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心!”
孟钊幾乎瞬間彈坐起來,子彈發射一般地沖到司機身後,他盯着那輛卡車,伸長胳膊試圖握住方向盤朝另一邊躲過卡車的撞擊。
然而,情況太緊急,幾乎避無可避了!
就在孟钊的手握上方向盤的那一瞬,卡車距離救護車的車身僅有不到五米的距離,千鈞一發之際,剛剛跟在救護車後面,另一車道的那輛帕拉梅拉居然硬生生擠了進來,擠到了卡車與救護車之間!
“操——別過來!”孟钊下意識喊出了聲。
車上的醫務工作者聽到聲音,都擡頭看過來,随即有人注意到了那輛逼近的卡車,驚恐地尖叫起來。
下一秒,“嘭——!”
一聲巨響,卡車重重撞上了帕拉梅拉。
一股巨大的沖擊力襲了過來,救護車的車身重重一震,車輪摩擦地面發出極其尖銳刺耳的噪聲,陸時琛的車身抵到了救護車上,兩輛車在卡車的撞擊下,齊齊朝一側退了能有十幾米的距離!
車上沒系安全帶的工作人員瞬間飛了出去,幾張擔架床重重撞擊到一起,一時間,尖叫聲和金屬的撞擊聲頓時響成一片。
孟钊的後背重重地撞到旁邊的副駕駛座椅上,虧得他及時握住了扶手,才不至于讓自己飛出去。
病床堵在了車門前,一時無法出去。孟钊咬牙忍着後背的劇痛,轉過頭朝窗外看過去,即便中間有陸時琛的車做緩沖,救護車的車窗此刻也已經被震成了玻璃碎渣。
那些玻璃碎渣在窗框上茍延殘喘,還沒掉落下去,孟钊撐着身後的椅背站起來,沖到車窗邊,捏起拳頭,一拳搗碎了車窗。
他看到在卡車與救護車中間,那輛黑色的帕拉梅拉因為直接承受了卡車的撞擊,此刻已經嚴重變形。
孟钊屈起胳膊,用胳膊肘将碎裂的車窗全部搗碎,然後手掌撐着車窗邊沿,不顧窗框上的玻璃渣子,一翻身從救護車上跳了下去。
他快步繞到陸時琛那輛車的駕駛位一側,試圖拉開車門,然而車門已經被撞得嚴重凹陷變形,像是被牢牢焊了進去,根本無法靠人力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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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警車趕了上來,幾個同時隔老遠喊:“孟隊,你沒事吧!”
“有事的不是我!”孟钊的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趕緊過來救人!”
車窗已經被震得粉碎,安全氣囊全部彈了出來。
駕駛位上,陸時琛的頭微微側着,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陸時琛會不會已經當場……孟钊瞬間被一種巨大的恐慌裹挾住了,他搭在窗框上的手指開始無法克制地顫抖,甚至不敢去探陸時琛的呼吸。
幾個同事跑着趕過來:“孟隊……”
“幫我,”孟钊艱難地咽了一下喉嚨,他的聲音瞬間啞得幾乎說不出話,“試試他還活着沒。”
旁邊有同事走上前,擡手試了試陸時琛的呼吸:“還有呼吸!”
這句話一出來,孟钊幾乎覺得自己要站不住了。他撐着車門,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別讓那個卡車司機跑了,來兩個人幫我把這車門拉開!”
孟钊的手臂從震碎的車窗伸進去,在車門內部開了鎖。
因為剛剛一拳搗碎了救護車的車窗,此刻他的手臂連同手掌心都被玻璃碎渣劃得鮮血淋漓,那雙手插進車門與車體直接的縫隙,用力地往外掰,手臂上青筋暴起,旁邊另外兩個警察也過來幫忙,在三個人的合力下,車門先是出現了一絲松動,然後才被徹底掰開。
孟钊拉開車門,想把陸時琛從車裏弄出來,但此刻的陸時琛看上去一動不動,像一個易碎的瓷器,他甚至不敢伸手去碰陸時琛,生怕這一觸碰,陸時琛也會像那扇被震裂的車窗一樣,頃刻之間四分五裂。
“孟隊,讓我們來吧,”後面的救護車上這時也都穩定了秩序,有醫護工作人員從車上下來了,這時出聲對孟钊說,“我們更有經驗一點。”
孟钊退到一側,看着工作人員探進車裏,小心翼翼地将陸時琛從車上弄了下來,放到擔架床上。
因為有陸時琛的車在中間做緩沖,救護車的損壞情況并不算太嚴重,只在車身一側有凹陷痕跡,還能正常行駛。
醫護人員擡着擔架床,将陸時琛轉移到救護車上,孟钊跟在後面上了車。
剛剛撞成一片的擔架床此刻已經恢複了原本的模樣,車上幾乎沒人受重傷,僅有幾個坐在窗邊的人頭部收到輕微撞擊,床上躺着的七個人還在昏迷中,乍一看,剛剛的那場事故像是一場錯覺。
但孟钊知道,如果剛剛不是陸時琛的車在中間擋住了卡車的撞擊,那救護車上此刻會傷況慘重,甚至無人生還也有可能。
随行醫生走到擔架床旁邊,用聽診器測了陸時琛的心跳,又扒開他的眼皮看了眼瞳的情況。
孟钊蹲在一旁,事發突然,他無法冷靜下來,醫生還沒開口他便急切地問:“情況怎麽樣?””
