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車子開到4S店門口,孟钊收到了一條短信,他拿起手機一看,是盧洋發過來的——
“孟警官,我今天去了趙雲華之前的家裏,打聽到他鄰居的女兒叫林琅,跟趙桐是一個高中的同學,雖然不同班,但我覺得她應該會了解一些當年大概的情況,明天我打算去問問看。”
“還真開始查了啊。”孟钊看着那條短信低聲自語了一句。
“什麽?”陸時琛問。
“那個公衆號的編輯盧洋,上次說要查清當年校園暴力的真相,沒想到還真的開始查了,添什麽亂啊這是……”孟钊收了手機,真不知道這案子哪來這麽大吸引力,居然有這麽多人搶着過來幫他查案。
“他查到什麽了?”
孟钊把盧洋的短信內容拿給陸時琛看:“思路倒是沒錯,我們能從法院和律師這邊入手,他知道自己接觸不到這些,就先從受害人那邊迂回入手,這盧洋倒是挺聰明。”
陸時琛把手機還給孟钊:“那就讓他查吧,說不定他查到的信息會有價值。”
“那可不行,”孟钊推開車門,“随随便便一個人就去查案還不亂了套了,回頭我還是得跟他說說,讓他不要插手這案子了。我去取車了,你先回吧,欠你的那頓飯忘不了,放心吧。”
次日早上,市局會議室。刑偵支隊的人圍着長桌坐成一圈,正中間的是過來監督工作的徐局。
孟钊坐在徐局旁邊的位置主持會議,他把案子的推進給刑偵支隊的所有人捋了一遍:“……所以現在,我們的偵破切入口就圍繞着這個校園暴力案展開,選擇這個切口入手,主要是因為這張照片,”他把打印出來的那張周衍擡頭看向樓頂的照片投放到屏幕上,“照片找張潮确認過,沒有修圖改圖的痕跡,從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和角度來看,拍攝者一定是當時參與霸淩趙桐的那些學生中的一個……”
孟钊開會一向只講重點,多餘的廢話一概沒有,于是在把案子理清,任務分配完畢之後,他就宣布散會了。
孟钊收拾了案件資料,正打算離開會議室,見徐局還站在門邊。
難怪今天散會時這麽安靜,敢情是門邊杵着這麽一尊門神,孟钊停住腳步:“您找我有事?”
“這案子打算幾天偵破?”
“才剛确定切入口,這個我也說不準,不過我保證,能兩天偵破絕不會拖到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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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局對孟钊的能力還是放心的,他擡手拍了拍孟钊的肩膀:“辦案是重要,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
這是句極具普适性的廢話,孟钊便也回了句廢話:“這我知道,您放心吧。”
接下來的一句才是重點:“還有,平時的生活作風也要注意。”
孟钊還沒想清楚自己的生活作風哪出了問題,徐局不給他打岔的機會,繼續說下去:“你這麽年紀輕輕就升上了副支隊長,雖然是因為能力被提拔上來的,但市局人多眼雜,多少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你身上,千萬不能給人留下落井下石的空子。”
“……不是,我作風怎麽了?”孟钊莫名道。
徐局說完,給孟钊留了個眼神讓他自己領會,然後就邁着步子溜溜達達地走了。
孟钊對于自己已經背上了“傍富婆”的嫌疑這件事一無所知,他自問這些年忙得連性生活都是自力更生解決的,哪來的作風問題?
