻頓了頓,用大拇指和食指拿着煙,抽了一口,朝瑪瑙煙灰缸抖了抖煙灰,再開口時,聲音已有些冷淡:“是麽,那你真是一個慷慨大方的人,德·夏洛萊太太。”
又是這種嘲弄的語氣。莉齊不由一陣懊惱,她都這樣謹慎了,怎麽還是讓他抓住了誤會的小尾巴。
“謝謝,我也覺得自己挺大方的。”莉齊硬邦邦地說。換作其他人,面對他那古怪的脾氣,早給他一個大耳刮子了。她卻毫不介意,還喜歡上了他,她不大方誰大方。
幽靈輕聲笑了笑。
他的笑聲總能令她感到一種奇特的震顫,耳朵就像進了一顆炙熱欲燃的火種般滾燙。
“你快問,”她不由自主縮攏了腳趾,揉了揉耳朵,“不然我要後悔了。”
幽靈沒說話,只是一口一口地抽煙。不一會兒,香煙就燒到了盡頭。他在煙灰缸裏熄滅煙蒂後,又抽出一支煙,銜在口中。
光線幽暗,她看不見他的具體動作,只能看見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
他似乎擡起一只腳,在皮鞋邊緣劃燃了火柴,點燃了口中的香煙。
這一刻,她清晰地感到了他和蘭斯的區別。如果可以,蘭斯恨不得一輩子都讓仆人為他點煙,要是有個好心的紳士發明出了一種專門夾火柴的小鑷子,即使用手劃火柴要快得多,他也會堅持讓仆人用小鑷子夾起火柴再劃燃。
蘭斯終其一生都學不會幽靈這種不拘禮節的動作。
她最初對他感興趣,似乎就是因為他身上那種冷漠、野性、不可預測的氣質。
半晌,幽靈終于開口,聲音生硬而僵冷:“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麽……莉齊小姐。”
他只叫過她兩次“莉齊小姐”,一次是他以為他在逼她和蘭斯離婚,一次是他以為她為了蘭斯在讨好他,兩次都是他自以為傷害了她。那麽這次……他為什麽叫她莉齊小姐呢?難道說,他認為這句話有可能傷害她?
可是,她壓根兒不知道他是誰。
這些天,她不止一次搜刮腦海中的記憶,卻并不記得自己的生命中曾這樣一個人。
他如此神秘,如此危險,如此不同尋常,假如他真的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她決不會忘記他。
不過,她的頭腦裏閃過了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馬戲團的魔術師,埃裏克。
她至今記得,那個人在舞臺上如何随心所欲地操縱火焰,令人無法察覺火舌與血肉的隔閡。幽靈似乎也有這種操縱火焰的能力。
但她并不覺得他們是同一個人——那只是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善舉,她因為一時沖動,把那個魔術師從籠子裏放了出來,就像她經常因為一時興起,往修女的募捐箱裏投大額鈔票一樣。
她不相信那種程度的善舉,能換來一顆寶貴的真心。
“我……”莉齊苦惱地說,“真的不記得了。你可以給我點兒提示,我保管能想起來。”
他看了她片刻,移開了視線:“不了。第二個問題,你為什麽引誘E先生。”
“我沒有引誘他!”她大聲說道。
他向她投來冷漠的目光。
“好吧,好吧。”她懊惱地說,“我确實引誘過他。”這跟她想象的“了解”完全不一樣,還以為他會摟着她,溫柔地問她一些童年趣事呢,怎麽變得跟審訊犯人似的,“當時你一直對我避而不見,我想找個情人轉移注意力來着。”
“你不是找了法布夫爾麽。”
“這是誰?”
“邀請你觀看E先生演出的男演員。”他說,聲音冰冷如鐵,“親愛的德·夏洛萊太太,你究竟找過多少情人,以至于連名字都記不清了?”
莉齊深感冤枉:“這算什麽情人?我只是跟他跳了兩支舞,接了個吻而已——”
話音未落,她的後腦勺被一只手猛地按住了。幽靈俯身吻了上來,帶着陰沉的妒意在她的唇上輾轉。他的雙唇就像浸滿了炙熱的毒汁,使她的嘴唇一陣酸脹發麻。她的頭腦連煙酒的侵襲都能抵擋,卻抵擋不住他充滿嫉妒的一個吻。
一分鐘後,他松開她的唇,将香煙熄滅在煙灰缸裏,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道碾了兩下。
“我本來只是好奇,你想提什麽條件,”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但現在我覺得這問答有趣了起來。”
莉齊眨巴着眼睛,哀求地望向他,想引出他的憐憫之心。但她忽然想起來,周圍一片漆黑,他根本看不見她竭力裝出來的可憐相,于是生出了逃跑的沖動。
幽靈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平靜地說:“坐下。德·夏洛萊太太,我現在對你的過去好奇極了。”
盡管莉齊絞盡腦汁地想要敷衍過去,卻還是被他套出了一大半情史。
她梗着脖子,完全不知道怎麽解釋,因為她覺得自己一點兒錯也沒有。像她這樣嬌媚可人的女孩,交往過一打左右的英俊情人,甚至跟當中最英俊的幾個接過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不然她的嘴長那麽漂亮幹嗎?
莉齊越想越理直氣壯:“你別擺出一副臭臉——我就不信,你沒有跟女人接過吻,沒有吻過她們的手背,沒有追過幾個漂亮女孩,沒有向她們求婚——”說着,她莫名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妒忌,“我從小到大,就沒有見過哪個男人只喜歡和只吻過一個女人呢!”
