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來自猩猩的你
今天的天空格外明淨,适合飛行。
卡瑪把胳膊平伸向兩側,方便助手幫她穿好全身甲。這位有着火紅色頭發的高大的女獸人,是魔王軍獅鹫飛行隊的一員。
此時她正在整裝待發,指揮官已經接到了命令,要求飛行隊盡快殲滅那突然出現在雪域之上,如今已經爬到帝國之峰上,正威脅着整個馬爾庫斯的巨大紫色怪獸。
先前曾有一道命令,要求盡量活捉這頭巨獸,然而第一梯隊的任務卻失敗了,非但沒有能夠成功制服它,反而把它引向了居民更多的馬爾庫斯城。
為了騎師的安全起見,軍隊規定了飛行隊的騎手們必須穿上複雜而堅韌的铠甲進行飛行作戰,而這套铠甲,騎師們很難一個人穿上——因此每位騎師都有一名助理。
“……如果沒有被魔王占領就好了,”助理托斯卡是一名人類男性,他比卡瑪整整矮了一個頭,“據說神官們能治療所有的傷痛,那便不需要穿這麽麻煩的盔甲了。”他一邊替卡瑪整理着胸甲和背甲的鏈接處,一邊小聲的抱怨着。
卡瑪的上一位助理是個年長的女獸人,因為年齡到了想要回家養老,便拿着軍隊的補償金退役了。這位托斯卡是個剛來的年輕人。
“如果沒有魔王,我也不會在這兒。”卡瑪冷漠的打斷他,她的聲音平板,語氣卻很堅決,“而據我所知,神官只給‘重要的人’療傷。我可沒有那值得他們費心的尊貴的藍血。”
她說的是實話,在魔王進入雪域之前,獸人不過是原本草原帝國貴族的奴隸罷了——是的,他們打輸了戰争,于是成為了下等生物。如果沒有魔王,她不過是無數個在地裏刨食,幹着牲口幹的工作,在疫病和痛苦中掙紮,飛速的老去然後迎來幹巴巴的死亡的女奴——她的奶奶就是這樣一名女奴,雙手粗糙,骨節粗大,顴骨高聳,蒼老而瘦削,長期的勞作導致她骨骼畸形,年老之後甚至難以行走,而她一生都沒有機會學會寫自己的名字。
奴隸哪裏有被神官點化的機會,那些高傲的僧侶……哼。卡瑪從鼻子裏噴出一生冷笑,幸虧偉大的陛下将他們驅逐,他們與貴族們一樣,都是寄生在獸族身上吸血的毒蟲。
相對于其他種族來說,獸人有比較特殊的信仰系統,——他們不信仰任何神靈。他們崇拜本族的戰士——相信勇敢頑強的英雄在死後能夠成為英靈,繼續在冥冥中庇佑和引導他們。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獸人被信仰神的種族視為異端和不開化的蠻子——“他們甚至沒有一本宗教經典!”,一位僧侶曾經如此評價道。
甚至在那之前,她所守衛的馬爾庫斯也不是馬爾庫斯,而是那幫牧人嘴裏的“白城”——這裏明明是獸人們的英雄之城——偉大的英靈馬庫斯曾經親手建起這座城市,卻在如此長久的屈辱中委屈于這樣一個淺薄的名稱之下。
好在這些都過去了。卡瑪穿戴妥當,抱上頭盔,走出營帳。她的坐騎已經在等着她了,這頭編號0193的獅鹫是她的老搭檔了,她私下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艾德。獅鹫的旁邊還有兩名勤務人員正在最後檢查武器的配置和安放,而指揮官也在等着她。
她抱着頭盔走過去,和同一縱隊的夥伴們站成一排。在人數到齊之後,指揮官最後一次向他們說明了作戰方案和目标。
“好運。”他用這句話結束了整個說明。
卡瑪跑向自己的坐騎,套上頭盔,校場上的騎手打起旗語,示意他們可以出航。
Advertisement
萬裏無雲。
卡瑪熱愛飛翔,她甚至認為這是一種本能。小時候她便時常夢見自己有巨大雙翼,在無限的藍天下自由翺翔——母親曾經在睡前故事裏,偷偷告訴她這是她們家族的秘密——她們的祖先是一名熱愛自由的龍族。
