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驀然回首
上元那日, 洛潇三家店鋪的菜單上都出現了“三色湯圓”這樣吃食，三色指的是墨染、朱紅和桃紅三色，又軟又滑的湯圓擺在碗中, 甚是好看。
一碗中有六個湯圓，配的卻并非時下流行的糖漿，而是配着寡淡的湯圓水。剛開始，有的食客還是接受不了, 但吃過一個湯圓之後, 也覺出這無味湯的妙處來了。
澆糖的湯汁未免太過甜膩, 還會沖淡湯圓的香味。洛潇鋪子的湯圓餡料給的足, 不像是街上那些只有芝麻點大的內餡，自然也只有無味湯汁能襯托出她家湯圓的香軟來。
這日不僅鋪子菜單上有湯圓, 連安如坊的櫃臺上也出現了包好的湯圓，賣給各路行客。
上元這日生意很不錯，莫說一向興隆的洛潇朝食鋪和朝食排擋, 就連冷清的朝食花園也多了不少客人。
白洛這日在三家店中都待了片刻。朝食鋪最近新菜上的少了, 客人大多還是以前的老客人，她準備過些日子從庫存裏找些粵菜菜譜做, 吸引一些新客。
朝食排擋有管商看着，倒不用她多擔心。朝食花園的廚子們也基本熟悉了西點的做法，現在她只用清閑地做個甩手掌櫃便好。
此外, 她還特意提出了一項激勵制度, 鼓勵鋪中夥計研究新菜。畢竟衆人拾柴火焰高, 興許倒真有能人研究出驚為天人的菜品。
忙碌的一上午很快過去, 收攤時, 白洛特意給店中的夥計都發了小紅包，美名其曰“賞燈錢”。畢竟正月十五算節日, 節假日讓員工加班是要給加班費的。
看着朝食花園的賬房發紅包時，她百無聊賴坐在一旁，聽店中夥計閑聊。
唠嗑的有兩位雙十年華的小姑娘，兩人天南海北什麽都聊，但多半內容還是與風月有關。
白洛聽她倆聊天，知道了曹侍郎家的大娘子因不滿家族安排的婚事，與情郎私定終身後私奔。知道了才滿天下的寧家六郎傾心一名不見經傳的舞姬。還知道了京城貴族“黃金單身漢”的排行。
她聽了半晌，沒來由地問道：“這榜上為何不見端王？”
兩個小姑娘解釋端王乃皇家子弟，婚姻一事必然聽從皇家安排。縱然端王如何清朗如玉，皎潔似月，那也不是她們這等平頭百姓能肖想的。
白洛默然片刻，忽然笑了，之後那兩位姑娘的談話便再沒聽進去一句。
離她稍遠些，幾個男性夥計聚在一起，談的更多的是坊間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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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青衣男子道：“來鶴樓如今是越來越不行了，前幾日我去那裏吃飯，那青菜茄子跟霜打了似的，一點都不新鮮。”
另一藍衣男子道：“好啊你，都闊到去來鶴樓吃飯了。看我不告訴白掌櫃，讓她罰一罰你這個奸細。”
青衣男子：“別別別，我哪裏是闊。只是掌櫃月錢給的多，那來鶴樓價格又便宜了不少，我才帶家人去嘗個新鮮。”
來鶴樓名聲仍在，雖然在京城不如像別的地方那般所向披靡，但生意也不錯，一直有很多慕名而去的。
藍衣男子本就是揶揄自己同伴，卻沒想到，同伴臉色突然僵住，而後失聲道：“掌櫃——”
原來白洛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
同行之間大多是互相瞧不起的，更有小心眼的掌櫃，只是聽到自家夥計誇了一句對手，便把夥計辭退的。
他心裏着急，想着為同伴辯解兩句。卻看白掌櫃只是淡然一笑，“我不是斤斤計較之人，來鶴樓味道不錯，你們空閑時去嘗嘗也挺好。”
兩個夥計這才放心下來，繼續漫無邊際的閑聊。
吃過午飯，又處理了一些雜事，白洛就徹底閑了下來。她坐在床上，對着衣櫃中新買來的衣裳發呆。
沒一會兒，候李氏敲門進來，見她呆坐着不動，忙把她拉起，笑道：“前幾日不是叫了我來為你梳妝，怎的自己倒坐床上發起呆來？”
白洛還未搬出安如坊，去年幾個月來，銀錢早已攢到足夠在青雲坊好的位置買個一進的宅子了。但因為事忙，買房子的計劃推到了今年。
她家距離候李氏家近，兩家多有來往。她那日買完衣服、首飾和妝品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會用這個時代的化妝品，也不會梳發髻。
她被候李氏拉着坐到了梳妝臺前，鏡子中的她不塗妝粉，卻依然膚如凝脂、白裏透紅。
候李氏看了片刻，取出青黛為白洛畫眉，“阿洛長了一副好相貌，再勾勒下眉毛，塗些胭脂便好。”
