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吊?釣
喻一楓的目光太過明顯,穆清想裝沒看到都不行,給雲絲擦好臉,便擡頭看向了他:“怎麽忽然一直這樣看着我,是我也吃到臉上了嗎?”
穆清的語氣輕快,帶着一絲調侃遖峯,但喻一楓的臉色卻并沒有緩和,仍舊盯着他手肘處那一塊顯眼的痕跡:“你胳膊上是什麽?”
穆清愣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麽似的,立刻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把衣袖扯下來,但卻沒能成功——喻一楓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或許是擔心他想起上一次的不美好回憶,喻一楓的力道十分輕柔,穆清只消稍稍一動就可以掙脫。
“雖然我現在這麽問,你可能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但——我實在沒辦法對它視而不見。”喻一楓注視着穆清,神色裏的溫柔仿若清風流淌,“我很擔心你。”
這一句話半真半假,但确實是喻一楓現在的真心話。
穆清胳膊上那道痕跡并不規則,細看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凸起。這個感覺無論如何不像是紋身,也不可能是什麽裝飾,更像是受過什麽嚴重的傷,但卻沒有得到妥善醫治而留下來的痕跡。
“其實也沒什麽。”穆清垂下眼睑,不肯再和他對視,“不過就是過去不小心磕破了,留下來的傷痕而已。”
“是嗎。”喻一楓點了點頭,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卻還是放開了穆清的手腕。
穆清松了一口氣,正想将衣袖整理好,喻一楓卻忽然起身坐在了他身旁,将他的衣袖向上挽去。
于是一道自手肘蜿蜒到大臂、幾乎要攀上肩膀的猙獰傷疤,便驟然出現在了喻一楓眼前。仿佛有尖利的刀刃從心間滾過,将游刃有餘的心緒盡皆燒灼。
原先打算好的借機和穆清拉進關系的想法頃刻間消失不見,喻一楓的眉頭控制不住地擰了起來,連帶着語氣也冷厲了幾分:“誰弄得?”
雲絲被他忽然的動作吓了一跳,“喵嗷”了一聲竄回了貓包裏。
穆清看着自家貓倉惶的背影,輕輕掙動了一下:“別這樣,你吓到雲絲了。”
喻一楓看着他輕輕顫動的睫毛,嘆了口氣,妥協似的松開了手:“抱歉,我有點沖動了。”
穆清松了口氣,伸手将衣袖放了下來,将整條手臂遮了個嚴嚴實實,又将袖口的紐扣扣好,這才看向了喻一楓:“這是很久之前留下的,早就已經全好了,而且已經不疼了。你別擔心,真的已經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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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雖然他這樣說,但對面的人神色卻仍舊沒有緩和。
喻一楓嘆了口氣,從位置上起身,單膝跪在了穆清面前,仰起頭看着他:“那,過去疼嗎?”
明知道他這樣的姿勢是最方便示弱和博取共鳴的姿勢,明知道他可能是在演戲,明知道自己是故意在用傷痕博同情,但喻一楓滿眼心疼仰望着自己的時候,穆清心裏卻仍舊産生了一點委屈。
年少時期的孤獨帶着秋日冰冷的雨水跨越時間而來,穆清垂下眼睑,微不可查地應了一聲:“疼。”
他仿佛不是很習慣這樣直接表達自己的情緒,脫口而出之後愣怔了片刻,飛快地看了喻一楓一眼,就要轉過身去。
可喻一楓好不容易撬開了一點他堅硬的防備,怎麽肯讓他再重新封閉上:“和我說說,好嗎?”
穆清張了張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其實真的沒什麽,只是以前叛逆期的時候,和家裏鬧別扭了而已。”
“叛逆期?”喻一楓下意識重複了一下,不為什麽,只是單純覺得這個詞和穆清聯系起來,總有一股說不出的違和感。
“嗯。”
穆清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但那個時候——我上高中的時候,和家裏确實鬧得很僵,因為......”他頓了頓,才繼續道,“因為我跟我父母說,我喜歡男人。”
“其實我那個時候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歡男人,但好像是為了反抗什麽,我還是這麽說了。”
“後來呢?”
“後來——我爸就生氣了,打開車門把我踹下去了。”
喻一楓心頭一跳:“車門?你們那時候——在路上?”
