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生死;當年林清微亦曾借着年歲小偷學幾手,雖無名分,然而卻也有些師徒情誼在的;只是年歲見老,加上看多了宮中風雲起伏,他便乞骸告老,臨行前,顧念他兢兢業業,徒嘉景還特意賜了牌匾與他。
調息了至數,蘇大夫寧神細診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換過左手,亦是一般作為,診畢脈象,林清微瞧着他的臉色,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
“可容我一觀林夫人面色?”蘇大夫忍住心中的驚駭,看向旁邊的林清微。
點點頭,林清微應道:“有何不可?”便吩咐小丫鬟們撤了屏風,蘇大夫觀察了片刻,擺擺手:“公主,還請移駕,往外面坐罷!”
往東廂的小偏廳坐下,旁邊綠言奉了茶來,蘇大夫吃了一杯,放下手中茶盞:“公主可還記得當年在太醫院翻看醫書之時曾問在下的一種致病藥物麽?”
想了片刻,林清微很快便點頭答道:“莫非是‘醉花間’?不瞞先生說,方才我也覺得這症狀有些許相似,可醉花間的脈象應當是右寸細而無力,右關需而無神,左寸走如連珠才是呀!我思來想去,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蘇大夫神色凝重,嘆道:“林夫人的脈象看似平緩中正毫無異常之處,只是顯得脈息稍細;其實不然,林夫人是中了一種名叫花間酒的毒物!”他停頓了片刻,眼中流露出一絲哀傷與痛悔:“方才公主問起我為何在揚州城中,說來慚愧,也正是因為此毒,我方才流落在此處啊!”
蘇問素家族乃是世代的醫者,醫術一脈相承。蘇問素膝下有兩子兩女,長子蘇集平已經娶妻生子,繼承家業,二女也已經嫁人,相夫教兒,可嘆人生總有不順遂,他的幼子蘇集安便是他苦惱的來源。
雖說因為年紀小而被家人寵溺,然而蘇集安生來便性情孤僻,不愛與人接觸,算是叫蘇家人操碎了心。蘇家以醫術傳家,可他卻偏偏對毒理感興趣,天資又極其聰穎,小小年紀便在杏林之中有了個不好的名聲。
“都是我那孽子集安犯下的孽債啊!”蘇大夫提起此事,不由得老淚縱橫,幹枯的面龐滿是悲涼:“這花間酒便是他從那醉花間裏面衍生出來的毒,中毒者雖一樣昏迷不醒,從脈象上卻是一絲一毫看不出端倪來!當年我回到家中,知曉那孽子混作非為,一怒之下将他關了起來,誰想他半夜裏偷偷地放倒看守他的小厮,一個人跑得無影無蹤!”
林清微眉頭一皺:“這——莫非先生在此便是為了尋他麽?”
接了旁邊丫鬟遞上來的帕子拭了淚,蘇大夫帶着些微的哽咽:“正是如此,老來卻還要為這孽子操心,可憐我那老妻又驚又憂又疼他,一病不起,竟然就這樣去了……”
看着昔日精神矍铄的蘇大夫如今已然是滿頭華發淚眼滄桑的模樣,林清微嘆了口氣:“先生莫要太自苦了,這毒藥既出現在此處,想來令郎也必然在這裏呆過;只是還請先生說說這毒是怎樣的解法和特點,也好為我嫂子診治!說不定,還能由此順藤摸瓜,找出令郎來呢!”
平複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緒,聞言,蘇大夫思量了片刻,無奈地搖搖頭:“花間酒最狠辣的地方便在于它的無色無味,讓人不知不覺,但凡被下毒,短時間內是看不出什麽症狀來的;此外,花間酒的毒性特別,并不能叫人立時斃命,而且要接連着下許多次,一點一點地虛耗人的精神氣兒;方才看林夫人的臉色,只怕我是無能為力了——”他想了想,還是将沒出口的四個字咽回肚中。
林清微咬了咬牙,忽地想起方才蘇大夫話語中的疑點來,她臉色微變,眼底滿是慎重:“先生說這花間酒是要多次用在人身上才能作用,那先生能否看出,我嫂子身上的毒,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蘇大夫回想了一下方才瞧見賈敏口鼻之處的色澤,篤定地答道:“五六個月是肯定有了的!”瞧着林清微的神色,他有些驚疑地試探着問道:“公主莫不是想到了什麽?”