“可愛的龍。”
那是卡瑪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描述一頭龍,所有的故事和傳說裏,它們都是有着巨大獠牙,邪惡而可怕,随時會将其他生物撕碎的暴君。
當然,卡瑪很清楚自己是一名獸人,而不是一頭巨龍——哪怕是在她小得還能騎在父親肩膀上的時候。這是她幼年時最愛的活動,騎在爸爸肩膀上,然後讓父親帶着她飛奔——只要張開雙手,就像是在飛一樣。
所以,當她了解到魔王軍獅鹫編隊的存在的時候,加入這支飛行部隊,成為了她堅定的目标。
如今她成為編隊的正式成員,已經有十個年頭了,巡邏飛行幾乎已經成為了慣常的工作,而這工作的意義,遠比她想的更為重大——平凡,但是必不可少。
托魔王陛下的福,雪域在魔王軍大戰得勝之後,獲得了相當長的平穩無戰争的時光——就如同英靈馬庫斯曾經給獸族帶來的福音一般,魔王也給了他們能夠自由無壓榨的建設資金家園的環境。這種環境已經持續了整整一代人的時光——卡瑪的父母輩是如今一切的建設者,而卡瑪則是他們的守衛者。
戰争變少了,常規存在的軍隊越發的不起眼。獸人雖然有賣武的傳統,但是那是對于那些熱愛冒險或者想以傭兵身份幹出一番大事的人來說。卡瑪沒有這個興趣,她願意成為不起眼的常規軍的一員,就像城牆上的一塊磚,你永遠不會注意它,但是知道它在那裏,你會感到安心。
馬爾庫斯有兩道城牆,西北面的牆體尤其的高聳和堅實——主要的作用是為了防止來自那個方向的雪崩将整座城市傾覆。
如今,那頭紫色的巨獸,正蹲伏在西北面的帝國峰上——即使他不俯沖而下攻擊城市,也極有可能随時引發可怕的雪崩。
卡瑪飛得越近,那“蛤蛤蛤蛤蛤”的聲音越是令她不适,好在她座下的獅鹫經過嚴格的訓練,并沒有對這怪聲表現出異動。
編隊按計劃變成V字型,最後分成了兩路,卡瑪準備起大型魚槍。這是由捕魚船上的魚槍改造而來,用改裝過的大型十字弩進行發射,每一支槍身都快要有她胳膊粗,槍頭中填滿了爆炸用的藥品,由于太過沉重,每只獅鹫只配備六支魚槍,以免影響飛行能力。
由于天氣晴朗,視野極為清晰,卡瑪能清楚的看到這龐然大物的狀态,在接近他頭部的時候,還能看到他頭上站着一個……精靈?只一瞥,她也能看出,那名精靈有着陽光一般的柔順金發——因為她那粗得誇張,長度也挺吓人的發辮——與卡瑪的猶如跳動火焰一般的短發完全不同。
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卡瑪在心中快速的判斷着這名精靈是否是這巨怪的操縱者——如果是那樣的話,原本的攻擊計劃應該要做出改動。
第一梯隊活着回來的人似乎并沒有提到這一點……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進行攻擊。她把魚槍裝到十字弩上,拉上弦,瞄準起這頭巨怪的眼睛。
艾德還沒有飛到最佳位置,她在耐心等待。
巨獸也注意到了他們的動向,不再發出“蛤蛤蛤蛤蛤”的聲音,躁動不安的轉動着身體,眼珠也靈活的在眼眶裏滾動。
飛行編隊的諸位按照部署已經就位。巨獸似乎預感到了什麽動向,甚至伸出舌頭扶了扶他頭頂那個圍住精靈的栅欄。
隊長的獅鹫尖利的叫了起來。
開火。卡瑪射出了裝滿爆炸物的魚槍。十二支魚槍分別射向巨怪的雙眼。卡瑪的魚槍正中目标,爆炸在了巨怪的眼睛上。
她不敢懈怠,又裝上第二支。
