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榮府多事文卿入宮
“文龍,如何?”一身紫色袍褂的男子爽朗地笑着,拍拍薛蟠的肩膀,左手一揮,指着門楣上一方端端正正的匾額,上書“薛宅”二字:“瞧瞧這宅院收拾得可還合心麽?”
薛蟠感激地沖着面前的男子作了個不倫不類的揖:“若非紫英相助,只怕我母親和妹妹還要在榮國府中受那老太婆的磋磨呢!”
當日得了母親薛王氏的話,薛蟠是個暴烈脾氣,聽聞妹妹在賈府中受了委屈,一個清清白白女兒家被人流言诽謗,登時便氣得要去正房找賈母算賬,被薛王氏和薛寶釵好不容易給攔了下來。
他心中郁卒,卻又不能去找罪魁禍首,只得帶着兩個貼身小厮出來,找了個地兒借酒消愁,卻恰巧被馮紫英給撞見。馮紫英聽了他的敘述,再一想自家母親曾經提起的往事,加上前不久妹妹馮月夏的事情,他心頭一動,便決定要幫薛蟠一把。
馮紫英連連揮手:“文龍客氣了,咱們相識一場,你有難處,豈有不搭手的?”
聽了他的話,薛蟠啐了一口:“可見的是患難之交見真情,如紫英這般才是真朋友;哪裏像賈家族裏那些兔崽子,聽說是薛大爺我要搬出榮國府,沒一個過來幫忙的!呸,可見的平日裏什麽金蘭好友都是抓瞎的!”
看着他滿臉憤憤,馮紫英但笑不語。
“母親,女兒進來了!”薛寶釵一入門,便瞧見薛王氏正吩咐身邊伺候的丫鬟們把一個個紅木箱子打開來,親自上去點數着裏面大大小小的物件,她笑道:“叫她們去記下來就是,何須要母親勞心勞力的?”
薛王氏欣慰地接過女兒倒的茶,潤潤嗓子:“這些可都是當初你父親還在的時候備下的,都是留着日後給你的好東西,哪裏能大意呢!”見其中一個丫鬟捧起一只紫檀木描金繪文的匣子來,她忙招呼道:“小心着些!”
見自家母親興致勃勃的模樣,薛寶釵心中無奈卻又覺得熨帖,搖頭笑了笑,輕聲對着旁邊的小丫鬟吩咐了幾句,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這邊薛家是其樂融融,而榮國府那邊卻是鬧得不可開交。
“哎呦喂,我的寶玉,我的兒啊!”賈母老淚縱橫地看着躺在床榻上沒一絲動靜的賈寶玉,一疊聲心肝肉兒地,催促着旁邊侍立的一衆丫頭去拿帖子請太醫來。
襲人瞧着賈寶玉躺在床上,滿臉通紅,連耳根都發熱得緊,氣息卻十分虛弱,她心中又急又慌,不由得淚水漣漣;卻原來昨夜寶玉偷偷地喚她入了卧房裏,兩人咬着聲兒做了那起子羞人的事情,誰想得到,夜間對自己溫柔小意溫聲軟語呵護的人,今日起來便成了這幅模樣?!
在旁邊給賈母遞着,晴雯瞧見襲人哀哀戚戚的作态,皺着一雙柳眉,就着出去端水盆的功夫将襲人拉了出去;站在屋廊拐角無人處,她妖嬈的鳳眼斜着襲人,上下仔細瞧了一番,晴雯撇嘴嗤了一聲:“昨兒晚上你在寶二爺房裏鬼鬼祟祟的,打量旁人都是瞎子聾子了!若是二爺真的出了什麽事兒,你瞧老太太饒不饒你!”
聞言,襲人死死地咬着唇,低下臉來,只覺得頰上火燒一般。她緊緊地攥住衣袖,帶着些乞憐的意味:“晴雯,好妹妹——”
“可別!”晴雯唯恐避之不及地閃開她伸出來的手,眼底滿是嫌惡:“襲人姐姐可是咱們榮國府出了名的賢惠人,哪個不知誰人不曉?哪裏像我晴雯,尖酸刻薄,徒有這嘴皮子利索!”說罷,一扭身子,便端着旁邊打滿的水盆又進了屋子。
被晴雯這麽一堵,襲人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咽了下去,帶着些憤恨地盯着晴雯輕巧的身姿,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
底下早就遣人去請了府中常請的王太醫來,診了脈後,他拈着胡子,面上流露出一絲難色,見狀,賈母心一突。
“老太太還請稍安勿躁,二爺并沒有什麽大的病症,只是此事卻與二爺名聲有礙——”王太醫看着床榻上面容俊秀少年郎,餘光掃過旁邊伺候着的一幹妙齡丫鬟,不由得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隐晦地提醒賈母。
順着王太醫的目光所及之處看去,賈母明白過來,臉色微沉,點點頭,吩咐鴛鴦等幾人在此處好生照看,便帶着王太醫往外間花廳裏去。
與王太醫說了幾句,接了藥方子和膳食禁忌,再回到賈寶玉房中,賈母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救瘵湯,主治縱欲傷精,行立足弱,夜卧遺洩,陰汗痿靡,将這張方子的功效和方才王太醫話語間的躲閃聯系起來,賈母怒火中起。
雖說宣朝男女嫁娶都大約在十四五歲便談婚論嫁,成家生子,但是賈寶玉畢竟才十歲的年紀,小身板哪裏禁得起?因此賈母并沒有早早地便給他安排房裏人,她也知曉自家孫兒在榮國府上下恁多丫鬟心中是香饽饽似的,畢竟,榮國府日後必定是由寶玉繼承,所以還特特吩咐過賈寶玉的奶嬷嬷,一定要好好看束,誰想最後竟然還是出了這種事情!
