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留下一個唇印。◎
翌日,餘笙照常去公司。一天工作排得滿,她沒時間去想些有的沒的。
關于組織架構的調整,會議開了一場又一場,她跟董事們針鋒相對。會後,父親餘知隽打了視頻電話過來,她明白父親是來勸她的。
“笙笙,大家都是為了餘氏好。”餘知隽白手起家,從一個教育機構發展為幼兒園,之後成立了旗下第一所從小學到高中的蒙特梭利學校,漸漸打響餘氏教育的知名度。
餘知隽也由此成為教育圈的領軍人物之一。
餘笙看着手機裏的父親,他們很久沒見,悄然間,父親已經長了白發。
她張了張嘴,換了更委婉的說法,“爸,我也是為公司考慮。”
企業規劃公司對餘氏教育的規劃在餘笙看來就是添亂,計劃裏,在集團原有管理部門的基礎上另外增設運營部門,集團及各校區人事、行政、財務全部劃到運營部,園長會議不再由集團教學主管和課程規劃部門組織,所有園長決策皆由運營總監把控。
“學校性質特殊,企業模式化管理只會在未來發展裏泯然于衆,失去我們蒙特梭利的特色。”餘笙憂心忡忡,“既然我們做的是特色教育,人和教育才是我們生存的根本。”
“我認為我們目前的重點是抓住我們的教育特色,主抓教師團隊的專業素質。爸,我反對的從來不是重組組織架構,而是這個重組是否合理?光說上海和北京,上海幼兒園按月收費,北京卻可以以學期為單位。上海的代辦費收退費必須有家長征詢函簽字确認,學費結轉流程公示哪一步是跟北京一模一樣?”
餘笙據理力争:“我主張各校區校長、園長獨立決策權,因地制宜。我相信沒有人能比一所學校的負責人更了解本校實際情況。”
她剛來上海分部時,上海的所有政策她學了一遍,還要兼顧北京、成都、青島和廣州的政策性文件,光靠一人完全掌控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餘知隽聽完,并不認同,“可你有沒有想過權力下放,最後上海園退費鬧上熱搜的事情只多不少。笙笙,作為集團管理者,你可以不親自參與決策,但該有的決策權必須在你想要的時候能随時握在自己手裏。”
餘笙沉默片刻,她理解父親的擔憂。他是站在集團決策者的角度,她負責的卻是集團教育板塊,所處位置不同,看的想的必然會有分歧,這很正常,她直言:“那您如何去挑選一位全能的運營總監?一把抓标準化管理,這是最理想的紙上談兵,實操下不過是将管理更加複雜化。”
餘知隽沒有立即表态。
餘笙抿了抿唇,關心的話脫不了口,她跟父母之間鮮少有溫情的時候,她長大後他們更多的都是談公事。她學不會對父母依賴、撒嬌,就像父親給她打視頻電話,開場白永遠是工作,永遠是一個集團董事長同上海分部執行總裁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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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餘知隽深深看着女兒,“笙笙,我知道你對公司的付出,也明白兩年前如果沒有你的力挽狂瀾,餘氏教育早就分崩離析。”他說到這裏,忽然頓住。
餘笙心口一緊,下意識摸了摸手邊的玻璃杯。杯裏的水涼了,她打開保溫壺又添了一些,她灌了一大口。
水是熱的,心卻是涼的。
“但是,笙笙。”餘知隽目光逼人,“你還年輕,商場經歷閱歷遠沒有董事會的叔伯多。他們說話或許不中聽,可那都是他們的人生財富。”
話落,餘笙低頭,淺淺一笑。
兩個閨蜜總說她果敢,但也敏感。父親這番話她細品解讀,含義頗深。
兩人意見相左,一時半會兒誰也不能妥協。
餘笙考慮幾秒:“我再想想。”她說不通父親,只能另尋他路。
餘知隽露出笑,放松下來,“下個月你妹妹要回國了,你記得回北京。”
說起小女兒,他眼神裏流露出老父親的情緒。
餘笙也笑笑:“嗯。”
她又喝了兩口水,玻璃杯的水喝完,她沒有再添。
餘知隽又說:“還有你的終身大事,你妹妹在國外都戀愛幾回了,你倒是整天沉迷工作。”他躊躇着觑了眼鏡頭裏表情淡淡的女兒,“笙笙,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放不下顧子奕?”
