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無案情)
車子開到主路上,一時兩人都沒說話。
車廂安靜,沒開音樂,孟钊覺得氣氛有些怪異,跟周其陽坐在車裏時,兩人經常也不說話,但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怪異的感覺。
不過,這種怪異的氣氛倒并不讓他覺得難受,反而是一種有些新鮮且特別的體驗。
“今天犯頭疼了沒?”孟钊倚着靠背,看向陸時琛。
“沒有,”陸時琛說,“不會犯得那麽頻繁。”
“還是抽時間去醫院看看吧,年紀輕輕的,居然頭疼了十好幾年,這萬一……”不吉利的話孟钊沒說,話頭轉了個方向,“你不想多活幾年啊?”
誰知一旁的陸時琛似乎很輕地笑了一聲,帶出氣流的聲音:“活着有意思麽?”
“啊?”孟钊沒想到陸時琛會跟他讨論起這麽哲學的問題,難怪要吃抗抑郁的藥物,這麽悲觀能不抑郁麽?他看向陸時琛,“你天天想什麽呢……我就這麽說吧,你連串兒都沒撸過,憑什麽說活着沒意思啊?”
陸時琛又笑了一聲,這次比上次要明顯一些。
孟钊的心氣頓時被他這聲似笑非笑的哼聲激上來了,他就看不慣陸時琛這種既蔑視他人生命,又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兒的人。
“你這人就需要每天看看新聞聯播,接受一下社會主義正能量的教育,別老被那些小布爾喬維亞的憂傷天天腐蝕得要死不活的。”孟钊直起身,“我問你啊,燒烤沒吃過的話,那火鍋吃過沒?”
“吃過。”
“辣的還是不辣的?”
“忘了,很多年前了,不辣的吧,我不吃辣。”
“國外吃的吧?那叫什麽火鍋啊,那叫清水煮菜吧?”孟钊話說得不客氣,“正宗的火鍋都沒吃過,你憑什麽說活着沒意思啊?那我再問你啊,回國以來,你覺得什麽是你吃過最好吃的?”
陸時琛想了想:“那個粥吧。”
Advertisement
“那個粥倒的确不錯……但也不能總吃這麽清淡的吧?”孟钊得出了結論,“我知道你為什麽覺得活着沒意思了,我要是老這麽清湯寡水地活着,我也覺得沒意思。”
“你每天不也是除了破案就是破案,有意思麽?”
“破案挺有意思啊,而且,我也就是最近遇上案子了才過得這麽單調,平時沒案子的時候,我也過得挺活色生香的好吧?”孟钊頓了頓,“這樣吧,如果我手頭這個案子徹底結了,那個時候你要還在國內,我一準讓你感受一下活着多有意思,怎麽樣?”
“好。”陸時琛答應道。
“新市局周圍都還沒發展起來,是沒什麽意思,”孟钊靠回椅背上,跟陸時琛閑聊,“前兩年老市局在寶岳區,那周圍才熱鬧呢,沒案子的時候随便在路邊選一家館子,口味絕對秒殺什麽米其林餐廳,一會兒我帶你去的那家就在老市局附近,你感受感受……哎,我說你怎麽租房子租這兒來了?外賣都難吃得要死……”
“這裏清淨。”陸時琛說。
“這裏到處都是建築工地,哪清淨了,前面右轉啊……”孟钊說着,發現陸時琛在他提醒之前,已經變道上了右轉車道,“你知道路?”