“讓你失望了,”他冷冰冰地說道,“我的确只喜歡和吻過你。”
莉齊愣住:“啊。”
他仰頭喝完了一整杯威士忌,重重地放下杯子,朝餐廳的衣架走去:“請你海涵,德·夏洛萊太太,我今天恐怕無法兌現答應你的條件了。下次再說吧。”
——不能讓他走。
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就像在暴風雨中航行的船,猛地被閃電照徹了甲板與桅杆。
莉齊跳起來,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抱住了他。
他的情緒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激烈,手腕的皮膚燙得驚人,脖頸和胸口都滲出了汗水,緞面襯衫緊緊貼在上面。剎那間,莉齊的腦中浮現出一個畫面:汗水從他突起的喉結流淌向腹部,勾勒出緊繃而結實的肌肉。
她忽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沖動。這種沖動曾使人在木頭上鑽取出火焰,給一匹桀骜不馴的野馬套上馬鞍,以血肉之軀征服轟鳴、怒吼的大海。
等她回過神時,她已經摟住了幽靈的脖頸,沿着他頸間的汗水,吻上了他的唇。
她想要征服他,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征服他。只要他稍微坦誠一些,他們就能成為最快樂的一對戀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互相嘲諷,互相猜忌。
她一邊吻,一邊擡手撫向他的雙唇,想給他套上缰繩,讓他咬住無形的馬嚼鐵。
可就像往常許多次一般,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低頭吻了吻她的手指。
她生起氣來,頓時忘了對自己許下的諾言——不給他任何誤會的把柄,惱火地說道:“你真是怪毛病一大堆。”
他卻對她反唇相譏:“我的确不像一位教士那樣富有修養。”
莉齊眉毛一豎,嘴角一撇,剛要像野貓似的發怒,忽然,她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甜蜜蜜的微笑:“我好像說過,你是個傻瓜——大傻瓜!”
說着,她拿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喝了一大口,包在嘴裏,吻上了他的雙唇。
黑暗吞沒了一切,她看不見威士忌是如何從他們的唇齒間溢出,如何從他們的下巴、脖頸滴瀝而下。
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微醺的感覺。只是威士忌,不會讓她感到沉醉,再加上一個吻,卻可以令她飄飄然——多麽神奇。
不知怎的,周圍的一切突然變成了風雨交加的甲板。恐懼、危險、嫉妒、溫柔……接連堵住她的口鼻。她渾身濕漉漉,發不出聲音,也睜不開眼睛,只能悶頭繼續前進。她相信,即使在最黑暗最陰冷的地方,他也能給她變出一朵玫瑰花。
郁暗的暴風雨中,她唯一能抓住的桅杆,是他突起青筋的脖頸。
他扣着她的下巴,近乎發狂地吻着她,呼吸比風浪還要急促,還要潮熱,還要粗重。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他的感情雖然像大火一樣暴烈,像大網一樣致密,像海嘯一樣擁有覆滅一切的力量,卻并不明白如何駕馭這股力量。但她是個老練的水手,有許多經驗可以傳授。莉齊笑吟吟地湊到他的耳邊,叽裏呱啦地告訴了他駕馭激浪的秘訣。
他也淡淡地笑了笑,聲音卻不帶任何感情:“德·夏洛萊太太,你的确是個慷慨大方的人,連這種事都不吝指教。”
黑暗中,她看不見他的眼睛,卻能感到他正一動不動地死盯着她,雙眼射出炙熱而瘋狂的光芒。
引火燒身了,她想。
漆黑而陰郁的波濤瞬間吞沒了她。海潮如同一張漸次收攏的大網,密不透風地将她網住。在這種事上,她的确是個熟手,卻是第一次在激流下如此緊張,如此害怕。
她的心髒急急地鼓動着,警告她必須馬上上岸。但很快,海水就轟鳴着激濺而來,把她裹挾了回去。她既像是跟一頭焦躁而饑餓的野獸搏鬥,又像是跟浪潮、海藻和暴風雨融合。海水、汗水、雨水、涎水……她努力仰起頭,浮出水面,想要呼吸新鮮空氣,不到片刻,又被急劇的激浪拽了下去。
等暴風雨結束時,已經半夜。
莉齊撿起還未抽完的煙,吸了一口,臉上浮現出一個慵懶而甜滋滋的微笑。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那事兒能像暴風雨一般既讓人感到害怕,又讓人感到暢快呢。不遠處,也傳來了火柴劃燃的響聲,幽靈也點了一支煙。謝天謝地,他沒有像之前一樣離開,不然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雷聲,閃電照徹了天地。
真正的暴風雨來了。
她沒怎麽放在心上,只是在想明天估計不能出門……街上肯定滿是泥漿,但能在家裏跟幽靈待在一起。這樣的天氣最适合情人依偎在一起。
她轉了個身,仰躺在他的腿上,聞着他身上的氣息,感到分外安心。
直到又一道閃灼的白光劃過,驅散了屋內濃烈的陰影。她看到了幽靈的臉龐——
他穿着黑緞襯衫,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領口微敞着,露出喉結和鎖骨,如她想象的一般,汗水與酒水在襯衫上描繪出肌肉優美的輪廓。
然而,這具高大而充滿男性魅力的軀體,卻長着一顆骷髅般陰慘可怖的頭顱。
作者有話說:
來晚啦,這章掉落100個紅包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