“嗯。”穆清唇角帶着淡淡的笑意,“當時我們正在從景區往市區走,山上的路比較陡,還下着雨。我視力那時候就不行了,雨一大什麽都看不見,手沒扶穩地面就直接掉下去了,這道傷口就是那時候劃破的。”
穆清說完,看着喻一楓緊皺的眉頭,繼續道:“不過我當時運氣好,山路下邊恰好有冒雨在清理衛生的環衛工人,其中一個好心的阿姨把我帶到了下邊村裏的藥店,藥店的姐姐看我長得帥,還送了我一瓶藥水和兩卷繃帶。”
喻一楓看着他雲淡風輕似的笑臉,卻忽然想到了那張他無意中在穆清卧室發現的舊照片。籠罩在陽光中的少年人眸中帶笑,雙手懸在鋼琴上,仿若蝴蝶般靈巧。
綿密的痛楚自心底翻湧而上,喻一楓不敢繼續去想,卻仍舊忍不住随着他的話勾勒出當時的場景。
十幾歲的穆清,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近乎孤注一擲地向他的父母說出尋求認同的話,卻被無情地推出在漫天的大雨中?
手背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是穆清輕輕碰觸了他的手,擔心地望着他:“你怎麽了?”
“我——”喻一楓開口的剎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什麽堵住了,酸楚地說不出話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穆清,“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他看着穆清有些警覺的眼神,連忙補充道:“我沒有別的什麽意圖,我真的只是單純的,想這麽做。”
喻一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但他看到穆清錯愕地看了他一眼,遲疑了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
從地上起身,喻一楓才發現自己的膝蓋已經有些僵硬了。他踉跄了一下坐在了穆清身邊,小心地伸出手,以一個非常緩慢的、可以随時被逃離的速度,緩緩将穆清抱在了懷裏。
這不是他第一次靠近穆清,但卻是第一次不帶任何欲望的、單純的向他靠近。
穆清的身材看上去有些瘦削,但他本人卻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長袖的襯衣下是薄薄一層漂亮的肌理,不誇張,但抱起來卻非常舒服。
喻一楓克制住了自己一直抱下去的欲望,在穆清感到被冒犯之前及時松開了手:“抱歉,我剛剛一時有點.......”
穆清眨了眨眼,笑道:“其實不用想的這麽可怕,當時我年紀不大,也沒覺得有什麽,而且後來藥店的姐姐也開車送我去醫院了,所以沒什麽大問題。”
喻一楓看着他輕松的笑臉,卻沒能笑出來:“如果那時候下面沒有其他人,你的父母——”是打算殺了你嗎?
他不忍問出,但穆清卻明白了他要問的。
“我爸當時可能是這樣想的吧,但我媽不是——坦白說,我還挺意外的。”
穆清看着喻一楓:“平時我媽管我比較嚴,但是後來宮實辰說,我掉出去的時候我媽像瘋了一樣打開車門就往外沖,但是雨太大,她沒看到我掉到哪裏了,後來宮實辰他們跟着一起下了車,她看到不遠處亭子裏沒有被雨水沖刷掉的血跡,當時就暈倒了。”
“再然後,我從醫院醒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我媽坐在我病床跟前,跟我說她和我爸離婚了。”
喻一楓下意識想起了上次穆清收到的命令式的消息,一時間竟然覺得可以想象的出來:“伯母真有魄力。”
“其實不是魄力。”穆清搖了搖頭,“只是她很要強,所以做什麽都不願意妥協,涉及到原則的問題,更不會服軟。”
“而且當時他倆本來就因為一些事情鬧了矛盾,所以我媽即使心裏難受,也硬撐着擡頭挺胸去把婚離了,離完了還告訴我,這件事情跟我沒關系,是她自己的選擇。”
喻一楓聽着他說話,忽然輕笑了一聲:“伯母的脾氣和我媽的脾氣,真的是大相徑庭。”
穆清聽喻一楓說過一些有關他母親的事情,不想再勾起他的傷心事,便道:“其實我和我媽的脾氣挺像的,不知道你平時有沒有看出來?”
他看着喻一楓,自嘲似的笑了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平時挺裝、挺端着的?我明明對你有好感,但是總是想确認,總是不敢完全相信你,害怕我們會像我的父母一樣.......”
“我有時候也覺得,我這樣做挺賤的。就好像——就好像在吊着你一樣,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
喻一楓執起穆清的手,靜靜地看着他:“我們不是他們,不會和他們一樣。”
他俯身,在穆清手背上印下一個淺吻:“沒關系,我會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