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冰藍色的六眼。
總是帶着輕飄飄的笑意和輕快的随性, 長久地凝視下又能發現一種無機質的冷漠,仿佛只是神明用以俯瞰人間的一雙精密工具而已。
“你是誰?”
五條悟看着眼前的青年。
不是人類,也不是咒靈。
更重要的是, 對方身上有和梅相似的氣息,和她消失那天出現的、他們無法靠近的風暴一樣, 陰冷、令人不适。
他終于抓住了指尖游離不定的那根絲線。
相較之下, 對方是誰就不那麽重要了。
“梅在哪裏?”
他接着問。
“她該去的地方。”
地獄輔佐官終于從那株長勢驚人的植物上收回視線, “初次見面,你還真是殺氣騰騰啊。”
“啊, 是嗎。”
他現在看起來可能是要比平時嚴肅一些——悄無聲息地闖入別人家中,甚至還進到了「帳」裏, 如果不是最強的眼睛和直覺可能還察覺不了。這足夠喚起咒術師的警覺了。
但現在想追究的是更重要的事。
“就是你吧,暗中操縱一切的存在——逼那家夥去做她不喜歡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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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燈視線掠過男人暗中活動的手指。
“……打抱不平?”
五條悟歪頭。
“算是吧?”
地獄輔佐官往後一躍,與五條悟拉開些許距離, 浴衣在夜色裏劃出輕盈的弧度。
“我沒有逼迫。”
“完成任務而已, 會有波折也在所難免,說到底我們可是在救她。不過, 我倒是沒有想到……”
最後的話沒有說出來,變成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啊啊,這話聽起來還真是有點讓人不爽。”
五條悟一只手捏住另一只手的拳頭, 指節喀拉作響。
“讓我想起上面那些迂腐的老家夥們。”
“呵。”
“我想, 我和那些家夥還是不一樣的,”鬼燈木屐輕踏, 落在高高的半透明玻璃罩頂端, “我只是履行自己的職責而已——謝花梅可是罪人。”
五條悟看上去完全不信他的說法, 冷笑一聲, 滿臉寫着“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鬼燈張了張嘴, 話還沒說出口,忽然一歪頭。
鬓發飄動,呼嘯的「茈」從他耳邊擦過,吞并所到之處一切虛無,最後沖向不知名的夜空深處。
對方并不是真的要對他出手,沒有瞄準也沒有使出全部的威力,但很明顯是某種警示。
“……”
鬼燈看了看浮在空中與他對峙的男人,不帶感情地嘆了口氣。
“雖然跟你對峙不是我本意,但被發現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讓最強咒術師繼續找下去,指不定會出什麽亂子。”
似曾相識的風暴出現,外面的大樹飒飒作響,有什麽東西出現了——
不過這次能看清了。是一架怪談裏才有的胧車,木質車身,車頭是一張青白可怖的人臉。
風暴之中,鬼燈的聲音聽起來都有幾分模糊。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看看吧。”
“在這之前,先把這個玻璃罩撤掉。”
「六眼」分析起眼前胧車。
沒有咒力,力量體系不明,可能存在一定的危險性。
但危險從不是最強咒術師在意的東西,畢竟他從小就與詛咒師的暗殺相伴。
五條悟一步就跨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與鬼燈擦肩而過,進入胧車裏。
地獄輔佐官的聲音從外傳來。
“它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
“另外,作為車票,這株金魚草我就拿走了。多謝你這十年的悉心栽培。”
五條悟:?
原來目的是這個嗎?
等意識再次清醒,五條悟來到了陌生的世界。胧車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他打量四周。從一些沒有變的地名能看出仍身處東京,但是……沒有高樓,沒看到傳說中的淩雲閣,也沒有通電。根據他學到的知識,大正年間東京是通了電的。
是大正時代還要再早些的日子……十八/九世紀?江戶年代嗎?
一米九以上的個頭在普遍不高的人群很是顯眼,行人朝他投來好奇又隐晦的打量。
旁邊店鋪門前突然嘈雜起來,還有氣急敗壞的“抓小偷”的叫喊。制伏一個普通人對最強來說輕而易舉,将對方手裏攥的紙鈔拿出來還給追來的老爺爺,也收到了老人的感謝。
“多謝多謝,這次多虧有你啊年輕人!”
