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先前也來過陸時琛家裏,但從來沒在這裏過夜,孟钊琢磨陸時琛剛剛下車前的那句話,陸時琛的意思是,他們倆要……同居麽?
孟钊回頭梳理他與陸時琛的關系,覺得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詭異——
在他還沒想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彎了時,他便和陸時琛彼此纾解了欲望;
在他還沒有搞明白他與陸時琛是否在戀愛時,他們便睡到了一張床上;
如今他與陸時琛還沒發生過實質關系,就這樣……同居了?
更詭異的是,陸時琛這不按常理出牌的節奏,居然一直沒讓他覺得不适。
乍一看,他與陸時琛走到這一步似乎挺自然,但仔細捋一遍,孟钊又會産生疑問——他與陸時琛到底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算了,孟钊放棄了研究這種詭異的發展節奏,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捋不捋得清楚似乎也無所謂了。
“這是卧室。”陸時琛握着孟钊的手腕,拉着他走進卧室。
——就是這種語氣!孟钊恍然大悟,陸時琛似乎說起話來總是這樣,表面聽上去平淡且自然,實際上不動聲色且不容置疑地傳達了信息。譬如這句“這是卧室”,陸時琛的隐含意思就是,我們今晚就睡在這裏,完全排除了孟钊睡在另外兩個客房的選項。
——“我可以幫你。”
——“我以為應該禮尚往來。”
——“我要和你一起睡。”
——“禦湖灣離市局更近,你上班方便。”
孟钊腦中頓時冒出一連串陸時琛說過的話,心道這是什麽自成一派的專門用來發展關系的語言體系嗎?!
“怎麽了?”見孟钊腳步停頓,似乎陷入了思索,陸時琛問。
“沒事……”孟钊回過神,看向旁邊的客房,“我記得那個叫喬遇的姑娘,當時住在那一間?”
“嗯。”
孟钊試探道:“你沒讓她住在這一間?”
陸時琛看他一眼:“這是我的卧室,為什麽要讓她住在這裏?”
孟钊:“……”這話聽着莫名順耳。
孟钊走進卧室,踱步到了窗邊,看着不遠處矗立在夜色中的市局大樓。
他又想起了那道跟随了自己小半年的視線,那道視線的來源……應該就是陸時琛吧?這樣想着,孟钊回過身問:“是不是你……”
話沒說完,在轉身看到陸時琛的動作後,他呼吸一滞——
陸時琛這人做什麽都慢條斯理,此刻修長的手指慢吞吞地解着扣子,露出下面胸腹的肌肉。他皮膚冷白,但肌理分明的身體卻并不顯得瘦弱,小腹上緊實的塊狀肌肉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禁欲感。
雖然該做的事情也差不多都做過了,還在一起睡過幾晚,但孟钊忽然驚覺,這居然是陸時琛頭一次當着他的面換衣服。
“是不是我什麽?”陸時琛看向孟钊,等着他接下來的問題。
剛剛這一打岔,孟钊一時忘了自己要問什麽,回過神道:“你做什麽?”
“換衣服,”陸時琛道,“看不出來?”
孟钊被噎了一下,明擺着自己剛剛那句是在明知故問。
“我要洗澡。”陸時琛解釋了一句。然後他脫掉身上的襯衣,換上了一件黑色的綢質睡衣。
看着陸時琛開始躬身換掉西裝長褲,孟钊咽了一下微微發幹的喉嚨:“你換吧,我去客廳跟陸小刀玩會兒。”說完,走出了卧室。
“嗯。”陸時琛道。
陸時琛換完了衣服,走到客廳問正在逗狗的孟钊:“主卧對面的浴室也可以用。”
“你先洗吧。”孟钊将手裏的玩具球抛遠了,陸小刀立刻跑着去追。
浴室的門合上,孟钊仰靠到沙發上,擡手松了松襯衣的領口,覺得喉嚨有些發緊。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與陸時琛已經算是關系熟稔, 但越是處得熟,此刻看到對方的身體,就越是有種越界的禁忌感。
陸小刀叼着球,歡快地跑回來求誇獎,孟钊的手掌落下來,摸了摸它的頭。片刻後,他坐直了,然後俯下身,看着陸小刀問:“他曾經帶多少人回來過?”