看着賈寶玉服下一劑湯藥阖着眼安然睡得憨沉的模樣,賈母憐愛卻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摸摸他的額頭,嘆了口氣。
“老奴見過老太太!”一位頭發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婦人站在賈母面前,不卑不亢地蹲身行了個萬福禮:“老太太精神可好?”
賈母連忙站起來将她扶起:“快起來,咱們主仆倆何必如此拘禮?”聽她問話,賈母舒了口氣,眉間籠上一層愁雲:“我精神倒是不賴,此番讓你過來,卻是另外有件難說的事兒!”
原來這老婦人乃是幾十年前賈母身邊最得用的一個丫鬟,娘家姓張,名喚秋娘。她對內宅陰私很是門兒清,再有一個,眼力極其精準毒辣,從神态走姿包括面容變化便能瞧得出女子是否清白。以往賈母并用不到這個,如今賈寶玉弄出這等子事情,賈母也不得不找她來了。
“原來是這樣!”張嬷嬷面上并沒有什麽訝異,,搖搖頭對着賈母道:“老奴當初便說,寶玉身邊的丫鬟們姿色都太過了些,何況咱們府上這情狀,這些小蹄子們還不得削尖了腦袋往他身邊鑽!您想想,當初政老爺年少的時候,身邊除去一個周慧兒容貌瞧着溫柔纖袅些,其餘不都是挑的粗粗笨笨那一種?”
賈母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對自己身邊這些老人,她素來寬容:“罷了,都這時候了,還說這些作甚?還不快些往寶玉房裏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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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晞哥兒好乖!”林清微瞧着面前因為喝藥一張小臉皺的苦瓜似的林晞,不由得笑着摸摸他的腦袋:“姑姑有事情要做,讓姐姐來陪你玩耍可好?”
林晞眸子裏閃過一絲黯然,卻還是乖巧地點點頭,身子縮進柔軟的被褥裏,雖說已經被自家姑姑和爹爹輪流着安慰過,然而終究還是個孩子,滿眼鮮血的驚吓一時半會還是散不去。
看着小侄兒的眼神,林清微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臉頰。從莊子上回來後,因為受到驚吓,林晞接連着兩夜發熱,胃口和精神都不如之前,肉呼呼圓圓的小臉蛋一下子瘦了下去,原本那股嬌憨神态脫了去,瞧着竟有些清俊的意思出來。
吩咐旁邊綿儀綿佩幾個丫鬟好好守着,出了門,林清微神色一凜。
青衣早早地便守在外頭,瞧見林清微的身影,忙迎上來,默不作聲地跟在她的身後。徑直到了長公主府正門,主仆二人上了一輛青蓋黑圍的馬車逶迤而去。
“微兒,此事當真?”徒嘉景震驚地看着面前臉色凝重的林清微,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事情:“徒嘉旻這個混蛋!他、他居然敢這麽做!他怎麽敢!”說到最後,話音中已經帶了深沉的憤慨。
林清微見他雙目通紅,無奈地搖搖頭,将手旁一盞茶水奉到他面前:“皇帝哥哥,你先冷靜下來!此事一出,朝堂上的格局勢必要有大變動,還有淑妃那邊,蕭嵘德的事情也不能耽擱了!”
那日,将倒在樹林間的人救起時,他已經只剩下一口氣,待得兩三日後方才蘇醒過來。原來此人乃是林清微安插在忠順親王徒嘉旻身邊的一粒暗子,在偷聽得到徒嘉旻與幕僚暗謀反叛之事的時候,不小心被徒嘉旻身邊那個叫雲陶的小厮撞見,後來更是被徒嘉旻的手下追殺,好不容易留下一條命來,掙着渾身的傷才到了林清微的莊子上。
這反叛之事倒也罷了,徒嘉旻不臣之心不是一日兩日,令林清微驚訝震怒的乃是另一個消息。
徒嘉旻竟然要派人前往北方與匈奴接洽,意欲借匈奴強勢的騎兵謀朝篡位!
這一場與林清微前世之時,那位五皇兄所作所為何其相似!
林清微不敢耽擱,命人嚴密監視忠順王府後,便急匆匆地趕着進宮來告訴徒嘉景這件事情。
徒嘉景仰脖一口氣将已然毫無熱氣的茶水灌下,覺得心頭的怒火愈發高漲起來,狠狠地茶杯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往日那些事情,朕可以看在同為兄弟的份上饒了他,可如今,朕是再不能容忍他的!”
垂下眼睑,林清微撫着袖口上浮起的層疊祥雲刺繡,心中說不出是悵然還是什麽;雖說多年來與徒嘉旻針鋒相對,然而也沒到非得置之于死地的程度,最多也只是想過要将他圈禁起來罷了!然而如今這一遭,于情于理,都饒不過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