林清微想起自己哥哥在往京城的書信中提起過,正是在五六個月前初至揚州時,賈敏開始與那陳家甄應媛有了來往;可是瞧着甄應媛的神□态,或許是有抱着從賈敏這打探消息的心思,不過,下毒……她從哪裏來的藥呢?
見林清微沉思不語,蘇大夫不敢出聲打擾她,悄悄地出去喚來藥童,提筆寫下兩個方子,仔細地檢查了兩遍,方才将手中的藥方遞給一旁靜靜等候着的綠言:“照着煎水服下,每日三付藥,另外還要注意着忌口,莫要碰性寒涼之物,飲食也要主為溫補!這對夫人的病情有益——”
綠言接了藥方看了一遍,點點頭。當年林清微常常往太醫院跑,弄得她身邊的幾個大丫鬟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用藥的忌諱,綠言這個主管膳食的更是個中翹楚,蘇大夫知道這一點,因此,這事兒交給綠言是再合适不過的。
命人備轎送了兩位大夫回去,林清微吩咐綠言領着賈敏身邊的丫鬟們好生照看着,又往竹雨院跑了一趟;見受驚的林黛玉已經收拾好,在榻上睡得憨沉,林晞也被青衣看顧得很好,便往林如海的書房而去。
這廂,林如海翻看着手中的公文,卻怎樣都靜不下心;無奈地讓林仁将桌案上的卷宗收攏起來,他獨自一人站在書房的窗前,看着那棵光禿禿的梧桐樹,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哥哥——”林清微站在門口看他的背影,心中亦是難過,雖說之前因着賈敏的作為對她頗有微詞,然而一想,即便賈敏做錯了事情,林如海的心中雖說有惱、有氣,但只怕也無法對她生出怨責,畢竟是多年的感情……
林如海轉過身來,勉強地笑問道:“妹妹辛苦了,大夫怎麽說?”
想起方才蘇大夫臨走前的吞吞吐吐,林清微扯出一抹笑容來:“哥哥莫要擔憂”,從一旁的牆上取下織錦鬥篷:“冬日天冷,哥哥還是要好生顧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感覺到妹妹的關懷,林如海心中微暖,只是不管怎麽樣,該知道的還是會知道的,他并不忌諱:“妹妹還是坦言相告吧!我也能猜到一二——”
嘆了口氣,雖說不願意叫林如海再受到打擊,然而看清楚他眼底的堅持,林清微只能一五一十地将蘇大夫臨行前交代的話重複了一遍:“……雖說已經中毒頗深,然而京中太醫院未必就沒有能人,哥哥且耐心等待幾日,我再讓人去找那些用毒的高手來瞧瞧!”雖說林清微現在并不十分熱衷于朝事,但是手裏頭卻也還有這麽一點人脈,那些魚龍混雜的江湖人士說不定能有法子為賈敏解毒,當然,若是能找到那個蘇集安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
沉默了良久,林如海閉上了眼眸,點點頭:“多謝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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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賈敏昏厥過去,林清微便讓青衣綠言赤雲将林府的各項事務總理起來,幸而這裏的老管家是林家老人,因此,理起家并不麻煩。
“姑姑,母親為什麽又睡了?”林黛玉揪着林清微的衣擺,有些不安,在林清微的寬慰下,那一日受到的驚吓已經沒了,但是她卻開始黏着林清微,可以說步步亦趨。
瞧着林黛玉有些紅的眼圈,林清微将她摟在懷中:“咱們玉兒怎麽又要哭鼻子了?方才你母親不是還醒過來與你說話麽?”提到這兒,她撫摸林黛玉臉頰的動作微微一頓。用了兩日的湯藥後,賈敏醒轉過來,但是每天也只有這麽三四個時辰是清醒的,脈象一直虛弱。
林黛玉點點頭,将眼眶中的淚水憋了回去。來年她便六歲了,已經懂了許多事情;她知道,家中最近事情很多,姑姑又要照顧生病的母親,還要照顧自己、晞哥兒還有爹爹,自己可不能再給姑姑添亂,要幫姑姑好好地看着弟弟才行!
姑侄倆正說着話,便見簾子掀起,青衣趕着忙進來:“殿下,公子到了,雲太醫也随着過來了!”
