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下圓舞曲
火星在吉爾多眼前飛舞着,他眼神呆滞的看着面前熊熊的大火,熱浪之下卻渾身冷汗,血腥味夾雜着燒焦的味道充盈着他的肺,讓他感覺呼吸不能。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多虧了曼努爾把村子崗哨的口號告訴他們,才免于在進村之前就造成一起惡性武裝沖突。夜半入村,大部分人家都休息了,當然,也沒有任何商鋪還在營業,一行人只能草草在村裏唯一的小旅店——同時也是唯一的酒吧和飯館落腳。
這條村子甚至連個像樣的馬廄都沒有,兩匹艾爾利亞馬只能臨時和耕牛以及驢子共享一個食槽。而影魇,則完全不服從店主的驅使,自顧自的站在旅店背後的小空地裏,享受着頭頂廣袤的蒼穹。而三太子——由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簡直比影魇還要詭異,于是依然被拴在影魇身上,拿掉了眼罩之後好奇的東張西望着。
旅店只有可憐的兩間客房,由于長期沒有人來住,老板娘還撣了一番灰塵。盡管被嗆得直咳嗽,吉爾多依然禮貌的謝過了對方——他這會兒倒是情願連夜趕路,早點到達精靈王國,至少在那裏,他有更多舒适一些的選擇。
顯然西蒙是個不受歡迎的室友,除了吉爾多,透特也不願意和他分享一間房間——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透特露出了一股微妙的嫌惡感。于是,房間就這樣依照對西蒙的厭惡感和忍耐度自然的分好了。
貓人入睡極快,吉爾多發現對方幾乎是一閉上眼睛就陷入了安靜——甚至有點太安靜了。安靜到聽不到呼吸,也看不到胸口的起伏。吉爾多盯着他觀察了一會兒,想确認是不是貓人的睡眠狀态與其他人型生物不同,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這種詭異的安靜讓他毛骨悚然。
當他脫下鬥篷和外套,整理好床鋪,準備也稍微休息一下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金屬劃拉縫隙的聲音,吉爾多警惕起來,然後看到門栓被一根鐵鈎鈎起,他下意識的屏住呼吸,把手伸向腰上別着的短杖,準備給入侵者當頭一棒……
門開了,一團黑霧遛了進來,吉爾多沒有多想,用力砸向對方,一下,兩下……
然後他的手被抓住了,那團黑霧裏勇者的臉冒了出來,壓低了聲音湊近他:“有病吧你!半夜練什麽棍操!有這個空撸一管多好!”
吉爾多這才看清來的人是西蒙,懊惱又有點心虛的反駁道:“誰讓你不敲……”
“shhhhhhhhhhh……”西蒙把手指戳到吉爾多的秀氣的嘴唇上,用氣聲說,“小聲點!別把其他人引來!”
吉爾多這才發現西蒙懷裏用黑色的鬥篷包着什麽,後者把懷裏的東西放到吉爾多床上,掀開鬥篷……
“這是什麽!”吉爾多驚訝的看着床上的少女,盡量壓住聲音。
“不知道,可能是老板娘的女兒,這麽看着還挺像的。”
“不,我是問你這是怎麽回事!你把她怎麽了!”吉爾多摸了摸姑娘的脖子,又探了探鼻息,臉色都變了,“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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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能怪我,當時我在茅房,她看到我就尖叫,我就去捂她嘴巴……”西蒙解釋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你懂的,我們這種行走江湖的冒險者,有一些事情就是條件反射……然後,總之,就弄成這樣了。我想你應該能處理吧,你不是神棍嗎,複活個把人應該沒問題吧。”
“你跟着人家去的茅房嗎!”吉爾多低聲罵着,“就非得在這時候?!”
“誰說的,明明是我先在蹲坑好嗎。”西蒙不服氣的說,“她自己沒看到我,脫了褲子就往我臉上坐,能怪我?”
廁所裏沒燈真是害死人。吉爾多愁眉苦臉的想着,把手放到少女的前額上。只要靈魂沒有離開,力量強大的神官就能喚醒一名“亡者”,說這對施術者來說本身需要交付出一部分靈魂為代價,所以即便有這樣的技能,神官們也使用得非常謹慎。
眼前的少女确實死得太冤枉,吉爾多不忍心,他撫摸着對方的額頭,試圖感知死者的靈魂……
……
……
“你還幹了什麽?”好一會兒之後,吉爾多惡狠狠的瞪着在旁邊好奇的看熱鬧的勇者,“我是說除了把她弄死之外。”
“你這什麽意思?懷疑我的人品嗎?我見到她的第一時間就把她變成屍體了!”西蒙目光飄忽的回答,“才,才沒有趁熱來一發呢!”
