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車子開到趙雲華的舊家附近,相比周衍案發時的那片住宅區,這裏看上去甚至要更陳舊一些,牆上面寫了一排紅色的“拆”字。
這片住宅區南北不正,樓房排布得并不規整,孟钊開着車,繞着樓與樓之間的小路,尋找趙雲華所在的那棟樓。
把車停到附近,孟钊拿了趙雲華家裏的鑰匙,跟陸時琛上樓。
樓道有些昏暗,水泥樓梯經過經年累月的踩踏,已經變得有些不平整,牆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趙雲華的家在最頂層,兩人走到門前,孟钊将鑰匙插到鎖眼裏:“按說帶你過來都是違規的,一會兒你就別亂動了,随便找個地方待着吧。”
“違規會怎麽樣?”陸時琛問。
“違規啊……”鎖開了,孟钊直起身,推開門走進去,觀察着這房子的內部格局,随口說道,“ 會被開除出警察隊伍。”
這是間兩居室的房子,大概六七十平,面積不算大,但趙雲華将這裏收拾得非常整潔利落,所以這間房子雖然略顯老舊,但給人的感覺卻很舒心。
孟钊走進其中一間卧室,很明顯,這是趙桐的房間。牆上貼滿了趙桐從小到大獲得的獎狀,書桌上擺放的全都是高中的課本和練習題。
孟钊這趟過來主要是想找當年的成績單,周衍的養父只從家裏找出了三張,文昭高中又不肯提供成績單,只能來這裏碰碰運氣了。
孟钊拉開書桌的抽屜,抽屜內碼放得井井有條,趙桐寫過的試卷被理得相當整齊,孟钊把那摞試卷拿出來,裏面滑落了一沓A4紙,正是趙桐高中時的成績單。
孟钊躬身去撿,看到陸時琛走了進來,正站在那面貼滿了獎狀的牆前,打量着這些獎狀。
他撿起成績單,直起身道:“哎,不是讓你別亂走動麽?”
陸時琛沒看他,仍舊盯着那面牆:“被開除出警察隊伍,聽起來後果也不算嚴重。”
見陸時琛又開始“何不食肉糜”了,孟钊覺得牙根疼:“我大齡未婚,還沒買房,失業了你養我啊?”
陸時琛看着那面牆說:“可以。”
被他這一打岔,孟钊噎了一下,反應過來這句“可以”是對應的他那句“失業了你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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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孟钊無言,又拿陸時琛沒什麽辦法,人是他帶進來的,總不能把他綁起來扔到一邊。他不再搭理陸時琛,開始翻看趙桐的成績單。趙雲華這裏居然保存了趙桐從小學開始的每份成績單,實在是一份絕佳物證。
他正低頭翻着高中成績單,那邊陸時琛開口道:“這些獎狀都貼上了透明膠帶。”
“是啊,應該是怕褪色吧,”孟钊應道,擡頭看向那些獎狀,“看得出來,趙雲華非常愛趙桐。”
除去獎狀不說,就算趙桐已經過世十年了,他的所有東西都還完好無損地保留在他曾經住過的房間。一邁進來,就仿佛這個房間裏仍舊住了一個正在備戰高考的少年。孟钊覺得有些唏噓。
陸時琛看完牆上的獎狀,朝孟钊走過去,拿過桌上的相框看了看,那是趙雲華和趙桐的合照。
照片裏的趙桐看上去面容稚嫩,眉目極其清秀,像極了年輕時的趙雲華,拍攝這張照片時,母子倆的眼睛都笑得彎彎的,就算這張照片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也依稀能看出眼神裏泛着的光。
陸時琛盯着這張合照,忽然覺得有些不适,好像腦中有什麽東西又要大片地湧出來,他移開目光,把相框放回原來的位置,看向孟钊:“成績單有什麽線索麽?”
“看這兒。”孟钊用手指碰了碰成績單的右下角。那裏已經被磨得看不出棱角,應該是趙雲華曾經無數次地翻看這沓成績單。
他翻看着成績單,見陸時琛沒應聲,他側過臉去看他。
這一看,他怔了一下。
陸時琛擡手按着太陽穴,眉心緊鎖,雖然看上去并沒有當初在護理院時那麽狼狽,但可以看出來,他又犯了頭疼症。
“怎麽了?”孟钊立刻問,“又頭疼?我車裏有止疼片,下去拿給你?”
“有糖麽?”
“嗯?”孟钊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道,“我去買。”他彎腰把椅子從書桌下抽出來,扶着陸時琛先坐下,然後快步跑下了樓梯。
孟钊從車裏拿了止疼片,又去樓下附近的商店裏買了巧克力和礦泉水,跑上樓梯時他想,陸時琛的體格看上去不錯,格鬥水準也并不亞于自己,怎麽一頭疼起來就是一種地動山搖的架勢。
推開門走進屋裏,看上去陸時琛已經緩過來了不少,此刻正翻看着那沓成績單。
“你這頭疼犯得有沒有規律啊?”孟钊把止疼藥、礦泉水和巧克力都遞給陸時琛,“這都十幾年了,還是一點不見好啊……不過,這兩次好像沒以前疼得那麽厲害了對吧?”