“叫我等了這麽久,可算是來了!”林清微站起身來,松了口氣。
徒林琛被老管家迎了進去,一路上瞧着院子裏小橋流水精致的江南風情,心裏只覺得新奇,然而他卻并不敢耽擱,一路往正院而去。
“琛兒給娘請安!”進了屋子,尚且沒有将禮行完,徒林琛便被林清微一把攬住:“可算是來了,叫娘好一陣擔心!也不知道遣人先來報個行程麽?”
帶着一絲嗔怪地點點兒子的額頭,林清微拉着徒林琛坐下來,徒林琛接了小丫鬟奉上來的茶,聞言忙道:“娘莫要惱琛兒,葉師傅說了,男子漢大丈夫何必作此扭捏姿态、兒女情長?所以琛兒才沒讓人來每天報信兒的!”
這個葉子肅!
林清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來他還記着自己之前在母後面前“诋毀”他的事情呢,揉了揉徒林琛的小臉蛋,不出意外地瞧見兒子有些泛紅的耳根,她搖搖頭:“你呀,自打去了白雲書院便拿葉師傅的話做箴言哩!這個別聽他的,他和娘鬧別扭呢!兒行千裏母擔憂,你每日給娘報着訊息,娘心中也能稍稍安穩些,這是孝順,可不是兒女情長!”
徒林琛點點頭,瞧見林黛玉,笑着對着她作了個揖:“許久不見,玉兒妹妹可好?”他對着這個玲珑剔透的小表妹倒是很喜歡。
對着徒林琛還了個禮,林黛玉點點頭:“表哥好!”确實是許久不見這位平日裏很是照顧自己的表哥,她心裏确實還是怪想念的。
說了一通話,林清微便趕着徒林琛去竹雨院早就拾掇好的客房休息,自己則讓雲太醫去賈敏的房中看診。
雲太醫雖說醫術精湛,比起蘇問素來更勝一籌,然而終究是術業有專攻,面對詭異的毒,他也兩手一攤無可奈何,結果仍舊是令人失望。
“罷了,勞你開些溫補清毒的藥方子來吧!”林清微想了想,吩咐綠言:“你與雲太醫商量商量,還是做成藥膳來得對人身子更好些!”
綠言忙應了下來:“是!”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是4000+,明天有5000+,算是補上前一天請假的字數~~~~~
關于賈敏的結局,大家應該在前一章就能夠猜到的~~~但是毒不是甄應媛下的~~~~
所以這算是提前劇透?
最後還是要感謝大家的支持,這篇文的存在因為你們而有了意義~~~~鞠躬撒花~~~~
36甄氏驚賈敏悲托孤
“陳老爺放心,我用毒雖算不得數一數二,可這花間酒乃是我的得意之作,任是誰都難以察覺出來的——”陳家書房之中,一名男子站在窗子前,蓄着短須,面容白淨,帶了些許倨傲地揚起下巴:“既然我已經按照當初的約定将這毒劑交予您,您想要下毒的人也發作了,也該讓春妩随我離開了吧!”
把玩着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陳良渚笑道:“蘇公子何必如此着急呢?我陳家奉您為上賓,一個春妩自然不算上什麽!不如再在這江南多呆上幾日游玩游玩,豈不妙哉?”瞧見窗前男子有些冷下來的臉色,他忙出聲緩和着:“您放心便是,兩日後我便送您與春妩兩人一同離去!”
