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家四娘
賞花應合乎天時, 雪霁之後賞梅最好。寶珠一般的梅花斜倚枝頭，暗香浮動，似有似無。若兼有淡雲曉日, 美人彈琴，煮雪烹茶，則更是別有一番意趣。
安國府後院中便有這樣一幅衆美人賞花圖，賞梅宴會時, 客人拜會了東家, 便可随意在園中賞花。這時, 小娘子們都會來到後院, 來赴安國府四娘子李妩的私人聚會。
李妩長得一副嬌媚的好相貌，性子更是配得上相貌的張揚傲然。按說這樣的性子是惹人生厭的, 可偏偏這位小娘子為人義氣又心性純良，倒是交好了一衆京城仕女，每年她舉辦的賞梅私宴都能聚齊不少人。
葉纖雲缺席了多年的賞梅私宴, 再一回來, 便被衆多小娘子們圍了起來。
李妩和葉纖雲交情最好，但李妩自持身份, 不願意學其他小娘子擠着擁着，便獨自坐于一旁賞花，頭都不曾偏向這邊, 似乎毫不在意葉靈兒是否回了京城。
等葉纖雲抽出空子, 去那邊找她時, 只是得到了她冷淡的一句：“靈兒離開京城數年, 怕是早已忘記了我這個姐姐。”
葉纖雲哄道：“我的好姐姐, 你別惱，靈兒一直挂念着姐姐呢。”
“胡說, 你若是挂念我，怎的來了京城數日，都不說來看看我？”李妩瞪她一眼，“我可是聽說，你這幾日與翰林院的衛侍郎相交甚密。”
葉纖雲一哽，頰上飄來兩朵紅雲，含糊道：“明瑞哥哥有趣，我便與他多玩了幾日。況且姐姐自有子遠哥哥作陪，哪還會想的着我這個妹妹。”
她本想打趣下李妩和王子遠，可沒想到李妩聽了她的話之後，面色便沉了下去。她心道一聲不好，想着莫不是這兩個冤家又吵架了。
果然，李妩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便緊抿嘴唇不說話了。
葉纖雲心中惴然，趕緊拉着李妩，“好姐姐，我們去彈琴吧，賞花豈能不配七弦？對花撫琴，多麽快活。”
李妩拍拍她的手，打趣道：“我竟不知妹妹去南方練就了一手好琴藝。”
“姐姐莫要尋我開心，姐姐也知道我彈琴好似鋸木頭，就不污了姐姐的耳朵了。我們還如小時一般，姐姐撫琴，我來唱歌，可好？”
李妩冷哼一聲，“那便依你吧。”
葉纖雲雖然琴棋書畫學得都不算好，但是卻在唱歌跳舞騎馬射箭方面有些天賦。她嗓子好，又找師者學過技巧，因此唱得更是情緒飽滿，婉轉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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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妩琴藝上師從大家，少有天賦，一雙素手撥動琴弦，引得無數王公子第為她折腰。
後院所有小娘子都被這歌聲琴聲吸引，漸漸圍攏了過來。
一曲畢，李妩要了茶水給葉纖雲潤嗓子。葉纖雲淺嘗了一口，眉頭便蹙起了三分，眼神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李妩心中微惱，她拿來招待大家的是安國府中珍藏的貢茶，乃是聖上恩賜，這小丫頭居然嫌棄上了。但她卻憋住了沒發動，只是冷聲問道：“怎麽？姐姐這裏的茶水不對你的胃口？”
葉纖雲吐吐舌頭，“哪裏哪裏，我豈不知姐姐這裏的是專供宮中的茶葉，只是——”她話說了一半，便去看李妩的神色。
衆位官家小娘子被她吊足了胃口，紛紛催促她道，“只是什麽？你莫不是喝過更好喝的茶？”
“說對啦！但是沒有獎勵。”葉纖雲沖着一位小娘子笑笑，“我知道京城有家鋪子，她家的茶比宮中貢茶還好喝。”
這話一出，自然引發了争議，小娘子們七嘴八舌道：“不信不信。”但那眼神裏的意思分明是希望葉纖雲多講一些。
唯有李妩冷着臉，聲音中滿是不屑道：“胡說八道，民間的酒樓食肆哪裏比得上宮裏。”
她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嘗過府外民間的一口吃的，就連孩子家愛吃的糖葫蘆，也是安國公專門請來廚子在府中做的。也因此她對于民間吃食還是有着粗糙髒差的刻板印象，見不得人誇一句民間的小吃。
“我說真的嘛。”葉纖雲挽着李妩的手臂撒嬌道，“那家鋪子布置成花園的樣子，裏面的茶水都帶有水果的清香，但卻不甜膩。點心也精致的很，是宮中也見不到的樣式。”
已經有一些小娘子被說動，問起了她店名。
李妩卻還是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只是一句話，她不信那家店的吃食好吃。
葉纖雲深知李妩性子倔的很，受不得激将法，因此故意道：“李妩姐姐不與我們一道去麽？哦，我知道了，姐姐定是怕那間店中東西太好吃，打了姐姐的臉。”