“……這麽惡心的事情你也別和我分享了謝謝。”吉爾多滿臉黑線,“我的意思是我找不到她的靈魂,你知道怎麽回事嗎?”
“哦……哦!你說這個啊!”西蒙松了一口氣,“啊,我的匕首是噬魂武……”
“客人,您還好嗎?”突然出現的女聲打斷了西蒙的話,接着她繞道勇者身前,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少女,“馬蒂爾德!天……!”
之後的話語,再也沒有機會出口。勇者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用一把粗笨的匕首割斷了她的喉嚨。整個過程毫無預兆的開始,猝不及防的結束,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動作,仿佛他已經演練了太多次以至于沒有改進的空間。鮮血從她脖子上的傷口中湧出,飛速的浸透了衣領,她整個人幾乎立刻脫力,傾倒在勇者懷裏。
“你,你……”吉爾多過了半饷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艱難的咽了一下口水,腦子裏一團混亂。
勇者還在他面前說着些什麽“不關門真是害死人”“你看這就是我說的條件反射”“習慣成自然”“你把這個也複活了吧”之類的,他都聽見了,可是沒有聽進去。
除了勇者在他面前突然間又殺了一名無辜的百姓之外,剛才他分明看見那把匕首貪婪的吞噬着屬于受害者靈魂的力量——沒救了,即便他能夠複活亡者,那也必須是在對方靈魂沒有離開的情況下。
深夜裏的騷動引來了店主,這次他并沒有走近房間,只是看到一地板的血,就立刻頭也不回的大聲呼救着朝店外跑去。西蒙反應過來立刻朝他投出匕首,吉爾多撲了上去,兩個人扭打了幾下,吉爾多被推到一邊。
“不是說了讓你別碰我嗎!”西蒙看來心情也轉陰了,“你到底有什麽問題!”
“你才有什麽問題!殺人成瘾了嗎!”吉爾多憤怒的大吼,“你怎麽能随便就奪取別人的性命!他們都是無辜的村民啊!!”
“你不是能把人複活嗎……”西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不能!我不能複活沒有靈魂的生命!即使能,我也沒法一次複活三人!”
“你這麽廢柴你上司知道嗎……”西蒙完全不在意對方的憤怒,轉向透特,叫了一聲,“喂,崽子,快起來!這樣一來更不能讓老板跑了!”
“你!”吉爾多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倒是剛才一直像是睡死了一般的透特,幾乎是一下子打了個滾從床上起來,蹿到了窗邊——“晚了,”他的口氣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全村都抄着家夥過來了。”
“……只要能好好道歉,給他們賠償,應該還是可以和平談判的。”吉爾多說着,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也許更多的是自我安慰,他有點頹然的靠着牆,看着房間裏兩具女屍,欲哭無淚。
“閃開。”西蒙完全沒有打算接受他的建議,一把推開守在窗戶邊看熱鬧的透特,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十字弓。
接着他毫不客氣的朝人群放了一箭,一聲炸雷一般的巨響在小村裏爆開,伴随着爆炸聲和刺鼻的硫磺和硝石味道。透特把雙手放到頭頂,捂上了耳朵。
西蒙得意的大笑起來:“愚蠢,圍攻建築物居然團成一團,而不是有組織的拉好散兵線,分批次循序漸進!”
趁着外面的尖叫和痛苦的哀嚎聲還沒有結束,他又朝外頭連放兩箭,有一箭因為落點太近,爆炸的時候震得房子都在抖。
“惡魔,你簡直就是個惡魔!”吉爾多咒罵着,冷汗浸透了他的頭發,他看起來憔悴又狼狽。
“謝謝。”西蒙做了一個謝幕一般張開雙手彎腰的姿勢,然後把手裏的十字弩別到腰上,輕佻的說,“矮人的秘制爆炸矢只能撕裂肉體,如果你願意,現在出去還能治療他們的靈魂。去,向他們證明一下信神者的強大吧!”他滿懷惡意的笑着。
“脫脫,”他轉向貓人,“看看外頭,簡直就是個自助餐館——雖然檔次低了點,但是管飽沒問題。記住自助餐的禮儀——不要留下食物殘渣哦。”
貓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咧嘴笑了一下,從窗戶裏蹿了出去,消失在黑夜中。
吉爾多已經無暇去關注消失的貓人,西蒙在他面前抽出一把長劍別另一側腰帶上,又抽出一把長弓和一套箭簇,裝備好之後,走到旅店門口,一腳踹開大門,一揮手扔出一個火焰元素——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吉爾多企圖拽住對方的兜帽,可是西蒙先他一步把帽子拉了起來。
“因為我能。”勇者戴上面罩,一閃身也融入了夜色。
……
吉爾多艱難的想要理清頭緒。
他努力想幫助受傷的村民,也希望能平複他們的情緒——勇者放出的火元素只對有敵對行為的個體産生攻擊反應。
然而根本就沒有用,那東西跑到哪裏點到哪裏,幾乎吸引了村民所有的憤怒,最後,它被堵在村子中央的小禮堂裏,吉爾多只能一邊幫與火元素鬥争的村民治療一邊指望能夠快點結束。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鼓勵他們繼續進攻它。”身後的黑暗中,突然傳來西蒙帶着笑意的聲音。
吉爾多強忍着對這人的惡心和寒意,問道:“什麽意思?”
