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又遇
瑞香園位于京城西郊, 原是前朝公主的私園,先帝晚年時,動用內庫重新修整,做為夏時乘涼之所。待到永平帝繼位, 平素起居大多都紫宸殿內, 處于東、西郊外的皇家私園幾乎都閑置着。如今皇子們大多已娶妻生子, 在朝中初初立穩腳根, 新年宴時, 永平帝便把各個私園分賞給兒子。出于對愛子的私心,修建的最為精致的瑞香園被賜給了寧王陳恒。寧王妃謝媛的生日宴是瑞香園被賞賜給寧王後, 第一次設宴待客。
謝媛的生日在瑞香園設宴, 因此他們夫妻兩個提前幾日便住到這裏,寧王也很給謝媛面子, 沒帶任何姬妾過來。
謝家姐妹入住頭一日,在謝媛的居所見過寧王一面,寧王殿下很是溫和,對謝涵更見親密,拉着他的手, 直說今日要同醉而眠。但是阿鸾覺得這位殿下比之去年好似又清瘦了一些, 面上病容倦色越加明顯。與之相對的, 便是他與謝媛之間的氣氛比之過年時要更客氣了三分,夫妻間的對話透着冷淡。可以說,寧王對謝媛還不如對謝涵親熱。寧王有了新的姬妾對謝媛不熱情還好說,怎麽謝媛好像也不大關心丈夫呢?難道是被傷了心?阿鸾這會兒對這位重生姐姐的行為越發的迷惑了起來。
不過這都不是阿鸾該關心的, 她在王府侍女的帶領下,慢步在這座有着鮮明江南風韻的私園內。舉目四望,古松老柏、瑤樹琪花,隐現着數不清的樓臺亭榭,一彎清池,迤逦繞欄,曲折而前。穿過一道垂花門,只見兩旁游廊、層欄、曲榭,順着游廊轉進一坐院落,院內太湖石、金魚池,點綴精雅,間植幾杆翠竹、幾樹石榴,兩邊抄手游廊相連,廊下挂着幾個鳥籠,身着老綠色比肩馬甲,素色裙襖的侍女安靜的在正房門前垂手而立,見阿鸾進來,動作整齊的福身行禮,個個身姿袅娜,動作娴雅。
阿鸾想着之前二哥跟她八卦,說是今上把園子賜給兒子時,連園內的太監和宮女也一并賞給兒子。看這些侍女的儀态,顯然不是謠傳,而是果有其事。待進了內室,見房屋精潔,鋪設齊整,朱漆架上廣口瓶內供着幾枝桃花,幽幽清香滿室。她選了東側做了自己的起居之所,枕月和流雲動作麻利把阿鸾帶來的東西都收拾好,特意将她要看的書整齊的擺于案上。左右不過在這裏住上兩日,阿鸾也沒帶太多的書過來,只選了幾本游記,用來打發時間。
謝媛生日的前一天,寧王設宴請自家兄弟,并一些親近世家的公子,還有京城中有名的才子,謝媛也在後園內設小宴帶着自家姐妹和她外祖家的表姐妹們玩耍。兩邊的宴席只隔了一道水池,女孩子們在花廳內聽着伎人的輕吟淺唱,而男子們卻在臨池水榭內,賞着曼舞聲歌。
阿鸾坐在花廳最內側,漫不經心的聽着歌伎的小曲,間或挾上兩筷子的冷盤,越發覺得這裏無聊了,連小曲的詞兒都是最近常常聽到的,還有歌伎過于甜膩軟糯的嗓聲……唉,寧王府養的伎人水平該提高一下了。阿鸾又灌了自己一杯清酒,查覺到熱意染上雙頰,她懶懶的起身,打算出去散散酒,順便清清自己的耳朵。
謝媛雖是一直在跟姐妹們說笑,注意力卻有一小半都放在了阿鸾身上,見她起身,便開口問道:“五妹,可是酒菜不合胃口,還是樂聲不得入耳?”
阿鸾擡頭看去,不出意外的得到了坐于謝媛身邊的謝妍的一個大大的白眼,她笑摸了摸自己染上桃花色的粉~頰,“我有了點酒,想出去散散。”
謝媛關切的問道:“要不要讓人給你上碗醒酒湯?”