若是蘇問素在這裏,他必然能認出窗前的男子正是他的幼子。蘇集安為何會在陳家?他又為何願意為陳良渚做事?說起來又是一番話長。
那日蘇集安被關起來,他本就是生性執拗孤僻,不忿之下,半夜裏放到了守門的小厮跑了出來。他憂慮會被家人找到,便當掉身上的玉佩得了些錢財,一個人颠沛輾轉來到維揚。只是即便精通毒理,但是蘇集安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麻煩精,路上與人起了糾紛便用毒了事,雖說沒鬧出什麽人命來,卻也結下了一堆仇人,直到某一天被人圍追堵截打暈過去。
領頭的人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拿這棘手的小子如何是好,見他生得一副清秀的皮面,便起了壞心思将他丢在了花樓旁邊的小巷子裏面。那裏一貫是混亂的地方,蘇集安又昏了過去,發生什麽事情也是正常的。
不過,也是他命好,被花樓裏的一個姑娘,就是春妩給撿到了。那春妩見他滿身的血污駭得不行,卻還是将他悄悄地帶進了花樓裏面;待蘇集安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
蘇集安雖說脾氣怪癖,但是卻也是個死心眼的,否則也不會對他的父親死不認錯。春妩救了他,又将他藏在卧房裏面兩三日,蘇集安便打定了主意要贖春妩出去,卻不想恰好落入了陳良渚準備的羅網之中。
原來這花樓正是陳家經營的産業之一,而蘇集安在揚州城裏面毒倒了那麽多人,陳良渚這個地頭蛇自然是早早地就得到了消息。從春妩那裏得知蘇集安的本事,陳良渚便做了一場戲,拿捏着春妩和蘇集安談起了條件——花間酒。
“陳老爺說話算數,我信您便是!”蘇集安可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對着春妩慢慢地有了喜歡,雖說春妩是個歡場女子,他卻也并沒有什麽不好的想法。
命人送蘇集安出去,陳良渚攤開面前的紙張,提起小狼毫在上面毫無章法地勾着線,心裏卻想着些事情。
聽妻子甄氏說,林家的貴客乃是文卿長公主,這位公主自己是知道的。畢竟當年先皇駕臨江南,收一義女,後來接入宮中撫養,也不過就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罷了。後來甄家太妃的事情出來後,雖然甄家沒放在心上,可作為旁觀者,自己卻看得明白,甄太妃失勢從何時而起?不正是在這位公主被養在後宮名分最高的葉貴妃膝下之後麽?
無論是手腕還是決心,這位公主都是不可小觑的啊——陳良渚抿了抿嘴,偏偏有她在,之前利用妻子給賈敏下毒的用意只怕是白費了,自己得重新想個法子叫林如海無暇他顧才行……
該說不愧是夫妻,甄應媛此時心中想的亦是賈敏和林家。
坐在炕上,膝上蓋了條石青刻絲灰鼠披風,甄應媛捏着筆在薛濤箋上寫着簪花小楷,一面有些漫不經心地聽着底下媳婦說的話。
“什麽?賈敏病重!?”甄應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撇開手上剛寫了一半的東西:“你們從哪兒得的消息?”
那說話的媳婦愣了愣,忙答道:“都這樣說哩!聽聞找遍了全城的大夫,沒有人能有法子的!”
“這樣天氣她怎麽會——”甄應媛有些疑惑驚訝,按理說今年入冬以來,下雪的次數寥寥,節氣變化并不大的,日頭也都還暖洋洋的,之前瞧着賈敏的面色也是紅潤怡人,怎麽忽地一下子就傳出這樣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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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我到那邊窗子旁邊躺下!”賈敏依着枕頭咳了幾聲,瞧見外面天光燦爛,陽光溫煦,對着床邊上的新荷吩咐道。
新荷面上顯出幾分為難:“太太,大夫說了,您現下裏不宜挪動,待您身子好了,咱們出去瞧瞧,豈不是比呆在屋子裏要有趣兒的多?”
聞言,賈敏愣了愣神,一雙杏仁眼忽地盈滿了淚水,欲墜不墜,她有些頹然地将身上的被子扯了扯,卻驚覺自己的手已經沒什麽氣力了,不由得苦笑着喃喃自語:“出去麽?外面的景色是好,可我還能看多久呢?罷了,新荷,我有點累了,先歇息一會兒吧!”
聽清楚賈敏壓低的聲音之中滿滿的沮喪和哀涼,新荷鼻頭一下子酸了起來。她并不是榮國府的家生子,而是被賣進去的,因着年紀雖小,但做事心細又聽話,所以賈老夫人才将她放在了女兒賈敏的身邊伺候着,算到現在,也已經有将近二十餘年的光景;賈敏用她得手,她也不願意出去嫁人,對賈敏的忠心是不言而喻的。
掖了掖被角,新荷看着賈敏日漸枯槁的臉頰,不由得落下淚來。究竟是什麽人這樣心狠手辣,對太太這樣一個深閨婦人也下此毒手?太太若是去了,老爺和姑娘不知要受多大的打擊啊!