按照作戰方案,他們打算先破壞巨怪的視力——根據第一梯隊的觀察,巨怪能敏銳的在視線範圍內進行攻擊和反擊——之後再将其制服。
巨怪的一側眼睛此刻應該已經失明,正是卡瑪剛才射中的一側——那裏因為爆炸的關系,只留下了一個焦糊空洞的大坑,另一側也受了傷——盡管眼珠還在眼窩裏轉動,眼窩卻在向外流淌紫色的液體——這大概是它的血吧,卡瑪估計。
不再如動手前一般沉默,此時巨怪的胸部不停的鼓脹着,發出“古哇”“古哇”的聲音,似乎是憤怒,又像是戰意。
卡瑪和同伴趁着巨怪轉身朝他們吐出舌頭的間隙,向那只還在露出兇光的眼睛補射——然而也出現了偏差。而巨怪則險些将一名同伴打了下去。
還剩四支魚槍,卡瑪往十字弩上又架上一支。除了魚槍以外,獅鹫還帶了兩枚大型爆彈,當然,無法像魚槍一般被十字弩射出去,爆彈只能空投。
被他們炸傷了眼睛的巨型蟾蜍跳躍了一下,這一跳是為了避開來自另一側的攻擊,但是它腳下的山峰上覆蓋的積雪卻有松動的趨勢。
必須把它從這裏引開,離馬爾庫斯越遠越好。卡瑪皺起眉頭,不知道小隊長和其他隊友是否也這麽想。
幸虧,這似乎是大家的共識。所有人都在有意識的将這大蟾蜍驅離馬爾庫斯的方向,甚至為此而故意飛到危險的低空去引導和挑釁它。
損耗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卡瑪的兩名同伴因為靠得太近,一名被巨怪用舌頭卷住狠狠的撞在山崖上,遺體染紅了積血,另一名則被它一躍之下撞得騎師與坐騎分離。任何人都來不及飛過去救那名勇士,而他同樣不幸的坐騎則被蟾蜍咬成了兩半。
這巨怪并非不怕他們的攻擊,顯然,爆炸魚槍對它是有效的,但糟糕的是,它的身體如此巨大,對于爆炸的耐受度也高于指揮部的估計。
這樣下去,應該會派出援軍吧。卡瑪一邊和艾德一起協力躲避着蟾蜍的攻擊,一邊尋找着較好的反擊機會——她的彈藥可經不起浪費。
但是,整個馬爾庫斯的獅鹫飛行隊,也不過三十多對成員——獅鹫的飼養和訓練成本非常的高,同樣,騎師的培養成本也代價不菲——一名騎師從選拔到正式成為能夠作戰的戰士,要花上八年時間的訓練。在對空中力量沒有大規模需求的情況下,維持這樣一支常規獅鹫部隊已經相當費力了。
而地上的力量——要組織好軍隊爬到帝國峰上,恐怕就麻煩得不行,這個季節正是化雪的季節,山上的積雪非常容易松動,如果不小心勘探,很可能部隊在抵達之前就能被雪山給活埋了。
他們又付出了三名同伴的代價,才将這只紫色的巨型蟾蜍引到了帝國峰的北麓——至少在這裏它引起的雪崩不會沖向馬爾庫斯。
卡瑪的魚叉只剩下一支了,她在引導巨怪和掩護同伴的時候消耗掉了剩下的。對這只巨型蟾蜍來說,它的表皮比眼窩,以及口腔內部,可能都要堅固得多,射向他體表的魚槍引起的爆炸只能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印子,而射向眼窩和口腔內部的則不然。
蟾蜍現在叫的更響亮而急促了——有可能是由于方才小隊長炸傷了它的嘴巴。把它引到北麓雖然一時間解決了會在南麓造成雪崩的問題,可是最根本的,還是必須把它給解決——否則它随時會回到另一面去危害整座城市。
小隊現在無法返航補充彈藥,這極有可能讓他們前功盡棄——尤其是在犧牲了五名夥伴的情況下。在這和平的地方,卡瑪極少遇到隊友犧牲的情況——她知道,前線某些城市,陛下的其他部隊正在同那些不知死活的信神者戰鬥,但是這裏已經安寧了很久。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因為隊友的犧牲而失去冷靜,否則那才是對他們生命和鮮血的浪費。