“現在的世風真是不太好,米店裏總是出現小偷,就是看只有我和老婆子兩個人在,手腳不靈活。唉,如果可以,真想找一個年輕能幹的夥計啊……”
五條悟婉拒了對方“進店坐坐”的邀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他重新将視線投向街頭。
“那麽……”
梅會在哪裏?
——吉原。
腦海中首先浮現出的答案。
倒不是認為梅現在會去做這份工作,只是從過去的對話推測出來的地方就是這裏。在沒有明确目的地的情況下,先去看看也不是壞事。
好在語言方面沒太大變化,順利問到了路,五條悟壓抑住想要跳到屋頂直接瞬移的沖動,跨步離去。
老人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搖搖頭。
“現在的年輕人啊……還真是火氣旺盛……”
……
1958年後吉原就退出歷史舞臺了,在這個時期倒還很繁盛。
五條悟在主街轉了一圈,沒有收獲,漫無目的地走着,來到了吉原底層的羅生門河岸。
就像是光的陰暗面一樣。這裏就是典型的貧民街,房屋破破爛爛,蟲蟻肆虐,快要餓死的人倒在路邊,空氣中都漂浮着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
他走到這裏也遭受了更多惡毒或嫉恨的注目,但他完全沒放在心上。
梅……也不在這裏嗎?
這裏是花街最角落的地方了。如果不在他就要考慮去吉原以外的地方找找了。
幾個小孩吆喝着從他身邊跑過。
“白梅,是白梅!”
“白梅來了!”
“走,去看白梅!”
小孩跑去的終點,銀發的女孩正在被簇擁着,看上去十三歲左右,初冬時節身上也只有一件單薄的粉色浴衣,還光着腳踩在地上。
雖然穿着質樸,但單純的美貌就足以壓過成年人,她出現的地方連空氣都仿佛煥然一新。
五條悟呼吸略微加速。
是……梅。
但不是他認識那位。
不,這麽說也不準确,都是梅,但眼前這位是小時候的梅。
那些想讨好她的家夥進貢的東西也無非就是些冰涼的馍、涼掉的豆皮壽司、從樹上摘下來的果子,但已經是這裏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梅看上去也沒怎麽介意,反倒非常高興地接受了。
……喜歡收禮物這點倒是從小沒變啊,那家夥。
小小梅沒有未來那種傲慢,只有憑借美貌得到饋贈的得意,還會跟周圍的家夥說謝謝,倒是很可愛。
大概是他看得太久,外形又很顯眼,對方望了過來,對上他的視線,不解地歪頭輕輕“嗯?”一聲。
就在五條悟琢磨着過去說句話時,有人從巷子裏走來。
“梅。”
謝花梅眼睛一下亮起來。
“哥哥!”
她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過去,嬌聲抱怨。
“哥哥,你今天回來得好晚!”
“抱歉抱歉,今天有點忙。”
雖然聲音沙啞,妓夫太郎的語氣卻很柔和,他提起手裏的東西示意,“哥哥給你帶了壽司。”
他視線掃過謝花梅懷裏的一堆,“又收到這麽多東西了啊……好了,走,回去吧。”
“好~”
謝花梅小跑幾步,空着的那只手去牽住妓夫太郎的手。兄妹倆的身影消失在街頭,其他人也做鳥獸散了。
……
知道了謝花梅的住處,五條悟在不近不遠的地方觀察了幾日。
兄妹倆基本上每天都會出門,哥哥去做讨債的工作,妹妹去店裏學藝。和羅生門河岸其他人一樣,生活很貧苦,好在兄妹倆相依為命,看起來也似乎過得下去。
白天去看看謝花梅的生活,晚上,閑來無事的五條悟幹掉了好多和無限列車上的類似的生物。
在無限列車上時,梅沒有怎麽跟他科普過這個世界觀。好在傑知道一些,跟他提到過。
——是鬼。
殺鬼如切菜的青年自然引起了鬼殺隊的注意,在一次偶然幫助隊員後,他甚至破例被鬼殺隊主公召見。
……原來鬼殺隊也是活躍了好幾百年啊。
溫潤如玉的青年鄭重地對他表達了感謝,硬塞給他一大筆錢財,最後委婉地詢問他是否有加入鬼殺隊的打算。
能感受到對方發自內心地珍視每一位劍士。談話的同時,五條悟也不禁在心裏感慨。
——要是爛橘子都是這樣的就好了!明明都是暗中活動的小團體,怎麽高層和高層之間的區別就那麽大!
