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蘇沐辭睜眼。
最簡單的動作,花掉他近半分鐘的時間。
瘦似無骨的身子蜷縮着,蒼白的面容,此時脆弱得像張破碎的薄紙。
血絲染遍的白色襯衫底下,布滿着細密猙獰的小孔。
那是一場殘酷的報複性懲罰——
青年冷着臉,親手将一枚枚細長的銀釘,刺開他脆弱的肌膚,打進他的骨頭裏。
男人咬緊牙關,硬是一聲求饒也沒吐出來,卻還是沒能熬過去,在又一根銀釘抵上後背時,眼前一黑,陷入徹底的昏迷。
那場酷刑已經過去兩天,他在漫天的疼痛之中,清醒過來。
身體還未恢複,每呼吸一次,釘子剝離後布滿細孔的角落,依然會蔓延開一片疼。
疼意織成一道綿密的網,他被困在裏面,再怎麽掙紮,也心知自己必定是逃不掉了。
咳。
男人費力啓唇,口中黏成一團的血水被吐出,殷豔的紅絲在唇角劃出一條觸目驚心的長痕。
一只手猛地伸來,攥住他數日未經打理而顯得雜亂的黑發,力度太大,讓他差點以為,頭皮會連着發根一同被對方拽掉。
青年琥珀色的眼眸陰沉一片,如看待卑微的蝼蟻般沉眸望着他,聲音森冷如冰:“你現在的樣子,真難看。”
數日來承受過不同傷害的男人,面容早已枯槁似茍延殘喘的暮年老人,聞聲,蒼白的唇角往上勾出一道嘲諷之色。
——他的聲帶被毀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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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微動間,無聲的字眼還是能狠狠刺痛青年的眼。
——低/賤的狗。
砰。
幹瘦如柴的男人,被勃然大怒的青年攥着發根一把撞向冰冷的地面。
還沒緩過氣,脖頸上突然施加下來的重量,逼得他将本要升上喉頭的血塊又吞咽下去。
嶄新的皮鞋重重碾着他脆弱的頸肉,蒼白的肌膚底下,青色的血管根根崩綻開來。
額頭還沒閉合的創口,早已再次裂開,汩汩的血水沿着削瘦的臉頰滑下。
因缺氧而逐漸感到頭暈的男人,心知自己此時有多狼狽不堪,卻依然執拗地用一貫不屑的目光盯着面前的青年。
神情一陣恍惚,仿佛身前站着的高大之人,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由自己發洩淩/虐的可憐蟲。
蘇沐辭癫癫地張嘴。
——賤狗。
——下賤的髒狗!
脖上的重量倏地消失,男人臉上的嘲意剛顯,就被青年怒意滔天的命令聲徹底撕碎。
“小七,進來。”
低低的狼吠聲中,他最後一眼看見的,是那張恐怖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腥氣狼嘴。
——《XXX》#
猩紅的血液濺灑在地板上的剎那,蘇沐辭又一次從夢中退出。
他還沒完全清醒,緊閉着眼,喘着低而急促的氣。
噩夢纏了他一個星期,本以為時間久了就能淡定,但事實告訴他,根本不可能。
夢裏的畫面,每一幀都還存在他的腦海裏,導致原本并不害怕狼這種生物的蘇沐辭,現在的話,已經到了光是聽見這個字,手臂就能條件反射冒出雞皮疙瘩的地步。
等下,他家的床,沒這麽硬吧?
蘇沐辭猛地睜眼——
視線都還沒變得清明,就因突然到來的車禍意外,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昏迷前的蘇沐辭:???他媽好歹讓我清醒個一分鐘吧!
……
蘇沐辭再次醒來,已經是一周後的事。
滿腹疑惑,在接收完原主的記憶後,全部有了答案。
自己穿書了——
穿進了一本名為《XXX》的無cp都市爽文中。
很湊巧,進到這裏之前,蘇沐辭剛把這本小說看完。
不怎麽幸運的是,他穿成的不是男主,而是一個在原著第三章 就會被黑化男主用殘忍手段報複下線的短命炮灰!