女兒跟顧子奕的結合是門當戶對,他問過女兒,當時女兒沒有反對。兩人訂婚,他和妻子很滿意,都覺得兩個人從小就有感情,兩家又是親上加親,再好不過了。誰知道後來鬧得滿城風雨,讓女兒受了情傷。
這幾年,他和妻子一直不敢明着催女兒,就怕她想起傷心事。
餘笙沒想到父親是這麽想的,又頭疼又難過,“沒有,跟他無關。”
“那就好。”餘知隽說了幾句去忙工作。
餘笙看着手機,平複情緒。
再投入工作時,她收到姜聞禮的消息,問她周五是否有時間。之前他們只說了個大概,沒有确定具體時間地點。
餘笙看行程:【可以的,姜總。】
兩個人越過秘書助理聯系時間,她有點看不懂這位大佬的操作,但不妨礙她客氣寒暄。順便她看卓琳準備好的上海各大餐廳、私房菜館,選出周五在公司聊完合作後,晚上吃飯的地方。
客客氣氣說完,她放下手機。
誰知,姜聞禮不按牌理出牌,忽然來了那麽一句:【不瞞你說,本來我這周是暫時回不來的,結果陸衍非要今天回,我蹭他車的只好也一起了。】
這話不适合他們之間說,餘笙繼續客氣。
姜聞禮看着餘笙的回複笑了笑,他又瞅瞅身旁的人,越發心癢。
他原本想在北京多待兩天也是真的,不過,陸衍一秒都不肯多待地訂了早班飛機回來,他就對這位餘小姐特別好奇。
姜聞禮想起昨晚看到的“老婆”備注,深覺陸衍的不要臉,“我周五下午約了餘總談項目。”他邊說邊觀察陸衍。
他們剛下飛機,陸衍一上車就打開筆記本辦公,知道姜聞禮是故意的,他偏不如他的意。
姜聞禮讪笑一聲:“然後,我晚上跟她一起吃飯,陸總要來嗎?”
陸衍總算分給他一分注意力:“不來。”
漫不經心的一眼,姜聞禮怔住。
猜錯了?不應該。
他試探:“真不來?”他還以為陸衍會給餘笙保駕護航呢。
陸衍低頭回郵件,與國外的合作方隔着時差,對方配合他的時間,他也是,雙方選定了這個時間點。
“嗯。”
“真不管?”
陸衍掀了掀眼皮,給了姜聞禮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
姜聞禮自知沒趣,支着下巴看窗外。
陸衍護人護得這麽緊,又不護到底,還沒追到人呢就把餘笙備注“老婆”,最關鍵的,他好奇陸衍的陌生頭像到底是不是他小號。
“除了酒,其他随你把控。”姜聞禮都以為陸衍不會搭理自己了,冷不丁就來了這麽一句。
他勾起唇:“其他指?”他挺有得寸進尺那味。
姜聞禮想到的是那晚跟蘇董他們一起吃飯,他們喝的葡萄汁。
陸衍哼笑,連怼都懶得怼。
姜聞禮期待的目光,卻眼睜睜看着陸衍手機屏幕亮了。鈴響,他暫時作罷。
陸衍母親的電話,說的是他一早急吼吼回上海的事情,“我不反對你回上海,但好歹也在家留兩天。”她念叨。
陸衍任母親說,等她發洩完才道:“餘笙一個人在上海,我心裏不踏實。”
一句話堵了沈叢瀾,她其實并沒有算賬的意思。兒子為了餘笙離開家,一走就是幾個月,做母親的理解是一回事,埋怨也有,更多的是心疼,“我知道餘笙好,不用你反複說。看你折騰的,自己注意身體。”
兒子不說擔心餘笙,只說自己不踏實,她無話可說,也不會去當這個面上的壞人“棒打鴛鴦”。
她最後語氣特別嚴肅:“有些事你自己看着辦。”
話沒說透,意思不言而喻。
陸衍認真說“好”,也叮囑:“您跟我爸注意身體。”
“知道了。”
陸衍手機塞回大衣口袋,胳膊被姜聞禮碰了碰。他偏頭看去,對上對方意味深長的目光。
對視數秒,姜聞禮先挪開,摸着鼻子笑出聲。
