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乏善可陳的開頭
這本該是一個乏善可陳的上午。初春的天空看起來潮濕而明媚,已經複蘇的植物界散發着淡淡的香味,太陽是這一年裏最柔美可愛的狀态了。
這樣的天氣裏,即便是在外面站崗,也比待在這裏看八個神棍無聊的表演要好得多。
涅加爾在心裏嘆了口氣,面無表情,繼續以标準姿勢站在大團長的右後側。與內心在開小差的涅加爾不同,老團長目光專注的看着大祭司們的召喚儀式,這幾乎是這個世界唯一,也可能是最後的希望了。
自從這個世界從神手中誕生以來,正義與邪惡就像光明與黑暗一樣自然的并存着。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誕生一名勇者——往往來自鄉村,出身貧寒,光明磊落,樂觀向上,勇敢堅強,樂于助人,扶老攜幼,救死扶傷……總之必然是與世界的黑暗面——邪惡的魔王所對立,然後,就像所有的童話一樣,勇者消滅了魔王,世界恢複和平,happy ending.
可惜的是,近千年以來,再沒有勇者出現過,甚至似乎連神都已經舍棄了這個世界,不再發布神谕。然而,沒有勇者卻不代表沒有魔王,沒有了勇者的壓制,魔王逐漸的強大了起來,從僅僅是待在幽暗的魔物森林的破城堡裏偶爾出來欺男霸女強搶良家婦女的無聊宅男逐漸變成了一個有軍事和政治野心的真正的噩夢。通過幾百年的蠶食,發動了無數的邊境戰争,魔王如風暴一般席卷着物質世界,鯨吞着土地,在精神領域也勢如破竹,摧枯拉朽,把人們的信仰連根拔起,使得他們堕落成為魔王軍的一員。光明的世界正如風中殘燭一般,搖搖欲墜。
幸運的是,五年以前,有大祭司宣稱接到了神谕——僅僅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人鼓舞,這可是諸神沒有抛卻他們的證據,而神谕的內容更是讓人欣喜若狂——一名新的勇者将來到這個世界。
在黑暗的包圍中堅守着最後戰線不願屈服的人們的內心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熊熊火焰——哪怕這個勇者有可能還僅僅是一個穿着開裆褲的小屁孩,但這已經足夠了,他們要做的是耐心等待,——畢竟勇者總是能夠戰勝魔王的,世界又會恢複和平和寧靜。
但是,這次神谕中對勇者的描述卻不同以往,等待是沒有用的,因為這個世界不再存在勇者了。神的旨意上,勇者必須由大祭司借用神力,撕裂時空,從其他的世界将他召喚過來。
撕裂時空談何容易,更何況還要召喚出一個各方面水平都堪比魔王的人來。撇開這兩點不談,光是借助神力這一點,就足夠讓萬裏挑一的高等祭祀躺上半個月了。所以,召喚勇者這個儀式,差不多是每個月都要舉行一次,然後大祭司們回去躺上半個月,如此循環往複——至今還沒成功。
這正是涅加爾此刻無聊到開小差的理由。
聖堂騎士團的大團長顯然并不像他年輕的衛兵一般信仰力薄弱,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騎士從出生開始就不斷的經歷着戰亂,照理說終生都與戰争為伴的他早已應該習慣這種血與火的生活,但顯然他對世界和平和安寧退休的日子更為向往。他睜着僅剩的那一只眼睛,專注的盯着大祭司們合力打開的那個在空氣中不規則的扭曲的光圈,心中向神禱告着——但願這次能夠成功。
神殿裏除了大祭司們,還有來自各種團體的代表,他們稀稀拉拉随随便便的站在一旁,大多都精力并不集中,有些甚至把無精打采寫在了臉上——大抵上內心想法和涅加爾差不太多,畢竟這樣的儀式看了太多次,就算不失去信心,也逐漸失去了一開始的隆重感,就好像少女初潮的時候難免大驚小怪,但每個月都和mother nature過招幾年後,很難再驚慌失措了。
實際上,第一次舉行儀式時,曾經的國王們,現在的城主們,大法師和他的首席弟子們,商業聯合會的頭頭腦腦們,精靈的首腦,矮人的王子,都帶着或者期望或者疑惑的情緒莊重的出席了。但由于結果極為讓人失望,之後的日子,他們都只派個把代表來參加,原先帶着懷疑情緒的,自然不再把任何期望放在這件事上,而原來滿懷期望的,也日漸對這種神聖的祈願變得敷衍了事——畢竟在過去的幾百近千年當中,神對他們的祈求甚至連敷衍都給得很少。
神殿裏的光線突然暗淡了下來。這本該是一個乏善可陳以失敗和無聊終結的上午。