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他知道自己不會待太久。
“很抱歉我無法答應,我還有事要做,過段時間就要走了。我要去找……嗯,一位重要的人。”
“不過呢,在這裏這段時間,我會盡可能幫你們殺鬼的。”
主公笑容不變。
“非常感謝您。”
頓了頓,他又微笑道。
“請加油。”
“謝啦~”
此外,每天清晨,五條悟都會在謝花梅屋前放一枝白梅花。
今天因為去買東西稍微晚了一些,妓夫太郎已經出門了,梅還在。五條悟剛走到屋前,木門唰一下被拉開。
女孩望着他,聲音很清脆。
“啊,是你呀。”
“我前幾天見過你。”
“我叫五條悟。”
他說着,把手裏的一捧白梅遞過去。
“五條先生。”
“叫我悟就可以。”
謝花梅接過花,深深嗅了一下。
“好香。”
“這幾天天天門口都有梅花,還以為是從哪兒來的野貓呢……我就說野貓怎麽會折梅花呢。”
女孩說着自己笑起來。
“那麽,悟先生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嘛……也沒什麽。”
就是想來看看你?
五條悟把手裏的袋子遞過去,裏面是木屐和足袋,“天氣冷了,女孩子再光腳對身體不好。”
見謝花梅拿着袋子一時沒有動作,五條悟回憶起她能接受的說法:“給你的上貢?”
女孩擡起頭看他。
“我沒收到過這麽好的東西。”
五條悟沉默了一下,最後把手放到她頭頂揉了揉。
“以後會更好的。”
雖然一開始有點驚訝,但小小梅很快就接受了,能看出來很高興。
“你有時間嗎,”五條悟姿态輕松地問,“我請你去吃飯?”
大概還有些警覺,謝花梅抱着花束猶疑了一番,“我馬上要去店裏學習了……”
“悟先生之後還會來嗎,我可以去和媽媽桑商量一下時間。”
“可以,”五條悟點頭,“那就過幾天見。”
話是這麽說,其實他這段時間都守在謝花梅身邊,只是沒人能發現他。
又過了幾天,小小梅再次捉住了大野貓。
“悟先生——”
女孩看到他後有些雀躍,藍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下午可以嗎?媽媽桑說今天下午可以讓我休息一下。”
“當然。”
女孩沒怎麽到過花街以外的地方,穿着木屐的腳踩在石板路上,好奇地左右張望着。
看到好吃的都想嘗試一下,但都沒說出來。
在料理店點了一堆東西後,又開口詢問。
“能帶點回去嗎,悟先生?”
“哥哥可能還沒吃晚飯,我想……”
“可以,”五條悟道,“那我們全部打包帶回去,和哥哥一起吃?”
“好的!”
回去的途中五條悟還買了炭火盆和一堆木炭,算是這個時代為數不多的取暖工具。放在旁邊,食物也不至于涼得太快。
這還是五條悟第一次進到謝花梅過去的家裏。
只有一間屋,不管是睡覺還是日常起居都在這裏。家徒四壁,但還算幹淨,應該是女孩子經常有在打掃。
竈頭上放着一個撿來的破玻璃瓶,注滿清水,他送的梅花枝插在裏面,清冷的幽香若有若無地飄散滿屋。
謝花梅理理衣擺,在火盆旁姿勢嚴謹地坐下。
“說起來,悟先生好像還沒問過我的名字?”
啊糟糕,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呢。
成年人游刃有餘地開口:“我聽到他們叫你‘白梅’。”
“謝花梅,我的名字。”
女孩頓了頓,又道:“其實這個名字不怎麽好……哥哥說是來自害死媽媽的梅毒。”
說這話時謝花梅并沒有什麽悲傷的情緒。小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媽媽會打她,只有哥哥會挺身而出保護她。
“不是哦。”
五條悟大喇喇地坐着,一腿放平,另一條腿屈起,手搭在膝上。他擡起食指指了指瓶中的梅花。
“我覺得你的名字來自梅花,不覺得白梅更适合你嗎。”
女孩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
“……這樣啊。”
……
沒過多久,妓夫太郎回來了。
“這家夥是誰?”
