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月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黃昏下到了夜色深沉,喻一楓坐在市警察局大廳的長椅上,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
學生跳樓不是一件小事,朝海大學第一時間就報了警,穆清剛和系裏說完情況,警察局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讓他配合調查,盡快到市局做筆錄。
穆清雖然表面上看着淡定,但狀态和平時還是有一些差別,喻一楓看在眼裏,擔心他路上不安全,便自告奮勇,開車送他來到了市局。
市局的人對朝海大學的老師非常客氣,看到喻一楓等在外面,還特意強調了只是做個簡單的筆錄,很快就能出來;但現在已經過去了将近三個小時,饑餓感都逐漸代替了無聊,取得了喻一楓的注意力,穆清卻還沒有出來。
喻一楓收起手機,惆悵地看了一眼寂靜無人的走廊,正打算做點什麽轉移注意力,一條新消息卻忽然跳了出來,頭像是一個挑染着熒光綠色的不羁青年:
——老喻,一附院的院長剛給我打了電話,說那個跳樓的女孩運氣好,摔落的時候沒有傷到關鍵器官,只有腰椎骨折和脊髓什麽圓錐損傷,我沒記住,但是絕對死不了,你放心吧。
喻一楓看着這條消息,默默打了一行字:多謝了,下次請你吃飯。
那邊的回應來的很快:一個電話的事兒謝什麽謝,見外了不是?但是改天吃飯我可不會手軟,非得好好訛你一頓!
喻一楓笑了笑:行,随你挑。
他正和這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着,寂靜的走廊上卻忽然傳來了一聲門打開的輕響。喻一楓立刻為短暫的聊天畫下了休止符:回聊,他出來了。
被按滅之後揣進兜裏的手機又亮了起來,對面回複了一條消息,但喻一楓卻并未察覺。他從長椅上起身,調度出關切的眼神,向着走出來的穆清迎了過去:“筆錄做完了?”
“嗯。”穆清的神色有一絲疲憊,語氣卻仍舊溫和,“麻煩你等了我這麽久。”
“配合調查是正經事,這點時間不算什麽。”喻一楓紳士地幫他推開門,“你從午飯之後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順便稍微休息休息、放松一下。”
門外深沉的夜色映入眼簾,穆清愣了一下:“天黑了?”他知道筆錄做了很長時間,但沒想到過了這麽久。
喻一楓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讓他看了一下時間,鎖屏上,8:42幾個數字赫然映入了穆清眼簾,但更吸引他的,是下方彈出來的新消息提示:早日泡得美人歸啊!兄弟只能幫你到......
喻一楓迅速按滅了屏幕收起手機,假裝無事發生:“畢竟你是她的班主任,問的問題肯定要詳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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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看了一眼他欲蓋彌彰的側臉,卻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聊下去,只是淡淡道:“走吧。”
喻一楓知道他心裏想着司月月的事情,沒空搭理自己,也沒敢借題發揮,只是撐開了傘罩住自己和穆清,“好。”
細密的雨簾遮擋了路燈昏黃的光線,時不時還有細小的雨點飄進傘下,落在穆清的眼鏡上,讓他的視野更加模糊。他正要摘下眼鏡擦一擦,腳下卻忽然一空,一個趔趄向前栽了過去。
“小心!”
喻一楓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扶了他一把,以幾乎是環抱的姿勢将穆清接住了。好聞的淡香鑽入穆清鼻端,喻一楓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胸腔的共鳴在穆清耳畔清晰可聞:“這裏有兩級臺階,下來要小心一點。”
雨聲仿佛在這一瞬遠去,只留下兩人近乎同步的心跳聲。
他沒有立刻出聲,喻一楓也樂得占點不動聲色的便宜,低聲問道:“怎麽,是磕到哪裏不舒服了嗎?”
穆清回過神,輕輕掙開他的手,扶了扶歪到鼻梁上的眼鏡,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我只是......有點擔心司月月。”話脫口而出的瞬間,他臉上的擔憂再也藏不住了。
雖然救護車趕來的很快,十二公寓樓層也不算很高,但她可是直接跳下來的。五樓的層高,她能醒過來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喻一楓見不得他這樣,立刻道:“她不會死的。”他迎着穆清略顯不解的視線,将方才綠毛青年傳來的消息告訴了穆清,“一附院那邊調了最好的醫生在搶救,你不用太擔心。”
他說的這麽篤定,穆清心下便信了幾分。畢竟根據目前喻一楓的行為來看,這個人多少可以歸類到“神通廣大”這個層面上;但即便如此,穆清仍舊追問了一句:“你怎麽知道?”