這個炮灰也叫蘇沐辭,是男主養父的親兒子,因為父親遭遇意外車禍身亡,便将這一切都怪在了男主身上,醒來後性情大變,外人面前依然是個溫和懂事的小孩,實際上回到家裏,就會對男主施展各種程度的淩/虐手段。
童年期間遭受長達數十年之久的虐/待,男主自然而然就黑化了。
原著中關于炮灰的戲份并不長,因而盡管紙片人和自己同名,蘇沐辭當時也沒有在意。
結果看完整本書後的數日,他就像被施了咒一樣地做起同一個噩夢。
夢的內容很詭異。
——自己會以旁觀者的身份,被迫看完真實情景演繹的男主虐殺“蘇沐辭”的畫面。
夢裏的兩個主角,臉上都蒙着一層薄霧,他看不清臉,所以幾天下來,唯一的“收獲”,就是開始怕狼。
現在他變成了書裏的“蘇沐辭”,一想到自己将來會被人踩在腳下,受盡虐待後葬身狼腹,害怕之餘,只剩下罵娘的沖動。
就算不給他金手指,也別讓他穿成一個短命炮灰啊!
蘇沐辭憤懑睜眼,旁邊守在病床邊的中年男人,略顯疲憊的臉上總算出現一絲喜色。
“小辭,你醒了。”
他聞聲望去,看清人的樣貌時,腦中冒出“章來”二字。
上百本小說不是白看的,蘇沐辭心底再郁悶,也只能先将其抛至一旁,開始維持原身目前的人設:“章叔。”
章來溫和的面容布滿關心:“你才剛醒,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少年搖搖頭,眼睛往四周瞟:“我爸呢?”
男人臉上的笑意僵住,他緩慢地眨了下眼,将裏頭悲痛的情緒掩蓋好,小心翼翼地将對方攬入懷中。
“小辭,爸爸有點事,暫時回不來,我們先乖乖把身子養好,到時候再一起去接爸爸,好不好?”
少年安靜地任他抱着,微微發顫的聲音裏,透着異于年紀的成熟:“好。”
……
聽見外頭響起的腳步聲,蘇沐辭朝着鏡子熟練地扯扯嘴角,露出原主那般待人溫和的笑後,一把将門推開。
“叔你來啦!”
“小辭,怎麽這麽早就醒了?肚子餓不餓,叔叔今天買了包子,來吃點。”
“好,謝謝叔。”
蘇沐辭接過男人遞來的食物,咬下一口後看向另一張床上閉眼躺着的小孩,問:“醫生有說小沉什麽時候能醒嗎?”
章來聞聲也看過去:“醫生說這兩天就能醒。”
“小沉是傷得很嚴重嗎?不然為什麽我都醒了,他還不醒?”
章來安撫地摸摸他的腦袋:“我剛才來時問過醫生,他說小沉的身體恢複得很好,不出意外的話,這兩天就能醒了。”
知道結果,少年放下心來。
男人拿上保溫瓶想去打水,門先一步被外頭的人打開了。
他聞聲看過去,瞧見對方,臉色驟然一變。
“媽,你怎麽來了?”
……
蘇沐辭發誓,自己絕沒有偷聽的愛好。
實在是女人的聲音太大,就算隔着一道牆,他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原著裏,并沒有提過章來這個人。
但他從原主的記憶裏得知,男人是他爸關系最好的朋友。
所以也就不意外章來為何沒出現在正文裏了——小說寫的是蘇裴沉的故事,章來或許是蘇沐辭生命裏出現過的重要人物,可這和主角沒關系,因此不需要在原文裏給男人出場的機會。
門緊閉着,女人不滿的聲音還在繼續傳進來。
“章來,今天你如果不跟我回去,以後就別認我這個媽!”
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終于開口,聲音裏滿是疲倦:“媽,蘇涵生前幫了我很多,現在他意外走掉,小辭和小沉也沒有其他的親人,能依靠的只有我了。要是我也不管他們,你讓這兩個才這麽大的小孩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他們是生是死,關你什麽事?章來,你有點腦子好不好?那兩個小孩,是跟你姓章了還是活到現在吃我們章家的米了?只要不是你生的,你養再久,養得再好,也沒用的!”