拿着鐮刀的少年就像渾身尖刺的刺猬,眼神不善地打量屋裏的不速之客。
倒是謝花梅熱情地把他拉過來坐下了。
“這位是五條悟先生,哥哥,之前的梅花和木屐都是他送我的。”
聞言,妓夫太郎臉色和緩了些,但還沒放下警惕。
“別太輕信別人了啊,梅。”
他視線掃過地上的袋子。
“這些是……”
“悟先生和我一起去買的料理。”
“沒下毒吧?”
“哥哥!”
五條悟完全不介意,反倒哈哈笑起來,伸手拆開包裝,“擔心的話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吃哦。”
可能是餓了,又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美食,再加上沒從五條悟身上感受到惡意,又有妹妹在,妓夫太郎最後還是慢吞吞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他盯着五條悟,突然冷不丁問:“你想要我妹妹?”
啊……
這還真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呢。
謝花梅把一塊壽司塞到妓夫太郎嘴裏,堵住他的話。
“哥哥這個好好吃,多吃一點。”
“唔——”
妓夫太郎幾口把壽司咽下去,倒也沒再糾結剛才的問題,就是眼神沒從五條悟身上挪開。
“我看你穿的衣服挺好嘛,皮膚光滑,身材也高高大大的,想必過得很不錯吧……”
“來這種破地方來幹什麽?”
五條悟:“嘛……實際上我是游客,路過而已。”
妓夫太郎将信将疑,嘟囔了幾句。
“我就知道——”
“這條街上的家夥就是這樣,根本沒有人願意幫助我們。”
或許你們該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但說這話難免有那麽一點自以為是,成熟的人民教師沒有開口。
一頓飯的功夫,再加上五條悟身上那種随性的善意,妓夫太郎勉強放下了些戒備,只是還在不解地吐槽。
“到底什麽樣的旅游者會到這種地方旅游啊……體驗風俗民情嗎……”
“悟先生。”
旁邊的謝花梅突然開口。
“我給你彈三味線聽怎麽樣?”
妓夫太郎扭頭:“啊??”
家裏哪有那種東西?
像是猜到他的想法,謝花梅沖他俏皮地眨眨眼,“去店裏悄悄取出來,彈完就放回去,沒人會發現的。”
妓夫太郎糾結小半會兒,到底還是沒忍心阻攔妹妹,摁着膝蓋準備起身。
“那我也——”
謝花梅摁住他肩膀。
“哥哥就在家裏好好休息吧,都工作一天了。”
“不會有事的,還有悟先生在呢。”
妓夫太郎:“……”
哇嗚,這才多久,就已經說出這種話來了嗎?
妹妹就要被拐跑了嗎?
最後妓夫太郎扭頭,“嘁”了一聲。
他可不承認自己有點酸。
悄悄跟去看看好了。
……
等偷偷摸摸抱着三味線出來,女孩這才察覺一個問題,整張臉都皺到了一起。
“悟先生,我們要找個沒人的地方才行……”
但要是跑太遠,時間太久,可能會被店裏的人發現。
“嗯……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五條悟開口。等女孩望過來後,他朝她伸出手,“介意我抱你一下嗎?”
謝花梅搖搖頭,把手放到他掌心。
五條悟把人抱起來,讓她坐到自己手臂上。下一秒,兩人的身影從暗處消失。
暗中觀察的妓夫太郎瞪大眼睛:我妹呢?我那麽大一個妹妹呢???
……
五條悟選擇的地方是一處小山山頂,視野空曠,能看到城裏的燭火。夜空很清澈,頭頂繁星閃爍。
他把人放在被風吹幹淨的一塊大石頭上。女孩還沉浸在瞬移中沒回過神來。
“哇哦,好厲害。”
冬夜山上的溫度比較低,五條悟脫下外套披到她肩頭,又理了理領口,然後在旁邊坐下。
“彈吧。”
謝花梅一手用象牙撥弦,一手撫弦,她的琴技精湛,在店裏也是數一數二的。
寥寥絲竹聲傳出,與星空和鳴,格外幽寂。
……帶着縷縷若有似無的憂傷。
并不是真的悲傷,而是弦樂裏常見的愁緒。
平時愛說愛笑的男人安靜地沒有出聲,單手托着下巴,嘴角微微上揚。
……即使是最強,偶爾像這樣閑下來享受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等察覺安靜了一段時間,他轉頭對上謝花梅眼睛。
“很好聽哦。”
得到贊賞的女孩又開心地彈了好幾曲。
“這是我送悟先生的禮物。”
最後她放下三味線,這樣說道。
五條悟:“禮物啊……”
“可是我還想要一個禮物——梅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嗯?可以啊。”
五條悟從石頭上下來,貓貓蹲在她面前,解開纏在眼部的繃帶,盯着她問。
“——我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星河倒映在蒼天之瞳裏。
那雙眼睛讓謝花梅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壓下奇怪的心緒,選擇先回答問題。
“當然是啦。”
“悟先生長得很好看呢。”
可你明明走的時候超灑脫哎?