原先扭曲的光圈已經被一團黑霧給取代了,似乎神殿光線變暗也是為了配合這一驚悚的出場——無論如何這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光明磊落,帶着歡笑夢想與勇氣而生的勇者。
涅加爾把手放到了劍柄上,集中注意力注視着黑霧中生物的動向。除了騎士團的各位,原本在開小差的衆人也緊張了起來,神殿裏那種閑散無聊的氣氛一掃而光,對于這意料外的狀況——既沒法做出敲鑼打鼓夾道歡迎的姿态,也不敢貿然表現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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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精疲力竭的大祭司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從涅加爾的角度能看到其中兩人在準備聖光術,——對于黑暗生物有驅散作用而對普通物種無害。在他們斟酌出最終決定之前,那團黑霧主動的動了起來,或者不如說是,站了起來。
一個滿臉亂糟糟枯黃稻草色絡腮胡子的青年,把一把醜得出奇的破弓重新背到了背上。随着這個動作,包繞着他的那團黑色物質也消失了。
他自行收起武器的這個動作,讓神殿裏的氣氛緩和了一下。大祭司們顯然都松了口氣,連騎士團的諸位也悄悄把已經拔出一段的劍推回劍鞘中——如果真的發生什麽意外,他們大概是整個大殿裏最有戰鬥力的群體了。
為首的大祭司埃德加——他是主神的祭司——嘗試着走上前去和這名看起來有些疑惑的大胡子金毛青年搭話。
“閣下想必就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勇者大人?”大祭司不卑不亢的說。
盡管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金發青年毫不在意,也沒有回答大祭司的問題,反而十分随意的開始左顧右盼,并且來回走動起來。
考慮到來自異界的勇者可能并不通曉這個世界的語言,大法師派來的弟子也湊了上去,本打算向勇者施放通曉語言的法術,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朝他自己施了法。
在此期間,勇者在衆目睽睽之下拿起神壇上的小十字像,欣賞一番之後……放進了自己的腰包。而大祭司還不得不忍辱負重的跟在他身後重複着剛才那句話。
“……勇者大人?”大祭司埃德加不厭其煩的又重複了一次,畢竟這可能是這個世界,也是他本人的最大希望。
“是,有什麽事嗎?”正在挨個清點神壇上的黃金和寶石祭器的勇者似乎有點不耐煩又随意的接了口。這讓正打算施展翻譯才能的法師差點咬了舌頭。
勇者這樣接地氣又親民的回答讓大祭司一下子沒有組織好措辭,他猶豫了一下,才又跟上勇者四處探索的步伐,接着說道:“神谕當中,您是拯救世界,擊敗魔王的救世主……”
“哦,”勇者在教壇前停了下來,伸手翻看擺在案上的教典,“接着說。”他朝大祭司擺了擺手。
“……所以,我想,”大祭司咽了口口水,勇者正在快速的浏覽面前的經文,把那本陳舊的大書翻得嘩嘩作響,“我想這大概就是您的使命……打敗魔王……讓世界恢複和平。”他忍不住多看了那本有近五百年歷史的古書,它由先賢親手抄寫,歷代信徒捐贈裝幀……自己用它布教的時候,也總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壞。
“魔王……?”勇者心不在焉的把書合上,拿在手上,前後看看,笑了一下,“魔王是什麽?”
這話聽起來實在是難以辨別究竟是輕蔑的嘲諷,還是認真的詢問。大祭司想了想,決定認真回答他,同時,他伸出手以圖阻止勇者繼續把玩那本古老的寶貴的經典。
然而他撲了個空。勇者手腕一轉,又把這本書塞進了自己的口袋——顯然那是一個魔法空間,能放得下比它本身看上去大得多的物品。
埃德加深吸了幾口氣,才在暈厥和暴怒之間選擇了一個相對平和的折中點,他決定按照這五年來日思夜想反複描摹的臺本先繼續演下去。
“魔王是這個世界的黑暗面,邪惡而強大,他發動戰争,塗炭生靈,辱沒神靈,诋毀信仰!”大祭司提到魔王自然的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他是所有愛好和平的生命的敵人,是所有善良仁愛的……勇者大人您到底在幹什麽!!!!”