喻一楓摸了摸鼻梁:“我有個朋友的家裏和一附院院長關系不錯,你下午跟系裏聯系的時候,我和他提了一下這件事,所以......”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了。
穆清看着喻一楓,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真正的笑容:“謝謝你。”雖然學校那邊也會給一附院說明情況,但這種事情上,比起只有正式且校方層面的委托,私人的關系明顯會更讓人用心。
他笑容清淺,喻一楓看在眼裏,心情也好了起來:“走吧,上車,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穆清回到家時已經到了十點多。睡夢中的雲絲聽到主人的腳步聲,立刻從沙發上跳了下來,颠兒颠兒地跑到了穆清面前。
蹲下身摸了摸雲絲的小腦袋,穆清看了眼自動喂食器裏不多的餘糧,先拆了一塊凍幹轉移了它的注意力,才動手添了貓糧進喂食器——今天這一天筋疲力盡,他不想再因為貓糧亂飛而打掃地板了。
填滿了貓糧桶,又給雲絲換了水,穆清坐在沙發休息了片刻,打開手機開始回複積攢的消息。
宮實辰的信息最多,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關心和建議,穆清回了個表情包,正要打字,上方卻忽然彈出了一條新消息:
俄語王主任:穆老師,你做完筆錄了嗎?做完了回我一下。
來不及再和宮實辰插科打诨,穆清先回複了系主任,下一刻,電話便打了過來。
系主任一向熱情的聲音此刻顯得十分嚴肅:“司月月的家人聯系不上,你有她其他熟人或者親屬的聯系方式嗎?”
聯系不上?
穆清皺眉:“父母都是嗎?”
系主任嘆了口氣:“她填的父親電話號碼是空號,市局派人去看,她家裏也緊鎖着,鄰居說她爸好賭,最近欠了錢,不知道去哪裏躲債了,警察還在找,但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她母親的電話倒是查到了,但是那邊一聽到她出事,說了一句沒錢就挂斷了,再打就是關機......哎。”
她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卻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求助過——或許求助過,但是卻并沒有得到回聲。
女孩倒在血泊裏的模樣再次浮現眼前,穆清閉了閉眼,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她沒什麽朋友,親人好像也——”
他話音頓了一下,系主任便嘆了口氣:“你也不知道的話,那就只能讓警方那邊盡量查一下了,看有沒有人管......”
“我想起來了。”穆清極力搜索着自己的記憶:“去年秋天期末考試的時候,我收完卷子出去,恰好聽到她接了一通電話;她好像很高興,對對方的稱呼是‘姑姑’。”
系主任一愣:“但是市局那邊說她只有兩個叔叔,兩家都不願意管,沒有提到過有這個‘姑姑’的事情......”
穆清揉了揉眉心道:“不一定是直系親屬,是關系稍微遠一些的也說不定。”
系主任點了點頭:“好,我去和市局的人說一下——對了,你現在方便來一趟一附院嗎?”
“是司月月出什麽事了嗎?”穆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系主任苦笑一聲:“不是,她現在雖然已經脫離了最危險的可能,但是人還在急救室觀察,市局說沒有家屬需要負責人陪護;本來我一個人就行,不用麻煩你,但是剛剛院長來電話,叫我回去商量處理方式,所以你得過來替我一下。”
穆清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一附院。
消毒水和藥物的清苦味在空氣中彌漫,細小的、壓抑的哭聲不時從等在病房外的人群中傳來。
系主任站在人群外,疲憊地看着穆清:“司月月剛剛轉進重症監護室了,你在這裏等着就行,我先回去學校一趟,有什麽事情,咱們随時聯系。”
“好。”穆清道,“路上小心。”
系主任擺了擺手,轉身離開了。
厚重的玻璃門內,醫生和護士緊張卻有條不紊的忙碌;玻璃門外的長廊上,是近乎絕望、卻仍舊執拗地期盼着微小希望的人們。
夜色已深,但等在外面的人卻都毫無睡意。
淩晨三點,一陣急促的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忽然傳來。
穆清循聲望去,一道亮眼的纖細身影便映入了眼簾。穿着晚禮服的女人妝容精致,眼圈卻是紅的。幾步遠的距離,她幾乎是撲在了病房的門口:“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