“我想也是~”
得到本人的肯定,大貓得意地翹起嘴角。
注意到女孩的視線,他主動道:“想摸摸看嗎,可以的。”
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啊,跟那時一樣呢。
謝花梅往前挪了挪身子,伸出手來。
也是跟那時一樣,對方指尖只是搭在他上眼睑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小小梅的手沒有高專時細嫩,因為常年練習三味線,指腹還有一層薄繭。
“還以為悟先生眼睛受傷了呢……之前看你纏着繃帶。”
“可是悟先生又好像看得見一樣,我還有點奇怪呢……但直接問悟先生好像又不太禮貌。”
“沒關系啦。”
五條悟解釋:“我的眼睛比較特別。”
事實是——他為了看某人的寫真把眼罩取了,然後鬼燈就出現了,穿越也很突然,他忘了去取眼罩了……這個年代又沒有眼罩,他只能買繃帶将就一下啦,就跟去年的造型一樣呢。
五條悟伸出手。
“回去吧。”
謝花梅點點頭。
這樣看來,梅小時候的生活很貧苦,但和哥哥一起,似乎也能扶持度日。
……稍微有點羨慕呢,那位哥哥。
稍微。
後來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了嗎?
五條悟猜想着。
過了幾日,在他臨走前,那件改變命運的事發生了——
月代頭的武士看上了梅,幾次來店裏跟她聊天,聽她彈筝,後來還送了她一根梅花簪子。
……那種做工粗劣的東西還好意思拿出手。
五條悟撇撇嘴。
這個時代武士還具有相對較高的社會地位。拿着随時能取人性命的長刀,有的武士就變得趾高氣揚,目中無人。
“梅很漂亮,跟你那個又髒又醜的哥哥不一樣。”
“你也很讨厭他對吧?都怪他拖累了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不要管你那個龌龊哥哥了——”
“……”
謝花梅拿着發簪的手指攥緊。
武士沒注意到謝花梅的情緒,自顧自地說着,或許他心裏就不在意對方會怎麽想。
“你那個哥哥聽說很殘暴啊,像瘋狗一樣到處咬人。這種家夥就是渣滓,要是死掉就好了,最好像街邊的臭老鼠一樣安安靜靜地消失。”
“幹脆我讓人——啊——!!!”
武士發出痛呼。
梅用發簪刺進了他左眼。
武士撲倒在地,左手捂住眼睛,鮮血順着指縫流下,滴落到榻榻米上。
謝花梅靠在牆邊,大口大口地喘氣,胸口起伏。
怒意讓她的藍眸變得冰冷。
随後她繞過武士沖出門,從店裏逃了回去。
回到家中,謝花梅沒有跟哥哥提過這件事,表面看去和平時一樣。妓夫太郎雖然察覺到了一點異樣,但詢問無果,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第二天,妓夫太郎繼續去做讨債的工作。謝花梅遲疑一番後,再次去到店裏。
他們也沒有別的營生途徑可以選擇。她已經是店裏的學徒,一旦逃掉被找到,要付給店裏大筆賠償金。她也不想連累哥哥。
一進店裏,謝花梅就被老鸨和獨眼武士逮住。
“做什麽?!”
“你們要對我做什麽?!”
女孩尖叫着掙紮。然而其他游女只是看着,沒人上前。
謝花梅雙手被粗麻繩綁在身後,雙腿也被綁住。老鸨和武士把她帶到最偏僻的街道,武士将她扔進早就挖好的土坑裏,下面是幹燥的茅草。
“臭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
“竟敢弄瞎我的眼睛,你知道瞎掉一只眼睛對武士來說意味着什麽嗎?!”