“不用,讓人給我盞蜜水就好。”阿鸾半點也不想再嘗寧王府的醒酒湯,那都是什麽味,又酸又苦又澀的,簡直就是生化武器。
都不用謝媛吩咐,自有侍女跟着阿鸾出去,沒一會兒便端了碗沁着花香的蜜水,帶着幾分溫熱,阿鸾一飲而盡,覺得自己被冷盤冰了半天的胃好過了不少。她遙遙望着不遠處的濃淡随意的桃花林,起了興致,搖着手中團扇,袅袅婷婷的往那邊走,心下雀躍,被花廳內各色香氣浸染的鼻子總算可以輕松一會兒了。
才到桃林邊上,阿鸾耳尖的聽到林內細細的樂聲響起,音色清脆明亮,曲調圓滑流暢、婉轉悠揚,乍聽好似笛聲,細細品去,卻又似是而非。阿鸾慢慢走近了幾步,側耳細聽,緩緩搖了搖頭,這不是笛聲,而且與自己熟悉的樂器,音也沒有相似之處。她這會好奇心大起,很想過去親眼看看到底是什麽樂器,又不忍心打斷這美妙曲子,糾結了半響,還是先欣賞完再說。
林間的樂音漸漸低落,終至細不可聞,阿鸾緊走幾步,轉過假山,卻只見一襲天青色背影,她下意識的喊道:“陸師兄?”話才出口,便有些詫異,居然從個背影便能看出是誰來,她什麽時候有了這樣的能耐。
陸離原是借着更衣的理由離席躲酒,更是為了躲那個對他別樣熱情的平陽伯府世子。想到那男人別有用心的嘴臉,陸離便覺有些惡心,完全不想再回席上,只坐在池邊一小亭內靜思。不想那人竟尋了出來,陸離只能起身躲避,不想走着走着竟入一片盛放的桃花林。西郊比之城內溫度要低上一些,城內桃花已至将榭之時,這裏卻花團錦簇,花期正盛。陸離目視如霞似錦的桃花,清甜的香氣圍繞在身邊,只覺滿腹沉郁盡數散去。
他也不急着回到席上去,随意漫步林中,偶有風吹過,落英點點散于身上,到令他想起幾日前桃花林內見到的少女,眼前鮮豔妩媚的花朵也似乎化做了少女的笑臉。陸離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麽,俊臉微紅,嘴角卻止不住上揚。他索性摘了片葉子,擦拭幹淨含在嘴裏,随意在假山邊上坐下,沒一會兒婉轉的曲調響起。一曲未完,陸離便聽得細細的腳步聲,不似男子的足音。想到寧王妃在園中宴請家中姐妹,他連忙起身打算遠遠的避開,不想身後響起少女嬌~嫩而清脆的聲音,如此的耳熟。陸離下意識的回頭,見阿鸾俏生生立于桃樹之下,桃花映着嬌~容,燦若春華、皎若秋月,說不盡的豐神冶麗,道不完的瑰姿豔逸。
Advertisement
陸離的耳朵悄悄的又紅了,輕輕轉身拱手,都能查覺到自己帶着暗啞的嗓音:“師妹。”他向來自負于辯才無礙,此時除卻一個稱呼,竟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阿鸾真沒想到居然在寧王的瑞香園內再度見到陸離,她不過轉轉心思,便知道他是來赴寧王的家宴的。即便是做為梅清的弟子,能在來到京城如此短的時間內便得到皇子的邀請,陸離其人的才華自不必說,定是超越常人的優秀。她見陸離兩手空空,更是好奇剛剛的樂音是何所奏,便開口問道:“陸師兄,剛剛的曲子你是用何物所奏?”
陸離才想開口,阿鸾已經眼尖的發現他手中隐隐有一抹綠意,福至心靈的問道:“可是用樹葉?”她前世曾聞六朝時的名妓蘇小小,會以柳葉吹奏樂曲,其音如玉笛,不想今日竟然親耳聽到了,簡直就是一嘗夙願。
陸離聞言劍眉微揚,展顏而笑,連聲音都透着幾分輕快,“不錯,正是用樹葉。”說着,翻手向上,修長的指尖撚着一枚綠葉。
阿鸾只覺得面前的青年素衣青袍,長身玉立,展顏之時,如春風拂柳,和煦怡人,“陸師兄真厲害,剛剛的曲子聽着陌生,想來也是師兄所作?”
陸離點了點頭,面上帶了幾分羞意,“不過是随意吹來,不成曲調,到污了師妹的耳朵。”
“怎麽會,婉轉清洌,回味悠長,好似真的看到夜間明月,聽得江水微瀾。”阿鸾有些出神,想着剛剛腦中浮現的畫面,她覺得要是陸離操琴,定然會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阿鸾的這番話,真令陸離引以為知音,他剛剛吹奏之時,想的便是入京路上,船只夜泊,臨窗攬月聽水之時。身行微動有心上前與阿鸾攀談,卻聞得身後林間響起清朗的男音,聲聲喚着他的名子,“長離,長離……”
阿鸾一聽就知道,笑着對陸離道:“是我二哥。”又調皮的笑問:“陸師兄可是逃席到此,小心被我二哥抓到罰你酒。”
面前佳人語笑嫣然,神态嬌憨可愛,陸離未飲酒已醉上三分,也跟着笑道:“仲達想必與我一般。”言下之意,便是謝二公子也是逃席逃酒來的。
說話間,謝涵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阿鸾眼中,她揚了揚手,嬌~聲道:“二哥。”
謝涵幾步便到陸離身邊,拉着他往阿鸾身邊走了幾步,訝異道:“可巧,你們怎麽遇上的。”他瞧了瞧妹妹染上桃花的粉~頰,肯定的道:“逃席出來的吧。”
阿鸾白了哥哥一眼,“你還不是一樣。”
陸離打了個圓場,“彼此彼此。”所以,我們就不要互相傷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