“唔……因為它……”勇者的聲音突然遠去了。
緊接着,被攻擊的火元素突然停止了動作,然後猛烈的收縮了一下,接着從核心向外産生了劇烈的爆炸——比矮人的秘制爆炸矢要嚴重得多。
整個建築物的牆壁和屋頂都被氣浪吹飛,火焰跟随着空氣滾滾而來。吉爾多毫無防備的被沖開,狠狠的摔倒在地。過了好一會兒,意識都變得模糊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意識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天空下起了血雨,勇者赤x裸上身,渾身浴血的站在他面前,笑着露出潔白的尖牙——
“會爆炸!因為它會爆炸!”
接着,他仰頭長嘯了一聲,就着血水把留海往後抹去——
“爽!”
望着在血雨中燃燒的村子,吉爾多明白,已經沒有人能夠生還了,剛剛的爆炸,毀滅了這個村子最後的有生力量。而面前的這個人,則是無論什麽樣的指責對他都毫無意義,就像他自己說的,他這麽幹,僅僅是因為他能。
血雨落到吉爾多的眼睛裏,他沒有動,任由雨水順着眼眶流了下去,看起來就像在哭泣一樣,諷刺的是,這個畫面卻伴随着他面無表情的兩聲冷笑。
這就是被神選中的人。
涅加爾到這個時候才出現,手裏牽着影魇和三太子——顯然他認為去牽馬比阻止一場大屠殺更為重要。
“身為聖堂騎士,你就沒有什麽要說的嗎?”吉爾多幾乎是不報希望的問。
涅加爾轉頭看了一眼西蒙,沒有說話。
後者撓了撓腦袋,說:“這也不能怪我,……崽子你說。”
一直懸浮在一邊的貓人接過了話頭——吉爾多甚至絲毫沒有要對這個貓人背後那巨大的蝠翼感到驚訝的意思,到現在為止,勇者和他的同伴所表現出的狀态完全不在他的既定認知裏。
“嗯,第一嘛,從地理上來說,這樣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村落,很有可能是一個全村路匪的地方。畢竟現在是戰争時期,普通百姓會到城市的高牆後面去尋求保護,而商業往來也會減少,不論從安全還是掙錢的角度考慮,他們都只有變成路匪這條路。”
“第二嘛,”貓人又伸出一個手指,“先前我們遇到的很可能就是路匪,如果真的是巡邏隊伍,為什麽不馬上回來通知村裏戒備,為什麽還要在路邊埋伏下來?剛才沒有出手,很可能是因為走近之後感覺勝算不大,于是就借坡下驢順着吉爾多的話說咯。”
“這些不過是你的推測。”吉爾多嗓音嘶啞的說,殺光別人全村已經夠糟糕了,還要給人扣上路匪的罪名。
“是不是你問問他們不就行了?”貓人彎下手指,指着他背後。
吉爾多僵硬的轉過頭,曼努爾和他的小隊正看着他們,火光映照着他們臉上的悲哀和憤怒。
“你們……你們到底做了什麽?!”曼努爾質問道,“其他人呢!我們的家人呢!村子為什麽燃起來了!”
“不……”吉爾多本能的想要否認,然後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
“兇手!!!”一個人喊道,舉着斧頭朝他劈過來。
吉爾多沒有躲,不知道是不想,還是不能。
但是,斧頭并沒有落到他頭上,貓人突然出現在對方背後,一條胳膊已經貫穿了他的左胸。
而其他人,則被勇者挨個用弓箭點名。
“第三點,”貓人舔着手上的鮮血,“旅店老板娘賣給我們的派,你以為裏面是什麽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