虛僞的柔情面具被撕破。
老鸨在一旁火上澆油。
“梅就随您處置,真是抱歉,這丫頭對客人實在太粗魯了,估計都是被她那個哥哥帶壞的。”
“那個哥哥最近也越來越兇殘了,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如果可以,還想請您把他也收拾一下……”
謝花梅睜大眼睛。
他們要害哥哥……
“我知道,等他回來再說,我現在要先教訓一下這臭丫頭,”武士伸出手,“火把給我。”
老鸨離開了。武士舉着火把靠近。
明晃晃火光映在謝花梅眼底。
女孩驚恐地往後退去。
“不——不要——”
“哥哥——哥哥救命,哥哥!!”
“哥哥?”武士冷笑,“沒人會來救你的。”
就在火焰要觸碰到茅草那刻。
疾風掠過,火把被一股大力踹飛,武士整個人都連帶着向後仰去。火把在地上翻滾一圈,熄滅了。
誰?!
完全沒法看清,就像來自空氣的攻擊一樣。下一瞬,武士整個人往後飛去,撞在旁邊的木栅欄上,木板倒塌一片。
謝花梅擡頭看着出現在面前的人,聲音發顫。
“悟先生……”
五條悟蹲在她面前,臉上的表情消失得幹幹淨淨,再也沒有平時的笑意,修長的手指快速解開麻繩,語氣沉沉。
“抱歉,我來晚了。”
“…………”
謝花梅咬緊唇瓣,垂下眼眸,似乎想讓自己鎮定下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有壓抑的嗚咽聲傳出。
“沒事了。”
五條悟輕聲安撫。
武士從廢墟裏爬出來。
……剛剛發生了什麽?
看到謝花梅身前的男人,他明白過來——就是這家夥吧,竟敢對他出手!
他拔刀朝五條悟後背砍去。
“你這個混蛋!!!”
“悟先生小心——”
武士瞪大眼睛。
他的刀鋒在距五條悟發梢還有幾厘米的地方,就再也砍不下去了。
前方的男人緩緩站起身。
然後,又是看不見的攻擊。
區區一個武士怎麽可能是最強咒術師的對手。
對付這種家夥,五條悟連咒術都用不上,光憑體術就碾壓對方。錯身間,他一個肘擊擊在武士後背,把人嵌進地裏。
出于咒術師的原則和最強的傲慢,五條悟幾乎不會對普通人動手。
但是,他現在很生氣。
非常、極其生氣。
他總算知道那個要強的家夥為什麽唯獨懼怕火焰了,怕成那樣,比曬太陽還怕。
——有誰能經受住大火灼燒的痛苦?!
更別提燒傷後的感染。梅現在才十三歲,被這樣一燒,根本就活不下來!
柔弱的女孩只會像被火燒過的花瓣一樣無助地枯萎凋零。
竟敢、竟敢……
五條悟腳下力道加劇,黑色的尖頭皮鞋踩在武士手腕,對方發出痛苦的呻/吟。
沒有笑容的最強咒術師,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謝花梅爬起來,跌跌撞撞跑了幾步,撲在五條悟後腰,雙手攥住他衣角,像是完全地依賴他一樣緊緊攥住,顫抖的聲音小聲地喊他。
“悟先生……”
武士眼布血絲,又驚又痛。
“你是誰,你為什麽——啊啊——”
“我是誰,那不重要,”五條悟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我對刀劍沒什麽興趣,但正好有個在這方面熱衷的友人呢,‘那個’叫什麽……對對,‘武士道’對吧?”
“不是說欺負手無寸鐵的人和背後偷襲,是武士道裏很不光明的行為嗎?”
被戳破的失格武士惱怒不已,臉漲成豬肝色。
“可惡,可惡……”
他完全不是這家夥的對手!
宛如螞蟻遇上了不可撼動的高山。
“嘛,不過,那些條條框框我也不在意就是了。”
“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五條悟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看着武士。
“——不許再對梅和她哥哥出手。”
鞋底示威般再次碾動。明明是撒嬌般的口吻,在他人聽來卻有種別樣的冷漠,帶着近乎天真的殘忍。
“不·許·哦。”
武士冷汗直流。
“是、是是……”
“我再也不會對他們出手了,我再也不會來打擾他們了,我保證!我保證!”
“求求你放過我吧,求求你!!!”
“道歉。”
“對不起,梅——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做這種事,也不該對你哥哥出言不遜,請原諒我——求求你們原諒我!!!”
“夠了。”
五條悟收回腳。
“快滾吧。”
“下次就不會這麽好說話了……啊不對不對,千萬不要有下次。”
青年俯下/身子,勾起唇角。
繃帶散落,露出的藍眸冷得駭人。
“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