陸小刀不明所以,睜着一雙天真的狗眼跟他面面相觑。
“我是第幾個?”孟钊繼續問。
陸小刀仍舊深情而無知地看着他。
“這人是真渣還是假渣?”
“喬遇當時在這裏住了幾天?”
“他剛剛是不是在色誘我?”
一連串的問題後,陸小刀嘴裏的球掉了下來,沖他“汪”了一聲。
“傻狗。”孟钊下了定論,撸了幾下陸小刀的狗頭,然後走到另一間浴室洗澡。
孟钊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
對面正對着主卧,門沒關,陸時琛正坐在床上翻看着一本很厚的書,玩累了的陸小刀趴在他腳邊昏昏欲睡。陸時琛的頭發還沒幹透,額前掉落了幾縷稍稍遮住眉眼。卧室頂燈關了,只留了一盞臺燈,許是燈光暖黃,讓一向沒什麽“人氣兒”的陸時琛此刻看上去莫名有些溫柔。
孟钊走過去,先是坐到空着的那邊位置,拿過手機查看了未讀消息,然後躺了下來:“早點睡吧。”
陸時琛仍在翻動手裏的書,那書很厚,從陸時琛手指間露出的封面字樣,似乎是什麽跟心理學相關的大部頭。真是文化人啊……孟钊心道,一看到這書的厚度他就已經開始犯困了。
孟钊閉上了眼睛,陸時琛又翻了兩頁書,漫不經心道:“岩城的李局讓我們參與營救行動那會兒,你已經确定了他和徐局沒有問題?”
他提到這件事,孟钊緩緩睜開了眼:“倒也沒有确定,我其實也懷疑過他和吳嘉義之間會不會有勾結,畢竟岩城那地兒特殊,但在那種情況下,除了相信岩城公安,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解救林麥母子。至于徐局……”
孟钊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其實對他的感情一直很複雜。小時候我沒人帶,跟着我媽去過幾次市局,也見過幾次徐局,那時候他就總冷着臉,看着就讓人怕。不過能看出來,他跟我媽的關系還是挺不錯的。
“有一次我媽臨時接了個特別緊急的案子,把我扔在了局裏,到了中午,徐局見我一個人,就把我帶去了食堂吃飯。吃飯的時候,他還是冷着臉,吓得我戰戰兢兢的。我小口吃着飯,他冷不丁問了我一句,長大了想做什麽?我那時候還沒什麽目标,就回了句不知道,他拉下臉說,別做警察就行,要是跟你媽一樣,兒子指不定哪天就餓死了。這就是我小時候和徐局唯一一次交談,只覺得他這個很冷、很兇,不好接觸。”
“後來,我媽走了。那天我趕到的時候,很多我不認識的警察都在醫院的走廊上等結果。見我過去,他們一個個上前來安慰我,但那時候,我大腦裏面只有一片空白。那場手術一直持續了八個小時,等在走廊上的人越來越少,一直等到半夜,醫生才從急診室裏走出來,沖我搖了搖頭,說了句‘對不起’。聽到這句話,我的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哭得昏天暗地,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模模糊糊地,我看到角落的座位上,有個人站起身朝我走了過來。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來,伸出手抹了一把我的眼淚,跟我說了一句話——‘不要哭,你媽媽為你撐了八個小時,從現在開始,你也要為她勇敢地活着‘。這件事距離現在已經近二十年了,但我還是記得那張看上去冷冰冰的臉,還有那張臉上兩道清晰的淚痕。這些年,很多時候,我就是靠着他那句話撐過來的。”
“再後來,我考上了公安大學,畢業時選擇進入公安系統。其實我當時我報考的并不是明潭公安,但後來莫名其妙地被調了過來。現在想想,應該是在我媽、我舅舅出事之後,徐局出于保護我的态度,在內部進行了運作。”
孟钊說完,陷入了這些年對徐局的回憶。
半晌,陸時琛開口道:“那你應該是很信任他的。”
“當然,九分信任,一分懷疑吧。徐局這個人,城府太深,平常和他接觸的時候,我常常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而且,”孟钊頓了頓,說,“無法否認,人是會變的。有時候越是看不透,就越是會想,如果徐局變了,我該怎麽辦?越不敢想,這種想法有時反而會更強烈。”
陸時琛沒再說話,沉默下來。
也許陸時琛對感情這種東西還是無法完全理解,孟钊心道。無言片刻,他再次出聲道:“對了,對于當年你們一家遭遇的那起車禍,你有什麽看法?”