這老頭兒的更年期症狀愈發嚴重了,都開始無中生有了,孟钊對着徐局的背影槽了一句,然後把他剛剛那番話撂到腦後,開始把精力集中到案子上。
趁開會這段時間,程韻拿着陸成澤提供的那份被告名單,在警務系統上把所有人的資料查了出來,等孟钊一回來,她就走過去彙報進度:“钊哥,這幾個人的資料我已經調出來了,十一個人裏面,一個出國了,兩個在外地,還有八個都在本市。”
孟钊接過資料,從上到下掃了一遍。文昭高中是重點高中,一本錄取率跟孟钊的母校明潭一中不相上下,所以盡管地處偏遠,每年還是會有大批家長不惜一切代價将孩子送去文昭高中。
但或許是因為高考前發生了趙桐那件事,名單上的這些人中,有一大半都沒考上一本學校。看來大多數參與霸淩的人只是在跟風而已,根本就沒想到這樣做會導致這麽嚴重的後果。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種多人犯罪事件發生後,在往後的很長時間裏,參與犯罪的人之間都不會再有聯系,因為他們害怕這段血腥的陳年舊事會被重新提及。
不過,這是一般情況,誰也不能保證當年逼死趙桐的那幾個人,這些年就一定沒有聯系,畢業後留在本市工作的占了一大半,或許他們共同策劃了這起保姆複仇案也未可知……
孟钊拿過資料掃了一遍,一眼看到了“臨江藥業”四個字,他順着往旁邊看,與之對應的是一個叫“範欣欣”的女孩,大學畢業之後留在臨江藥業做人事工作。
孟钊朝後翻了翻,找到範欣欣的資料,資料顯示,範欣欣的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工人,跟臨江藥業絲毫不沾邊。
“臨江藥業老總的資料查了沒?”孟钊翻着範欣欣的資料,問程韻。
“查了,在範欣欣前面。”見孟钊翻到那一頁仔細看着,程韻在一旁說,“這個臨江藥業的老總叫任海,已經60多了,他兒子也30多了,比周衍大了能有五屆……我本來懷疑這個範欣欣是這老頭兒的私生子,但是我查了範欣欣父母的照片之後……”
程韻幫孟钊把資料翻到後面:“钊哥你看,範欣欣跟她爸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根本就不用查,看一眼就知道是親生的了……”
孟钊看着範欣欣和她爸的照片,的确,這父女倆的長相一脈相承,根本就沒給人留下懷疑的餘地,但不管怎麽說,既然“臨江藥業”這個線索在一個人身上重合了,範欣欣就有重點調查的必要。
“把這份資料多複印幾份,讓周其陽他們從後往前排查,然後你跟我走,去找一趟範欣欣。”孟钊把那沓資料遞給程韻。
程韻應着,麻利地幹活去了。
在她把任務分配下去的間隙,孟钊又自己去查了查範欣欣的資料。
範欣欣大學是在本市一所二本民辦學院上的,四年前畢業,畢業之後就直接進入了臨江藥業。臨江藥業是本市的納稅大戶,公司裏有員工上千名,算得上本市有頭有臉的大企業。範欣欣雖然考上的學校相當一般,但畢業後找的工作卻不錯,這樣的人生可以說是順風順水。
孟钊翻看着範欣欣的資料,心道如果這人真的是逼死趙桐的主使之一,那惡人惡報這話還真是一句僅供人自我安慰的屁話……
臨江藥業。
“範欣欣今天請假了。”人事部的女職員在查看了公司系統後,擡頭告訴孟钊。
“知道她去做什麽了麽?”
“好像是生病去醫院了,具體的她也沒說。”
“那給我一下她家的住址吧,”在那人往便箋紙上謄寫地址的時候,孟钊閑聊似的問,“範欣欣在你們這兒工作多少年了?”
“她一畢業就來了,算起來也有三四年了吧。”
“校招進來的?”
“好像不是,我想想……”那人停了筆,想了一會兒才說,“雖然是跟校招的那批同時進來的,但她應該是通過社招渠道進來的,具體的我也記不清了。”
“近五年的社招條件能給我看一下嗎?”
“沒問題,稍等我給您找一下。”
孟钊長得好,雖然看上去不茍言笑,但單單往那兒一杵,就能比其他人多獲得一些情報。帥哥麽,總歸是讓人有多聊兩句的興趣。
“地址給您。”那人撕下便箋紙遞給孟钊,又打印了一份招聘條件遞給孟钊。
“對了,任總在麽?”孟钊接過那張紙,又問起臨江藥業的老總,“能找人幫我引見一下嗎?”
“任總?您說的是董事長還是總經理?”