女人喘了口氣,聲音放緩一些:“你也別把你自己想的那麽偉大,就算沒有你,還有政/府,還有孤兒院,總會有地方收留他們,犯不上你跟個傻子一樣地替別人養便宜兒子!”
“媽!我有能力幫忙照顧他們,怎麽可能把他們送到孤兒院去!”
“算了,反正不管你說什麽,我已經跟小趙說好了,今天你必須跟我回去!我找人算過,下個月六號是個好日子,宜婚嫁,你不是喜歡養孩子嗎,那就自己生,至于其他人的小孩,以後會怎麽樣,都是他們自己的命。”
“我不去。”
男人撇下這句,一把推開門。
視線跟八卦偷聽的少年直接撞上,雙方均是一愣。
蘇沐辭還沒想好該怎麽打破這有些社死的畫面,外頭傳來女人尖銳響亮的叫喊聲——
“章來!”
兩人同時望去,只看見女人手握一把水果刀,不給人搶奪時間,已經動作迅速地往自己的脖頸處劃去。
蘇沐辭愣住,反應過來後腦子裏只剩下一句話。
草,這發展也太他媽狗血了吧?
……
蘇沐辭猜到為何章來在原劇情裏連個出場機會都沒有了。
應該就是這次被迫妥協的相親,改變了一切。
如果原主沒黑化,可能還會和對方有聯系,但黑化的原主,虐待男主都來不及,哪有精力去應付另一個可能看透一切的成年人?
對原主來說,反倒可能恨不得章來別再和他聯系了。
至于章來在原著留白處是否有來找過蘇沐辭他們,顯然不重要了。
蘇沐辭站在窗邊,從他這個位置,恰好能看到底下的場景——
一臉憔悴的男人,無奈地将脖子上裹着紗布的女人扶進車裏,然後自己也跟着坐了進去。
這幾天男人對他的悉心照顧,蘇沐辭是真實感受到的。
但他現在只是一個小孩,還是一個外人,必然沒法幹涉什麽。
——如果章來以後會聯系他,那他一定不會和原主那樣,把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能夠親近的人,無情地推遠。
等車子從視線裏徹底消失,蘇沐辭才回到病床旁。
蘇裴沉還沒醒,躺在病床上安靜地呼吸着。
他決定修改剛才過分煽情的話。
自己的親人,還有一個呢!
醒來當天,蘇沐辭很快接受了穿成炮灰的事實,因為他發現了一件能夠改寫“蘇沐辭”炮灰命的事。
——蘇裴沉還沒被“蘇沐辭”接回家,而他現在變成了“蘇沐辭”,自然不會再虐待男主。
男主健康成長,就不會黑化,男主不黑化,自己就不會死。
只要能把人正常養大,最後別說不會死了,他說不定還能因為跟男主拉好關系,從而變成一個牛逼的人!
蘇沐辭鄭重決定。
從現在開始,他要把人當成親弟,好好養着!
……
蘇沐辭不知道怎麽養小孩。
一般的家庭,都會有兩個家長,教育孩子時,一個唱白臉、一個□□臉,才不會把孩子養歪。
他現在就一個人,總不能精分地上一秒罵人,下一秒又緩和臉色安撫人吧。
那樣蘇裴沉就算不黑化,估計也會被折騰成神經病。
蘇沐辭開始犯愁,拿着手機無意識地刷新着某大眼仔的首頁。
視線霎時一頓,停在屏幕中央的一條廣告上——
“單親家庭的父親或母親總會有這種煩惱:如何讓孩子在自己一個人的照顧下健康成長?顯然這是一個值得每個單親父母思考的問題。為了解決這部分家長的問題,我們采訪了著名兒童教育學家李教授,李教授從業兒童心理學……”
少年毫不猶豫地點進鏈接,下單了這套被譽為“單身父母養娃聖經”的标價888元的絕版書籍。
東西買完,他正想放下手機小憩片刻,安靜的屋內突然響起一陣窸窣聲。
蘇沐辭下意識看過去——
視線撞上一雙陰霾而森冷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