“你胡說什麽！”李妩果然被激怒，“明兒我與你們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這家鋪子到底有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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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遠騎馬穿行在青雲坊長街，馬蹄聲漸漸放緩，停在了安國府紅漆大門前。
友人馭馬上前，驚奇道：“這安國府今日好生熱鬧。”
王子遠目光幽深地望着府門深處，道：“今日是安國府舉辦賞梅宴會，京城官宦之家大多會賞臉。”
友人更是驚訝：“子遠不是安國府四娘子的青梅竹馬麽？為何今日不參加這賞梅宴飲？”
王子遠收回目光，嗤笑一聲，道：“人家又沒邀請我，我上趕着湊什麽熱鬧？”
友人讪讪道：“那不說這個了，某聽聞昌隆坊新開了一家朝食鋪，名喚朝食花園，乃是安如坊洛潇朝食鋪的分店，子遠可願明日随我一道去嘗嘗？”
王子遠沉默點頭，又看了安國府門一眼，自嘲一笑。而後便馳馬揚鞭，迅疾離開了安國府門前。
此時的他心中郁結，一股燥意于心中萌生，他雖知該如何消去這煩躁，卻拉不下臉面。只得如往常的很多次一般，放着這煩躁，等日子長了，兩人都忘卻了争吵，燥意自然就消了。
只是他萬萬沒想過，在兩人氣消之前，竟然還能在洛潇朝食花園碰見。
昨日他與友人相約來洛潇朝食花園品嘗朝食，他們都是洛潇朝食鋪的老食客了，若清晨無事，他必然會在朝食鋪中要一籠蝦餃，并着狀元及第粥喝下。
如此美食他不想獨享，便給李妩帶去了一份。可沒想到被李妩連食盒帶人一起轟了出來，他當時也是氣急了，扭頭就走。等氣消了，再想去尋李妩，卻發現人家連賞梅宴會的請帖都不曾送來。
李妩也沒想過會碰見王子遠，那日沖他發脾氣她事後越想越悔，但就是拉不下臉道歉。此時猝不及防地看見他，她頗有些難堪，只好別扭地扭過頭去不看他。
王子遠左右看了一眼，生硬道：“你為何會在這裏？”
李妩以為王子遠是罵她嘴上一套行動一套，語氣很沖道：“我如何不能來這裏？你王子遠來得，我李妩就來不得”
她板着臉沒好氣道：“掌櫃的，我聽我好友說你這裏飯菜比宮中的還好吃，希望你拿出本事來，莫不要讓我失望了。”
白洛圍觀了李妩和王子元相愛相殺，然後又沖她撒氣，不知該卻氣還是該笑。半晌後，她彎唇假笑道：“自不會讓郎君娘子失望，幾位裏面請吧。”
衆多京城仕女還有朝食鋪老客今日都來了這裏，廳中餘位不多，不知怎麽，李妩就與王子遠坐到了一張桌子前。
李妩起身欲走，手卻被人握住。
“阿妩，和我坐一起就那麽不情願麽？”王子遠語氣中帶了絲懇求。
李妩抿唇，面上雖然還冷淡，到底還是坐了回去。
王子遠将菜單遞給她，“都是尋常見不到的菜色，你看看。”
李妩應聲看去，之前那菜單設計得甚是精巧，其上圖畫生動形象，簡單幾筆便勾勒出吃食模樣。
再看這鋪子裝飾，嚴寒臘月屋內卻氣候如春，百花盛放，香盈衣袖，讓人心生喜悅。
李妩不由得對這位鋪子掌櫃高看了一眼，也不由得對這裏的吃食産生了一絲期待。
等她點的幾樣吃食被端上來，那份期待就完全轉化成驚喜了。
這吃食擺盤裝飾更是花了大心思，但見那名為舒芙蕾的面糕，蓬松卻不見孔，柔軟卻不松垮。頂上布放了色澤醇白的奶油，奶油上又放兩顆紅透了的櫻桃。又有切開的櫻桃肉放在兩側，并用時季花卉填補空白，精巧不下宮中尚食監。
李妩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了一點，本不想毀掉舒芙蕾形狀，但還是不小心弄塌了，讓奶油流了一盤子。
她懊惱地撇了撇嘴，就看見王子遠非常自然地把自己那盤還給了她。
李妩摩挲着木勺柄，嘴角不自覺露出抹笑來。
“阿妩還生氣麽？”王子遠道。
“我才不生你氣呢。”李妩不看王子遠，只是垂眸看着手中木勺，聲音中不乏失落，“倒是你氣得久，連賞梅宴都不來了。”
王子遠蹙眉道：“安國府沒送拜帖，以為你不想我過去。”
李妩輕哼一聲，“我不請你，你便不會自己去麽？再說——”
她迅速擡頭看了王子遠一眼，又垂下眼睫，将木勺中食物送進口中，“我性子這樣不好，上趕着去讨你嫌麽？”
“不會，阿妩你性子很好，我很——”他後半截話斷在口中，并不是他不想說，而是李妩已經不給他機會說完了。
李妩一拍桌子，眼中全是餍足與驚喜，“這舒芙蕾竟然如此好吃！靈兒果然沒有騙我。”
王子遠：“......”
他也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想看看到底這吃食能好吃到什麽地步。
嗯，口感香軟，櫻桃甜美和面點松軟融為一體。更別提奶油的口感，香甜醇厚，入口即化，确實是難得的美食。
等他閉目細致品評完，再睜眼時，李妩已經風卷殘雲般吃掉了一盤舒芙蕾，并用餓狼般的眼神盯上了他那盤。
王子遠：說好的不吃一口民間食肆的安國府四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