賈敏安靜地睡着,面色蒼白中帶着一絲青灰,唯有那薄薄的呼吸聲證明她還好好的。新荷動作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床兩邊的藕合色花帳,仍是站在旁邊靜靜地守着。
“新荷——”
聽見這聲呼喚,新荷轉臉看向門口,正是綠言在那兒悄聲喊着,一邊還打着手勢示意她過去。
帶了三分疑惑地放輕腳步往那兒走去,新荷一下子被綠言拉到了門外,綠言湊到她耳旁細語:“殿下在花廳那邊找你有事兒問吶,你去吧,這邊有我和小丫頭們守着,不妨事兒的!”
林清微坐在椅子上面,腦海中方才青衣那兒報來的消息不斷地轉動着。說實在的,甄應媛管家的手段确乎高明,青衣想盡了辦法才從陳家裏面的家仆口中掏出點東西來——她微微地蹙起眉頭,那個寄居在陳家客房的蘇姓男子應當就是蘇集安了,可是該怎樣與先生說才好?他又怎麽會和陳家、或者是背後的甄家扯上幹連呢?
“殿下,林夫人身邊的新荷來了!”赤雲領着新荷進來,躬身行禮。
林清微打量着面前一襲青色衣裙的女子,嗯,雖看似平靜,但是眼底瞧着還是有些緊張:“嫂子每次去陳家拜訪陳甄氏,你都是陪着的?”
面對這位氣勢強大的姑奶奶,忍住心中的畏懼,新荷點點頭答道:“回公主,是的,太太去陳家都是帶着婢子和霖雨伺候的!”
點點頭,林清微注視着底下明顯稍稍有些鎮定下來的新荷:“那你可能記得嫂子第一次去陳家是什麽時候,與陳夫人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瞧着她低垂的眼皮微微動了動,林清微笑着撐着下巴看她:“不必隐瞞什麽,嫂子早就對本宮說過一些事情,所以你盡可以說出來!”
“回公主,那是老爺剛剛到揚州任上的時候,原本太太與陳夫人便有交情,初來乍到,太太便想着去拜訪一下!不過是回憶一番幼年往事罷了!”新荷聽着林清微的話,有些半信半疑,因此并不敢說出當時賈敏的話來。
林清微搖搖頭:“罷了,你是護主心切,可卻不知這樣含糊其辭是在讓本宮放過那個害了你家太太的惡人呢!”旁邊的赤雲乖覺地奉上一盞茶水,林清微揭開蓋子,細細地繡着水汽帶出來的清香,一邊等待着新荷的反應。
果不其然,将林清微的話想了一遍,新荷咬着唇跪了下來:“求公主饒恕!婢子确實隐瞞了實情!去陳家的前兩天,太太讓人給陳夫人送了一封書信,然後……”
“如此說來,那時候你是最清楚嫂子的行程動作了?”聽了新荷的一番敘述,林清微的注意點落在其中的一句話上:“那你仔細想想,你家太太當日碰了什麽?”
新荷細細地回想着,那已經是五六個月之前的事情,她的記憶有些模糊,猶疑了半晌:“或許是天氣熱,加上又是初次拜訪,難免有些拘束。陳夫人備了膳,太太并沒吃多少,只夾了兩三個菱粉糕,倒是有小丫鬟端了酸梅湯過去,夫人用了小小的兩盞,別的便沒有了!”頓了頓,她繼續道:“因着那日太太用的少,所以婢子特別注意了一下,回來之後還讓廚房做了碗火腿筍幹銀絲面給夫人用呢!”
酸梅湯?林清微心中打了個結,這種湯水的效果……确實是很常見的湯點不錯,夏日裏用來解暑是個好東西,不過以陳家待客周全,居然會給林禦史的夫人端上酸梅湯?
“陳夫人對着酸梅湯可有說頭?”林清微繼續仔細地問道。
新荷回憶了一下,肯定地點點頭:“陳夫人瞧見那酸梅湯時神色也有些驚訝,不過那小丫鬟說陳家老爺這兩日很是喜歡,因此廚房便一直備着;聽聞夫人要清神解暑的茶水之類,才端了酸梅湯來!”
這就對了!林清微眯起眼,眸子裏劃過一絲利芒。酸梅湯有些寒性,确實是能将花間酒的藥效放大,再一對蘇集安進入陳家的時間,想來賈敏身上的毒不是甄應媛做的,而是那位陳家大老爺、陳良渚!