“有顱內出血症狀,看來一會兒必須得進行開顱手術了,”醫生做完檢查後神情凝重,“希望能撐到手術室。”
說完,醫生朝後喊了一句:“來個人抱着病人的頭部。”
有工作人員起了身,正要走上前,孟钊說:“我來吧,該怎麽做?”
“也好,你們是朋友,正好能跟他說說話。”醫生将陸時琛的上半身小心挪動,讓他的頭平躺在孟钊大腿上,“病人頭部剛剛發生劇烈撞擊,你小心固定住,防止在車輛行駛過程中再次發生劇烈晃動。”
“好。”孟钊擡起手,小心地落到陸時琛的頭側托住他。
“這種情況下,病人的救生意志很重要,如果求生意志強烈,應該可以撐到手術室,但是孟隊,你朋友現在是昏迷狀态,這種狀态很危險,你最好能跟他說說話,讓他保持意志清醒。
“好。”孟钊又應了一聲。但事實上,他的大腦現在一片混亂,根本就不知道要跟陸時琛說什麽。
醫生又走到擔架床旁邊,逐次檢查那幾個從療養院救出的女孩的情況。
“陸時琛。” 孟钊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像鼓槌在用力敲擊,他竭力穩着聲音,低聲說,“你別睡,我們聊會兒。”
陸時琛沒有任何反應。
孟钊的手還在流血,血跡沾到了陸時琛臉側,他的手心還在流血,于是他翻過手背,用幹淨的地方将陸時琛臉上的血小心地抹去了。
陸時琛的睫毛這時動了動,緩緩地半睜開眼,看向孟钊。
他唇色蒼白,眼神渙散,看上去生命垂危。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孟钊,什麽也沒說,似乎并沒有說話的欲望。
不知為什麽,孟钊看着那眼神,他忽然覺得,陸時琛并無任何求生的意志,他好像……在平靜地等待死亡那一刻的來臨。
“陸時琛,不準死,”孟钊幾乎是出于本能地脫口而出,“聽到沒?”
陸時琛仍舊那麽半睜着眼看向他,好像随時會收走此刻的目光。
“不許死。”孟钊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他的咬字更重。
陸時琛終于開了口,氣息微弱,孟钊得湊近了才能聽到他說什麽:“不是要……聊會兒麽?”
是啊,聊會兒,聊什麽呢……孟钊慌亂地在大腦中尋找着話題,他無法讓自己保持鎮定:“見面以來一直都在聊案子,沒跟你好好敘過舊,就聊聊……高中的事情吧?”
陸時琛嘴唇微啓,聲音微弱得聽不清,但從口型來看,孟钊知道他說了句“好啊”。
淩晨的明潭市街道安靜,救護車疾馳而過,風從被震碎的車窗兇猛地刮進來,發出聒噪的獵獵聲響。
身後的醫務工作者忙碌地安頓病人,他們的交談聲像是被風聲包裹住,讓人聽不明晰。
孟钊竭力地定了定神,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音量說:
“陸時琛,我高中的時候特別讨厭你,你知不知道我後來為什麽能考上公大?我那時候幾乎每一天都能記起你說的那句野狗和嗟來之食,我後來拼命的每一天,都是為了有一天能證明給你看,你他媽當年就是狗眼看人低……所以,不準死!你要是死了,我做的這一切就都沒了意義,我證明給誰看去……”
陸時琛的嘴唇動了動,像是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略帶譏诮的笑容。他似乎有話要說,但聲音太微弱,一開口就被風吹散了。
孟钊偏過頭,耳朵湊近陸時琛的唇邊,才勉強聽清陸時琛說的話:“真沒出息啊……”
“說我沒出息是吧?”孟钊轉過臉盯緊他,用幾近兇狠的語氣說,“你要是撐不到手術室,你就更沒出息,陸時琛,別讓我看不起你。”
陸時琛剛剛的話沒還說完,他看着孟钊,語速極其緩慢地說:“不瞞你說,我活到現在,也是想看看,當年那只野狗,到底能不能活出人樣來……”
“那就別死,”孟钊幾乎是咬着牙根說出來的,“那就親眼看着我升上正隊長,立一等功,調到省廳……我未來高升的每一步,你必須到場給我道賀,親口承認你當年是錯的!”
“但願如此。”陸時琛很輕地說。
這話說完,他像是很累了,又閉上了眼睛。
孟钊的心髒像是被人攥緊了,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又說了一些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胡言亂語了一些什麽,但他沒辦法停下來,生怕自己一停下來,陸時琛也會随之停止呼吸。
救護車駛入醫院大門,直直地駛向急診樓前。
“到了!”坐在車門邊上的工作人員喊了一聲。
其他工作人員都迅速起身,走過來從孟钊手裏接過了陸時琛,動作迅速地将他擡出了救護車。
急診科已經提前備好了病床,幾個工作人員将陸時琛轉移到病床上,快步推着他去了手術室。
孟钊也跟着下了車,一邊快跑跟上病床,一邊看着躺在上面的陸時琛。
病床上的陸時琛閉着眼睛,面色平靜。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後,陸時琛被推到了手術室。
“哐”的一聲,手術室的門重重合上,孟钊被攔在了門外,各種儀器的嘀嘀聲也被封禁在了屋內。
走廊裏,醫務工作者行色匆匆,孟钊站在急診室前,盯着門上亮起的“手術中”三個字。
他幾乎是無所适從地站在那裏,陪着他的只有走廊上巨大的空曠。
他覺得腿有些發軟,頭暈,站立不穩,像是失了所有力氣。
他走過去坐到靠牆的那排長椅上,對着空氣怔愣良久後,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将臉埋到了手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