孟钊想到那次在護理院,陸時琛的兩只手按在太陽穴上,那力道像是恨不能将自己的腦袋擠爆,剛剛這次發作,好像并沒有那次那麽嚴重。
“對疼痛的阈值提高了而已。”陸時琛淡淡道。他拆了巧克力的包裝,掰了一塊放到嘴裏。
孟钊推測着陸時琛頭疼的引發因素,又想起他在車上說的“失憶症的并發症”,他試着總結規律:“上次看到周衍母子的合照你犯了頭疼,是因為你覺得似乎見過他們,這次又是看到趙桐母子的合照……但你之前也在那個公衆號上看到過趙雲華年輕時的照片,那次并沒有誘發頭疼,難道說,你以前沒見過趙雲華,但是見過趙桐?”
陸時琛搖了搖頭,否定孟钊的推測:“引發頭疼的原因有很多,某個人、某個場景、某個事件……都有可能。”
“你覺得這兩次引發你頭疼的原因不一樣?”孟钊追問道,“具體怎麽說?”
“周衍母子那張照片,讓我有一種見過那兩個人的感覺,但趙桐……”陸時琛頓了頓才說,“我能感覺到引發我頭疼的不只是這張照片,而是這個房間。”
“什麽意思?”孟钊被他說得更糊塗了,“你覺得你來過這個房間?”
陸時琛又擡手捏了捏眉心,似乎頭疼還沒完全緩過來:“跟房間本身無關,應該是某種強烈的感情。”
陸時琛能感覺到,趙雲華與趙桐母子之間的感情才是這次引發他頭疼的誘因,似乎記憶裏,很久之前也曾有人這麽對待過自己……是出現在夢裏的那個女人麽?
陸時琛想順着這條線想清楚,但剛剛緩下來的頭疼似乎又開始加劇了,迫使他将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
某種強烈的感情?孟钊似乎有點懂了,趙雲華給予趙桐的母愛确實足夠強烈,大概就是這種感情,喚起了陸時琛的某種童年記憶。
如果說陸時琛每次頭疼的誘因都是有跡可循的,那十二年前在護理院那一次……
孟钊看着陸時琛,提出了自己的疑問:“護理院那次頭疼是因為什麽引發的?”
他這問題剛問出口,就看見陸時琛閉起了眼睛,眉頭皺得更深,似乎頭疼又開始犯了。孟钊趕緊停止了自己的追問:“算了算了,別想這些了,我不問了。”
良久,陸時琛才睜開了眼,他看見孟钊在擔憂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像是怕自己随時會被頭疼折磨得死過去。
孟钊的眉眼黑白分明,線條利落且漂亮,但吸引陸時琛的是這雙眼睛裏此刻透出的情緒,那讓陸時琛想到十年前在護理院內,這雙眼睛似乎也是這樣盯着自己。
與陸時琛對視總顯得有些怪異,孟钊移開目光:“不然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去過很多次,不過是開些止疼藥而已。”
“那要不就吃點止疼藥?既然沒有其他症狀,只要抑制住頭疼就沒事了吧?”
“吃得太多,早就對我無效了。”陸時琛看着孟钊,輕笑了一聲,“沒關系,疼的再厲害的時候也有過,暫時死不了。”
“別老死來死去的行吧……”孟钊覺得自己都要跟着陸時琛一塊頭疼了——暫時死不了,但總是冷不防來這麽一遭頭疼,而且止疼片還對此無效,那活着還真讓人倍受折磨。
倏地,他想到了自己胃疼那次,陸時琛去藥店裏給自己買的那些各式各樣的止疼藥——難道說,就是因為所有的止疼藥都無效,陸時琛才把它們全都買了下來?
正在這時,陸時琛把成績單推了過來,手指點了點成績單上的某一頁,轉移了話題:“剛剛你下樓的時候,我仔細看了這些成績單,發現這個班到高三下學期的三月份少了一個人。”
“嗯?”孟钊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看向成績單,果然,如陸時琛所說,高三上學期這個班還有45人,到了下學期只剩下44人,“不過這也不算什麽稀奇事兒,轉學,休學,或者到別的省參加高考,再或者出國,班裏少一個人的情況太常見了……當時你出國之後,咱們班不也少了一個人麽?”
孟钊從陸時琛手裏接過成績單,往後翻了翻,他發現也正是從少了這一個人開始,趙桐的成績開始下滑……是碰巧還是另有原因?
許遇霖。孟钊看着那個從成績單上消失的名字,決定回去之後要查一下這個叫“許遇霖”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