“關于那起車禍的所有事情我都不記得了,”陸時琛語氣平淡道,“你問我這個問題,我實在給不出什麽高見,只能說,那起車禍發生的時間節點确實非常可疑。”
“也是,”沉默片刻,孟钊又問,“你爸明天陪你去醫院複查?”
“嗯。”
“是該好好複查一下,看來周教授說的那番話,你爸算是聽進去了。”想了想,孟钊看向陸時琛,“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有點奇怪,那起車禍發生後,你跟你爸相依為命,按理說父子之間的感情應該會非常深厚,但為什麽你跟你爸相處起來,看起來卻比平常父子要更生疏一些?”
陸時琛的目光從書頁上擡起來,盯着某處沉默了幾秒才道:“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平常人的感情,對于親情也沒什麽概念,從那場車禍醒過來之後,他對于我而言跟陌生人無異。和我這種人在一起,很難産生什麽父子親情吧。”
陸時琛用這樣平淡的語氣說着這些話,讓孟钊覺得有點難受。片刻後,他開口道: “我一定會抓住吳嘉義,讓他把所有實情都招供出來,如果那起車禍真的是他所為,我會讓他得到應有的報應。”
陸時琛起先沒應聲,過了一會兒才說:“往後的路,可能會越來越難走。”
“再難的路都走過來了,”孟钊笑了笑,“何況我們現在不是聯手了麽?”
陸時琛将手裏的書合上放到床頭櫃,但他卻并沒立刻躺下,而是俯過身道:“傷口怎麽樣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孟钊說。
陸時琛伸出手,将孟钊受傷那側的T恤袖口推了上去,推到肩膀,袖口就被卡住就無法再往上推,只能看到傷口的一小部分。于是陸時琛的手探到孟钊的T恤下擺,将衣服自上往上推,露出了孟钊平坦而緊實的小腹。
“哎,幹什麽?”孟钊一只手撐着床,坐了起來。
“我看看傷口怎麽樣了。” 陸時琛看着他,似乎并未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絲毫不妥。
“看傷口就能随便扒人衣服?”孟钊将被推至腰間的衣服扯下來,見陸時琛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并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片刻後他認輸道,“算了,看看看。”然後他扯着T恤領口,将衣服從頭上扯下來扔到一旁,受傷的一側肩膀對着陸時琛,有些不自在道:“看吧。”
回明潭之前陸時琛陪他去拆了線,此刻傷口愈合的地方已經結了痂,陸時琛用手碰了碰孟钊肩上的傷口:“疼麽?”
“過這麽多天了,”孟钊也側過臉看向那處結痂的地方,“早就不疼了。”
陸時琛盯着傷口看了一會兒,沉聲問:“林麥把槍舉起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想幫我擋住那一槍?”說着,他的目光從傷口移到了孟钊臉上。
這眼神很深,有重量似的,孟钊看着肩上的傷口:“你當時不是也想幫我擋住麽?”
“我幫你擋,是因為我知道,如果你死了,活着對于我來說會非常無趣,”陸時琛的眼中似乎又出現了那種探究的眼神,“那你又是出于什麽原因想幫我擋下那一槍?”
對啊,出于什麽原因?孟钊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那一瞬間,他只是想豁出一切讓陸時琛能活下去。
沒等到孟钊的回答,陸時琛看着他:“孟钊。”
“嗯?”孟钊的目光移上去,也看向陸時琛。
陸時琛認真道:“不許死在我前面。”他語氣平淡,但無端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這語氣不像是在看玩笑,孟钊索性也認真起來:“人各有命,誰先走誰後走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就算我死在你前面,你也要好好活着,記憶和情感恢複之後,活着也就不會無趣了……”
他話沒說完,陸時琛忽然伸過來一只手,輕輕捏住了他的下颌。
孟钊一皺眉,剛想擡手将他的手拿開,陸時琛這時湊近了,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