花廳裏一片寂靜,纖細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掌下光滑的桌面,極有節奏感的聲響讓新荷的心提了起來。
“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揮揮手,讓赤雲帶着新荷出去,林清微垂下眼睑想這事兒。陳良渚的心思不難猜測,無非是讓賈敏身子不好後,能夠使得哥哥分心去照看她,放在公務上的心思自然就少了;若是林如海堅持着兩邊抓兩不誤,那更是好,那樣的話,他們暗中做些小動作使點絆子,便是鐵打的人也經不起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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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好生休息,別費精神,總歸會好起來!家中的事情現在有妹妹管着,無礙的!”林如海看着相伴二十年的妻子如今愈發顯得消瘦無力,仿佛一陣風就能将她吹離這個世間,不由得眼中一黯,握着她的手安撫道。
賈敏帶着幾分不舍與留戀地反握住林如海的手,動作很是吃力,但是她卻笑得滿足:“老爺不要說這些話來寬慰我啦,我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了,公主請來的太醫不是也瞧過了麽?趁着我還醒着,老爺多陪我說說話,可好?”
沉默了半晌,林如海嘆了口氣,為她揩去眼角的淚水:“我依你便是了,只是別說這些叫人垂頭喪氣的話來——”
一晃眼已經在床鋪上躺了約莫有十來天,賈敏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骨一日一日地虛弱下來,最開始還能自己起來走走,現在已經是行走坐卧都要人攙扶,她的心中不是不痛苦,但是現下裏卻平靜起來。
“眼瞅着就要到尾牙啦,年節快得很呢!”賈敏看着林如海淺淺地勾唇笑着:“待之後便是除夕和元日哩,咱們的兩個孩子就又長了一歲!”
聽着她聲音裏的溫和慈愛,林如海手緊了緊,瞧見賈敏微微皺起的眉頭時松開來:“是呀,玉兒來年便六歲了,晞哥兒也會說話了,咱們還得看着他們嫁人的家人,娶妻的娶妻呢!”
賈敏的神思有些恍惚,嫁人啊——她不由得想起當初自己一身龍鳳喜服的新嫁娘模樣,嘆了口氣:“說起來,老爺可曾怨過我?若不是我,或許您已經連孫兒都要抱上了……”
夫妻倆已經許久不曾談起過這個話題,林如海怔愣了片刻,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是怨過你,只是怨你是我的妻子,卻不肯信我罷了!”
賈敏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聽見後半截,面上浮起一層羞愧之色:“是我不懂事兒,想必是叫老爺很為難了!”
兩人說着話,室內一陣溫情脈脈。
聽見外面新荷的聲音,賈敏松開林如海的手,應道:“進來!”
看見林清微,林如海心中疑惑,轉頭看向賈敏,卻發現她的眼中滿是釋然與感激。
“公主在這兒,還恕我不能下來行禮了!”賈敏帶着些歉意對林清微颔首致意:“老爺不要驚訝,妾身說了,明白自己的身子究竟怎樣;您別怪我自作主張,只是關系着玉兒和晞哥兒的日後,我不得不這麽做!”她此時雖說已是骨瘦如柴,但是卻顯得有種不一樣的光彩來。
方才新荷去竹雨院請林清微時,林清微便隐隐約約猜到了什麽,想不到賈敏真的是打着這樣的主意!托孤給自己麽?這豈不是多餘的了?她嘆了口氣,然而注意到賈敏提起兩個孩子時眼中的神采奕奕,林清微忽然便明白了,同為人母,雖不是血脈相連,但是自己對着琛兒也是一般啊——
“公主冰雪聰明,想來已經知曉了妾身的意願”,賈敏深深地拜下:“還請公主為妾身看顧這一雙孩子,并不是信不過老爺,只是兩個孩子尚小,尚需母親關愛,九泉之下,妾身感激不盡!”雖然曾經糊塗地怨恨過這位公主小姑子,但是自己信得過她的人品,雖說這般作為是沒有必要的,畢竟看這位小姑子對兩個孩子的驚喜照顧便足夠,但是自己還是想要從她的口中得到應允。
看着賈敏有些淩亂的發絲,林清微點點頭:“嫂子放心,玉兒也好,晞哥兒也罷,都是林家的血脈,我一定會好好地教養他們成人!”不管曾經做錯還是對,她的人生不過只還有月餘的光景了,人死如燈滅,所求的不過是一個安心,與自己的想法卻是一致。
似是完全放下了渾身的包袱一般,賈敏一下子仰倒在寬大的枕頭上,吓得林如海忙上前将她扶住。
“老爺放心,玉兒和晞哥兒有了托付,我這心裏便松快不少了!現下裏精神正好呢!”賈敏喘了幾口氣,笑着搖搖頭:“我知曉老爺公務繁忙,別誤了正事兒才是,還是先去吧!勞公主與妾身說說話,可行麽?”