跟家裏人打電話都能提及餘笙,這是早過了明路了。剛才還說什麽其他随他把控,卻當着他面毫不避諱接家裏電話說餘笙,明擺着是護她護得無死角。
陸衍啊,心機不淺。
姜聞禮沒再“鬧騰”。
晚上,餘笙獨自聽音樂會,大提琴家楚星洛的中國巡演,上海是最後一站。這幾年她從未聽過他的大提琴演奏,想起他就會勾起她學琴的回憶,是她心底沒法坦然面對的遺憾。
沒人知道,她十六歲的生日願望就是跟楚星洛合奏。那時,他已經是知名樂團亞洲歷史上的第一位大提琴首席,也是出了名的愛國音樂人。遺憾的是,在離他一步之遙的時候,她徹底放棄了大提琴,只能将這個夢想埋葬。
臺上楚星洛一首德沃夏克的《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将餘笙從回憶裏拉回,她漸漸沉浸在關于鄉愁的感傷之中。
散場後,她沒有久留,也沒有跟狂熱粉絲一樣排隊索要簽名,她順着人流離開。
快十點,霓虹璀璨,人群聚集在劇院門口。餘笙打了車,顯示堵在3公裏外。
夜裏風大,她攏了攏大衣領口,風嗖嗖進來,脖子冷。
“餘笙?”身後一道略驚喜的聲音。
餘笙回頭,脖子更冷了,她沒想到這樣都能碰上顧子奕。
顧子奕急匆匆追上,身旁女伴鄭芷晴一時沒跟上,嬌嗔一聲,“子奕,我腳疼。”她委委屈屈挽住他胳膊,示意自己高跟鞋走不快。
顧子奕一僵,拂開鄭芷晴,三兩步到餘笙跟前,“你也在?我在裏面沒看到你。”他看到她穿得單薄,摸摸脖子,想起來他的圍巾散場時給了鄭芷晴。
他的動作餘笙盡收眼底,目光落到他身後的鄭芷晴身上,當初他移情別戀,不惜大鬧也要解除婚約的那位,“嗯。”
鄭芷晴踩着恨天高,高跟鞋落地,清脆的聲音彰顯了主人的不安。她從後頭追上,重新挽住顧子奕胳膊,對餘笙擠出笑,“真巧啊,學姐。”
餘笙點點頭算是招呼。
顧子奕胳膊剛要發力,被鄭芷晴扣緊,他眼底不耐一閃而過。
鄭芷晴溫溫柔柔看着餘笙:“學姐一個人?沒有男朋友陪你一起嗎?”她狀似天真問。
餘笙輕哂,不想回。
顧子奕急急忙忙:“我送你?”
“是啊,子奕開了車。學姐,我們送你呀。”鄭芷晴接話,強調“我們”。
多少有點蹩腳。
餘笙沒有放在心上,一如多年前。
餘笙的冷淡令鄭芷晴臉黑了一瞬,她還想“炫耀”一番,被顧子奕硬是掰開了手。因為慣性,她往後退了一小步,再看向他時,眼底蓄起淚水。
楚楚可憐。
就像多年前她垂着頭,眼淚汪汪站在餘笙面前,卻跟顧子奕說:“你別生氣,都是我的錯,餘笙學姐不是故意的。”
冷風貼面,氣氛詭異。
僵持間,一聲:“餘笙。”
有人拾級而上。
餘笙怔怔望着陸衍于人群中朝她走近,最後,他停在她跟前。
他眸底映着燈火,璀璨如星辰。
“結束了?”陸衍俯身,手裏米白色的圍巾将人圈住。
他忽然靠近,餘笙反應不過來,直到他伸手繞過她脖子,小心攏住她被風吹亂的長發。她感覺他手指輕輕一撥,圍巾又在她身上繞了一圈。
她不由低頭,下巴一半埋進圍巾。是溫柔的暖意,有陽光的味道。
餘笙目不轉睛看他。
陸衍松開她披散的長發,長長的圍巾在她身前整整齊齊打了個結。
“嗯,結束了。”餘笙回神,點頭回答。
他雙手替她整理圍巾,随着她點頭的動作,右手從她下巴擦過。
餘笙就這麽不小心貼上陸衍大衣的袖口,留下一個唇印。
水紅色的。
作者有話說:
小陸:終于輪到我出場~
笙笙:小意思,我自己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