“不是老市局周圍麽?大概知道。”
孟钊要帶陸時琛去的地方,是老市局附近的一處巷子。
說來這巷子地處隐蔽,原本應該極少有人踏足,但此地有一家燒烤店,據說已有三十多年歷史,店面不大,每天客人爆滿,充分驗證了“酒香不怕巷子深”這話。
因為這家燒烤店,這幾年這條巷子名聲漸起,不僅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客人,不少餐館也瞄準了這塊風水寶地,漸漸地,這裏就發展成了當地有名的美食巷。
車子停至巷子對面的一處公共停車場,孟钊跟陸時琛推門下車,過了馬路,再走幾十米的距離,就拐進了這條美食巷。
相比趙雲華住處後面的那條巷子,這裏大大小小的店面擠在一起,雖然視覺上也略顯局促,但衛生條件顯然要好得多。
踏進巷子朝裏面直行,孟钊一路上聞到了各種食物的香氣,有火鍋鍋底的牛油香氣,家常小炒的香氣,還有炭火燒烤的香氣,混雜在在一起,那就是實打實的人間煙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這半年在懷安區待得都快辟谷成仙了。
“你要是閑的話可以經常來轉轉,”孟钊一邊朝前走,一邊跟陸時琛介紹這條街,“這裏随便選一家口味都不錯。”
陸時琛打量着巷子兩邊的餐館:“挺熱鬧的。”
“那可不……最好挑工作日過來,周末別來,人太多,”走到巷子的岔路口,陸時琛正要繼續往前走,孟钊擡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拽着他往左拐,“這邊。”
陸時琛打量完巷子裏的餐館,又開始打量孟钊。相比高中,孟钊身上那種壓抑感消失了,逐漸浮現出來了他生命中更深層次的東西,譬如正義感和責任感。平時大概因為有職務在身,孟钊身上的穩重和游刃有餘更顯眼一些,但眼前走在這條巷子裏的孟钊,身上泛出了一種相當生動的恣意……
這樣活着,是挺熱鬧的。陸時琛想,但與此同時,他的內心忽然隐隐升騰出一種念頭,他想知道如今背負着正義和責任的孟钊,若是被他拉入了行差踏錯的迷途,又會出現怎樣的反應……
這家燒烤店是一處民宅改造的,客人吃飯的地方就在露天的院子裏,所以每年入冬,這裏就會歇業幾個月,等到來年開春再開張。
進了院子,孟钊輕車熟路地去屋裏跟老板打招呼,拿了菜單出來,然後跟陸時琛找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拉開木椅子坐下,孟钊打開菜單:“反正你也沒吃過,我就按我的喜好來了啊。”
他一連串點了不少,羊肉串和牛肉串各來一把,還有烤田雞、烤腦花和烤牛油,等待時間太長的沒點,怕耽誤晚上回去加班,末了又給陸時琛點了一瓶啤酒。
服務生幫忙把碳烤爐點上,白煙升騰起來,孟钊握住酒瓶,往陸時琛面前的杯子裏倒酒:“這撸串兒就得配點酒才地道,你第一次吃,還是要正宗點。”
陸時琛看着孟钊把酒瓶放回去,問他:“你不喝?”
“現在管得嚴,我們喝酒得打往上打報告,而且一會兒吃完了飯我還得回局裏加班,你喝吧,正好我開車把你送回去,順路就回市局了。”
服務生把烤好的串放到碳烤爐上,在炭火的烤炙下,金黃的油脂爆出滋滋的聲響。
孟钊拿了幾串遞給陸時琛,看着他吃了一口後,又屈起手指敲了敲盛了半杯酒的玻璃杯:“喝一口嘗嘗?”
陸時琛挺配合,拿起孟钊倒的那杯酒喝了一口。
陸時琛咽下那口酒,孟钊看着他:“怎麽樣,覺得活過來沒?”
陸時琛皺起了眉,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咽下苦澀中藥的表情:“不好喝。”
“你沒喝過酒?”孟钊揚了揚眉梢,稀奇地看着他,“不會吧。”
“偶爾會喝一點紅酒,”陸時琛說,“但我對酒精向來沒什麽興趣。”
“所以沒喝醉過?”
“幾乎沒有。”陸時琛放下酒杯,“今天案子查得怎麽樣,許遇霖的名字到底為什麽從成績單上消失了?”
“趙桐被霸淩之前許遇霖就失蹤了,所以現在又莫名牽扯出了一樁失蹤案,具體情況我讓同事調查去了……”見陸時琛的眉心又蹙了起來,孟钊轉移了話題,“吃着飯呢讨論什麽案子啊,陸時琛同志,作為周衍案中第一個被懷疑的嫌疑人,你要做的是避嫌而不是過度關心案子。”孟钊說着,又拿了一小把肉串放到了他面前。
“那起校園暴力案我也要避嫌麽?我以為我當時在國外,已經避得夠遠了。”
“你要對吃飯這件事有起碼的尊重知道麽?怎麽就喝一口,我專門給你點的,不好喝你就不喝了?”孟钊嘆了口氣,“唉,枉費我一番心思,案子都撂下了專門帶你過來。”
陸時琛擡眼看着他。
孟钊也看着陸時琛。
對視幾秒後,陸時琛拿起孟钊倒的那杯酒,仰起頭一口氣喝光了。
真喝啊……看着陸時琛喉結滾動,真把那杯酒喝光了,就連孟钊自己都有些震驚了:“這麽給面子啊?不是不好喝麽?”
“不喝你不是不高興麽?”陸時琛放下了杯子,又拿起酒瓶,往自己面前倒了一杯。
孟钊一愣,這話說的……讓他不知道該怎麽接。
這在這時,燒烤店的老板過來了,跟孟钊熱情的打招呼:“哎喲孟隊,好久不見啊,剛太忙,沒顧得上招呼你。”
“魏哥這裏的生意還是這麽好啊。”孟钊笑道,市局搬遷之前他跟同事常來,和老板都混熟了。
“這位帥哥看着臉生,”老板又看向陸時琛,“市局新招來的人才啊?”
“是啊,專門請了一個哈佛的高材生,來給我做顧問。”孟钊睜着眼說瞎話,一點也不帶磕巴的。
陸時琛只看了他一眼,也沒揭穿他。
“難怪這氣質就看着不一樣,孟隊你這排面不得了啊,怎麽樣,升正隊長了吧?”