本來整潔幹淨,鋪着精美織物的教壇上,現在被扔上了幾個破木頭盤子,兩把叉子,幾本發出潮濕腐爛氣味顯然已經沒有用處了的破書,一個柳條筐,一把火鉗,還有一支火把。
“整理物品啊。”勇者用一種“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嗎”的語氣回答道,他從教壇上拿起火把猶豫了一下,又放回了口袋裏,“這附近哪裏有商人?”
“我是商會的代表。”商會代表反應過來,在大祭司因為憤怒而搞砸事情之前接過了話頭——雖然到現在為止勇者表現出的态度實在是無禮到讓人覺得是在惡意的對他們進行羞辱,但是能有這麽硬氣的态度,說不定是有硬氣的實力做保障的。
“哦,挺好。”勇者把桌上的盤子框子鉗子和腐爛的書推向他的方向,“賣給你。”
“……”不得不說商會代表也跟不上思路了。
“能給多少錢?随便給反正都是垃圾……”勇者一手撐着腰另一手蹭了一下鼻子。
反正都是垃圾你為什麽還要賣給我啊。商會代表愁眉苦臉,還是掏出兩個銀幣放在桌上。
勇者饒有興趣的接過去看了看:“原來你們這兒有銀幣?可以給我介紹一下幣種,幣值和換算方法嗎?”
盡管這已經完全的偏離了原先的目的,商會代表還是兢兢業業的完成了他的本職工作——百銅一銀,十銀一金。不,這堆破爛原本不值兩個銀幣,因為是勇者大人……是的勇者大人可以在商會拿到優惠折扣只要戴上我們行會的高級會員戒指。在勇者掏出一枚來自家鄉的金幣讓他鑒定之後——顯然勇者老家的鑄幣成本和規格要比這個世界高不少,一個金幣粗略估計能換1.5個這裏的金幣,——他當場替勇者完成了10枚金幣的初步兌換工作,并非常體貼的向他介紹了錢莊的使用方法。
解決完經濟問題之後勇者似乎才想起被晾在一邊的其他人,此刻大祭司早就精疲力竭的坐到一邊去了,他揮揮手讓自己的助手上前繼續和勇者交談攸關這個世界命運的任務——既然勇者大人看起來如此随意而不拘小節,想必也不會在意這種身份上的細節了。
然而勇者大人看起來對這個世界的背景和他的使命極為缺乏興趣,他不斷的用“是”、“知道”、“嗯”、“簡短點”、“快說”之類的短語打斷大祭司助手的闡述,最後更是一邊挖鼻孔一邊光明正大的走神起來。
祭祀助手好不容易說完,擦了擦汗,禮貌的問:“請問您還有哪裏不清楚的嗎?”
本以為這只是過場罷了,而自己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沒想到勇者居然認真的皺着眉頭對着他這個問題開始思索起來:“有……倒是真有。”
“您請說。”助手微微一躬身,長期伴随大祭司左右,他的行動自然的帶着優雅有禮謙和的風度。
“你們這兒哪裏能找人做個變性手術啥的?最好還能整容……”勇者認真的說着,摸着下巴。
“啊?”大祭司助手完全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錢不是問題。”勇者拍拍胸口,顯然沒有理解助手先生的難處。
“這……”助手回頭望着大祭司,想向老上級求救,然後大祭司現在正靠着柱子閉着眼睛裝死,沒法回應他的請求。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助手先生只好老老實實的回答,又微微一欠身,這回是表示有些抱歉了。
“那你清楚誰清楚嗎?”勇者接着問。
“……不清楚……”大祭司助手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了。
“你什麽都不清楚就來問我清不清楚?”勇者歪着頭問。
“這……”助手受到了挑戰,他這一生循規蹈矩,從小貴族出生,進入神學院,成為祭祀,一路上升,直到進入大神殿追随最高級的大祭司,在這過程中,他很少遇到這樣粗蠻無禮還咄咄逼人的上位者——在他的認知裏,既然是神選定的救世主,那麽就是極高的上位者。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住自己有些快要暴露的反彈情緒,畢恭畢敬的又拘一禮,平靜而真誠的說,“若是大人真的需要,我一定會替大人打聽到,及時把結果告訴大人。”
“啊,啊,挺好。”勇者用敷衍的口氣應對着,“我就是覺得老是看男人屁股挺煩……”
在見慣他的奇葩行為之後,在場的人都選擇了忽略他這句自言自語。
勇者朝商會的代表招招手:“那個,你知道你們這兒哪有賣房子的嗎?我打算先買一套住着……”
商會代表連連點頭有的有的。
勇者也痛快的攬着他的肩膀:“走,咱們看房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