“梳雙蟠髻如何？典雅大氣，配得上阿洛的好容貌。”
她随着候李氏的要求偏頭，側身，心不在焉地任候李氏捯饬，等候李氏告訴她弄好了時，她才回神望向鏡子。
鏡中的人妝容并不濃，只是在原先素白的臉上加深了顏色，但卻顯得她容貌昳麗。發髻上簡單簪了絹花，耳墜是同色珠串。簡約卻不簡單，清麗飄然、脫俗典雅。
白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便又被候李氏拉起，讓她挑選一身衣裳。
她先是拿了那件月白色的舊衫，被候李氏搖頭否了，“出門觀燈，該穿的豔麗些。”那件衣服又被候李氏塞回衣櫃，重又給她取了件雪青色的衣裳來。
雪青色襯得人高貴典雅，白洛的眉眼又帶一絲冷然。兩相襯托下，讓她清麗出塵的容貌又帶了富貴精致感。
候李氏道：“阿洛這樣打扮，比京城的貴女都要好看。”
從頭到尾收拾妥當後，白洛還是有些發愣，她呆呆望着鏡中的自己，嘟囔着“也不用這麽盛裝打扮吧”，卻忘了，這些“盛裝”全都是她自己買回來的。
候李氏也很滿意白洛的裝扮，她多看了白洛幾眼，笑道：“去見心上人自然要打扮地漂亮些。”
白洛臉色一紅，神色慌張道：“不、不是心上人，是端王。”
候李氏笑開，敷衍地說了幾句知道了，便把白洛推出房門，“去讓周叔和阿潇看看，阿洛你總不打扮，這一裝扮起來呢，肯定能讓他們吓一跳。”
周遠和白潇都已經收拾妥當，全都坐在廳堂中等她，曲老漢去和家人過節了。白洛穿着新衣在兩人面前轉了一圈，從兩人的表情判斷，這一身打扮确實足夠吸引眼球。
周遠眯起眼睛笑，讓她平時多打扮些。白潇誇她是天上神女，姝色無雙。
白洛罕見地露出了羞怯的表情，與二人道過謝後，又閑聊了片刻。天色漸昏，三人都沒用暮食，直接上馬車，去了昌隆坊等着端王。
看花燈的地點在照池坊中，從青雲坊去照池坊要經過昌隆坊，因此白洛與端王約好在昌隆坊碰面，然後一道去賞花燈。
昌隆坊中酒肆林立，還在營業的商家早已挂出一早做好的燈籠，常規的紅燈籠，巧致的錦鯉燈，優美的蓮花燈，逗趣的兔兒燈......懸挂于廊上，猶如耿耿星河落于地上。
然而昌隆坊還不是最主要的觀燈地點，照池坊才是京城最富盛名的觀燈坊城，據說從那裏可以窺見整個大梁的盛世繁華。
白洛在昌隆坊中看了一會兒燈展，對于照池坊的燈景也生出了些期待來。
然而在洛潇朝食排擋中越坐越晚，期待中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倒是不遠處的來鶴樓出了争執，圍了一圈人看熱鬧。周遠過去看了看，回來便将事情與白洛和白潇說了。
原來是來鶴樓有一個食客吃壞了肚子，連跑幾趟茅廁後體力不支，暈倒在了大堂中。因那食客是一人而來，來鶴樓的夥計本想敷衍了事，卻被別的客人攔住，讓來鶴樓給個說法。
“食客和店家越吵越兇，但卻沒人管那倒地的郎君了。”周遠嘆息一聲，“我本想去幫忙，可想到咱們的身份，去了反倒容易被來鶴樓推說，是洛潇鋪子的人故意陷害，便沒過去。”
白洛安慰周遠道：“舅舅不必難過，我記得另一條街上有醫館，我這就去請大夫去來鶴樓看看。”
說罷她起身欲行，身體卻突然僵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門外匆匆駛過的一架馬車，猶如雕像。
白潇起身往門外看去，那駕馬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白洛眸中閃過一絲失望，唇角卻下意識彎起，告訴周遠和白潇道：“剛剛過去的是王爺的馬車。”
她心中失望，卻明白端王必不會平白無故違約，興許是哪裏突然出事，需要他這個主管官員前去處理。
然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那股失望還是積在了她的心裏，讓她後來一直有些悶悶不樂。
告訴周遠和白潇端王不會來了之後，白洛叫了一個人去端王府送信，三人便關好店門，準備直接去照池坊。
誰料峰回路傳就在那一剎間。
“白洛——”一道陌生的男聲喚她。
上馬車的三人步子皆停住了。
白洛扭頭回望，卻見燈火正濃處，站着剛剛她口中的爽約之人。
“白洛。”端王又這樣喚道。
夜空中煙火綻放，璀璨奪目，流光溢彩。但很快，火星向四周散落，光芒昙花一現，旋即消失，但緊接着又是一朵煙火盛放。
轟隆的煙花聲中，白洛聽到自己心跳如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