“沒影的事兒。”
“什麽沒影,早晚的事兒,我專門過來跟你喝一杯,”老板把手裏拿着的酒放到桌上,“自家新釀的梅子酒,孟隊你可一定得給點面子。”
“局裏今年剛下了新規,喝酒要提前打報告的,而且我還開了車過來,”孟钊拿起自己面前盛了水的杯子,“這杯還是要碰的,但我只能以水代酒了,魏哥見諒。”
魏哥“啧”了一聲:“你這酒量我還不知道?就喝一杯耽誤不了你破案,至于開車,我一會兒給你叫代駕。市局搬走了,你就不給你魏哥一點面子了啊。”
孟钊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市局搬遷以前,因為這家燒烤店招待的客人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消息也靈通,所以老魏算是他們難得的線人,給他們幫了不少忙。就算後來搬走了,有幾起毒品交易案的線索還是老魏提供給刑偵支隊的。
老魏是社會人,身上的氣質說好聽了叫江湖氣,說得不好聽,就是有點混混的流氣。這種人一旦勸酒,對方若是不喝,他絕對是要不高興的。往後刑偵支隊再找他幫忙,他可能就沒那麽好說話了。
“這杯酒你要是不幹了,孟隊,咱們這兄弟可就做不成了啊。”見孟钊遲遲不喝那杯酒,魏哥又添了一句。
算了,不然先喝了再往上報吧。孟钊心裏分析着這件事的利弊,市局搬出寶岳區,往後用到老魏的時候只會更多,再找這麽一個黑白通吃的線人不容易……
他正這麽打算着,沒想到對面的陸時琛伸過手臂,拿起那杯酒:“我替他喝了吧。”
“喲,可以可以,”魏哥一聽,喜笑顏開,“我這輩子還沒跟哈佛的高材生喝過酒呢。”
聽到陸時琛這樣說,孟钊微微一怔,看向陸時琛。陸時琛捏着那個玻璃杯,臉上沒什麽表情,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樣。
“不常喝”、“幾乎沒喝醉過”……孟钊想着陸時琛剛剛說的話。
三人碰了碰杯,孟钊把自己杯裏的水喝光了,對面陸時琛也喝光了那杯梅子酒,魏哥這才作罷:“那孟隊,這次我就放過你了,下次來我這兒之前,你可得提前打好喝酒的報告。”
“放心吧,一定。”孟钊笑了笑。
魏哥走後,孟钊看向陸時琛,他注意到剛剛陸時琛放下酒杯時,臉色并不太好看。
“這梅子酒的味道比啤酒怎麽樣?”
“很辣。”陸時琛說,“你跟他很熟?”
“一個線人,”孟钊低聲道,“人倒是不壞,就是愛灌酒,這次謝了,不然回去我可能得挨處分。”
“怎麽謝?”陸時琛看着他。
這不是謝完了麽……孟钊原本只打算跟陸時琛道一聲謝,沒想到陸時琛居然這麽問,他只好說:“你想我怎麽謝,我就怎麽謝,行吧?”
“那先欠着吧。”陸時琛說。
眼見着桌上的東西要吃完了,孟钊又點了一些拿回局裏,結賬時老魏怎麽都不肯收錢,非說這頓是他請的,孟钊只好把錢塞給了服務生。
服務生将孟钊點的串烤好之後進行打包,交到孟钊手裏。
孟钊拎上飯盒,看向陸時琛:“走吧?”
他從椅子上起身,陸時琛也站了起來。
但一站起來,陸時琛就身形不穩地搖晃了一下,然後很快一只手撐住了桌子,另一只手擡起來,揉了揉太陽穴。
孟钊看到他這動作,下意識問了句:“又頭疼?”大概是因為陸時琛每次頭疼的架勢實在讓人揪心,一見陸時琛露出頭疼的苗頭,他的太陽穴就跟着重重一跳。
陸時琛搖了搖頭,片刻後才說:“頭暈。”
“頭暈?”孟钊看了一眼桌上那杯被喝了大半瓶的啤酒,還有空了酒杯,“不會喝醉了吧?”他拿起那酒杯聞了聞,一股濃烈的酒精味兒撲鼻而來,魏哥這自家新釀的梅子酒……夠烈啊,自己這酒量喝下去都不一定醉不醉,陸時琛這不常喝酒的人……
孟钊看了一眼陸時琛,陸時琛的手指扔搭在眉間,似乎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真喝醉了?孟钊湊近了,盯着陸時琛問:“我是誰?”
“孟钊。”陸時琛的手指放下來,看向他說。
“我們是什麽時候的同學?”
“高中。”
真喝醉了。孟钊這次篤定了。
要擱平常,陸時琛不會這樣有問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