北麓的積雪正因為他們的戰鬥而發生坍塌,怪物似乎也變得不耐煩起來,高聲叫着,不停的移動身體,似乎想尋找更合适的戰鬥場所。
糟了,恐怕它要回到南麓去。卡瑪射出了最後一支魚叉,這次由于對方的移動,魚叉射中了他頭頂圍着精靈的栅欄。
一聲爆炸之後,精靈和栅欄都被炸得飛了出去。
巨怪急促的發出兩聲短促而大聲的“嘎嘎”,敏捷的轉過身去用前肢接住了精靈。然後他把對方握在掌心裏,朝着更高的方向爬過去。
卡瑪和剩下的人跟着飛了過去,她把十字弩拆下來扔掉——已經沒有彈藥了,而獅鹫的體能是有限的。在這樣高強度的作戰飛行中,艾德的狀态恐怕保持不了多久了。
雪山上的天氣是多變的,萬裏無雲的清晰視野轉瞬間就被風雪替代了,巨型的蛤蟆似乎并不受天氣的影響,繼續穩健的前進,而用雙翼飛行的獅鹫卻受到狂風和暴雪的影響,再加上視線不清,情況變得愈發不利起來。再到達頂部的緩坡之前,巨怪利用天氣因素和地形,将一名飛到它側翼的獅鹫兵用舌頭拖拽住撞向另一名,在這樣的天氣下,雙方墜落在雪山上不見了蹤影。
另一名同伴趁着蟾蜍停下的時機,向它投出兩枚爆彈,爆炸損傷了蟾蜍的外皮,卻蒸起一陣毒霧……卡瑪和艾德在上風處,并沒有受到太多影響,但是下風處的同伴卻很快中了毒,獅鹫像是十分痛苦一般旋轉着,發出凄厲的尖叫,猛烈抽搐着,最後無法控制翅膀,被風雪卷走到黑雲的深處。
等到卡瑪回過神來,已經只剩下隊長和自己了。
風雪中,隊長騎着獅鹫,艱難的懸停在她能看清的距離上,對她打起了手勢。
明白。卡瑪回應他。
隊長的意思是,他會試着引這只巨獸張大嘴,卡瑪趁這個機會朝它嘴裏投下爆彈。
隊長和獅鹫的工作年齡是卡瑪的兩倍,卡瑪一直把他視為追趕的目标,在應對問題的時候,前者也比她經驗豐富得多。
所以,執行對方的命令,她是毫不猶豫的——更何況,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卡瑪本來擔心再這樣的天候下要抓準時機完成投彈不容易成功,但隊長的誘導行為十分奏效,給了她很大的行動空間。
在扔下爆彈之後,卡瑪還能來得及從容撤到安全距離。然而遺憾的是,吞下爆彈的巨型蟾蜍,僅僅是腹部動了一下,就像打了個嗝一般,似乎沒有受到想象中的損害。
在與它纏鬥了兩圈之後,隊長再次向卡瑪打起了手勢。
這次由卡瑪吸引蟾蜍張嘴,隊長來投彈。
卡瑪不知道這次是否會被上一次效果更好,她只能盡力完成命令。她飛近蟾蜍的腦袋,讓它那只在流血的眼睛注意自己,然後試着朝他頭頂的方向飛去——不出意外它會張開嘴用舌頭攻擊她。
情況也正如卡瑪的預料,在它張開嘴的同時,也是隊長投彈的機會。卡瑪看到隊長和坐騎飛向蟾蜍的大嘴——卻并沒有投彈,而是飛向了他口腔靠上的部分,接着,在那裏發生了爆炸。
蟾蜍的舌頭被炸斷了,甚至連頭部外表也開始滲血——這代表它的腦袋被炸穿了,當然,還有被炸成碎片的隊長和他的獅鹫同伴。
卡瑪在狂暴的風雪中深呼吸着,身下的艾德已經飛得不太穩了。她唯一的同伴只剩下了艾德,所有其他人已經離她而去,可她眼睛幹澀得沒有一點眼淚,在這狂風中睜得大大的。
巨怪叫了兩聲,聲音已經比之前微弱了許多,然後似乎是脫力一般,慢慢的伏下身軀,然後,不再發出叫聲,而是模模糊糊的,似乎說出了卡瑪能夠辨識的語言:“公……主……親……親…………”
然後,它那一直圓睜着的,流血的眼睛,也漸漸的閉上了。只有抓住精靈的那只爪子,還始終的緊握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