林如海看着賈敏的神色,為了叫賈敏能寬心些,點點頭,對着旁邊的新荷吩咐了幾句,便出去了。
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林清微坐到床邊的錦凳上,聽林如海的腳步聲已經遠了,賈敏微微一笑。
見狀,新荷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應該就是這樣子的了~~~
從讀紅樓最開始對賈敏的感情就很複雜,因為林黛玉進賈府時有的那句“常聽得母親說過,他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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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
37掩悲意年後賈敏逝
到了臘月二十四,林清微餘林如海兩人一起,親自動手象征性地拿了雞毛撣子将正堂的瓶鏡撣了撣,算是全了撣塵去舊之意。此時賈敏已經起不來身了,每日裏都要靠着新荷霖雨并着綠言等人一起攙扶着才能勉強出門曬曬太陽透透氣。
一晃眼,已到了臘月二十九,各色齊備,換了門神,聯對,挂牌,新油了桃符。吩咐青衣紫蘇一并去府中上下各處檢查有無遺漏,林清微帶着些疲憊地揉揉額頭,感覺到外面放輕了的腳步,她笑了笑,朝門口看去:“蹑手蹑腳地做什麽呢?還不快些進來!”
徒林琛笑嘻嘻地探出頭來,手背在後面不知拿着什麽:“娘怎麽知道是琛兒?”
失笑地搖搖頭,林清微觑着他:“你呀,是我的兒子我能不知道麽?何況,娘正在理事兒,這麽早,除了你這小東西會冒冒失失地跑過來,還會是誰?難不成是玉兒和晞哥兒?”
将手裏的東西亮了出來,徒林琛帶着些獻寶似的小得意:“娘看,好漂亮的梅花!是琛兒在園子裏的一處假山裏面瞧見的哩!”
“你呀!”林清微将他攬進懷中,點點他的鼻尖,帕子從袖中滑出來:“瞧着臉上的汗珠子!今日起得比往天早些,可做了什麽功課?”
任由林清微溫柔地為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聞言,徒林琛直了直身子:“葉師父說了,既然四書已經念了透徹,翻過年去便開始學些別的東西,但是念誦是不能少的;因此,孩兒今日還是老規矩,背了《大學》一篇!又去打了兩套拳呢!”
瞧着兒子黑亮亮的眼眸,林清微勾起嘴角笑了笑,覺得身上的倦意減淡了不少,牽着徒林琛的手往外面而去:“明日便是除夕了,琛兒可要養足了精神守歲才是呢!”經過林黛玉的房門前,聽見裏面傳出來輕輕的咳嗽聲,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娘,表妹這兩日總有些懶懶怠怠的,莫非是為了林舅母的身子而憂心思慮麽?”徒林琛亦聽見了那幾聲咳嗽,住了腳步,眼裏劃過一絲擔憂地看向緊閉的房門。
想起林黛玉最近的異狀,林清微也無可奈何,畢竟自己是為了叫她能有個心理準備才告訴了她,但是林黛玉素來是個心細又情感豐富的,雖說平時在賈敏面前都是言笑晏晏,但是背地裏卻總是暗暗地傷心哭泣……
搖搖頭,林清微止住徒林琛的腳步:“你是兄長,要好好地看護着妹妹弟弟,無事之時,便帶着玉兒往花園裏多走走!想來也能稍稍舒緩些她的憂思——只是,在你林舅母那裏,莫要顯出來,別叫她擔心!”
徒林琛點點頭,他自然明白林清微的意思,再次瞧了一眼那掩起來的房門,母子兩人一起離去。
由于賈敏的身子不宜輕易挪動,加上林如海公務纏身,因此今年便不能回姑蘇開宗祠祭祖。林家當年經了開國兩朝,姑蘇林家分支人口早已散佚零落,每年的祭祀都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