“任海。”
“任總現在很少來公司了,現在都是他兒子在管理公司的事務,”前臺挺熱情,“您需要的話,我打電話問一下他秘書,看看他現在有沒有時間?”
“先不用了。”孟钊稍一思忖,說。
十年前任海的兒子才二十出頭,應該還在上大學,對于這起校園霸淩案,他很有可能知之甚少,還是得找到任海本人才行……孟钊收了那張地址條,對前臺道了謝,打算先去找一趟範欣欣。
從臨江藥業離開後,孟钊開上車,帶着程韻徑直去了範欣欣家裏。
在看過範欣欣的各種資料之後,孟钊幾乎可以斷定,這個範欣欣不太可能是當年霸陵小團夥的主導者——她沒有那麽大的能量。
不管是主導一整個班霸淩趙桐、逼死趙桐,還是後續平息輿論影響、解決法律案件、銷毀法庭記錄,都不像是範欣欣能做出來的事……如果範欣欣真有這麽大能耐,不至于在臨江藥業工作四年還是人事部門的基層員工。
站在範欣欣家門前,程韻擡手敲了敲門。孟钊則倚着旁邊那面牆看那沓資料。
從貓眼裏看,只能看見程韻站在門前,範欣欣開了門:“你找誰?”
“哎?你在家啊,”程韻用自來熟的語氣道,“你同事說你去醫院了。”
“我剛回來……”範欣欣有些疑惑,“你是……?”
“警察,”程韻亮了一下證件,“能進去坐坐麽?”
大抵是因為面對着程韻這樣一個看上去明媚的小姑娘,範欣欣放低了警惕,将門開大了些,在看到靠牆的位置還站着一個身量挺拔的年輕男人時,她顯然怔了一下。
孟钊把手裏的資料卷起來拿在手裏,站直了,看了一眼範欣欣,跟在程韻後面邁進了玄關。
走進客廳,孟钊注意到範欣欣的茶幾上放着一個袋子,上面印着本市三甲醫院的名字,他俯下身用手指扒拉了一下,看了看裏面裝的幾盒藥,其中一個藥瓶上寫着“阿米替林”,跟趙雲華家裏發現的那瓶過期藥一樣。
“周衍被人勒死了,對你來說這幾天也不好過吧?”孟钊放下那瓶藥。
“畢竟是曾經的同學。”範欣欣擡手捋了捋額前的頭發,有些不自然地說,“你們随便坐吧。”
孟钊坐到沙發上,語氣還算溫和,但說出的話卻很直接:“那跟趙桐高考前自殺相比,哪個更不好過?”
範欣欣沒應聲,剛一坐下來,她的手指就将衣角緊緊地攥住了。
程韻在一旁唱紅臉:“別緊張,我們就是來問一下當年你們班裏的情況,範小姐你應該也看了新聞,周衍已經确定是被趙桐的母親勒死的,這是一起報複性的殺人事件,所以為了還原整件事情的全貌,我們想找當年班裏的同學問一下當時的情況。”
“範小姐,你回憶一下,當時周衍有沒有參與霸淩趙桐?”程韻語氣平和,循循善誘。
“沒有吧……”範欣欣又捋了一下頭發,“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這樣啊,沒關系,”程韻朝她笑了一下,“那範小姐,麻煩你再回憶一下,當時參與霸淩趙桐的同學都有哪些?”
“我真的記不清了,”範欣欣還是搖頭,“不然你們去問問別人吧。”
“那這張照片,”程韻把打印出來的照片放到範欣欣面前,“你知道是誰拍的麽?”
孟钊盯着範欣欣觀察,他發現在看到那張照片的一瞬間,範欣欣的眼神裏透出了些許畏懼。
“能想起來嗎?”程韻又問了一遍,“據我們了解,你當時就站在樓頂的天臺,親眼目睹了趙桐的自殺,跟你一起的都有哪些人,這麽重要的事情,不會全都忘了吧?”
範欣欣的眼神避開那張照片,她搖了幾下頭:“我真的不記得了,對不起,麻煩你們去問問其他人吧。我要去上班了……”她說完,站起了身,似乎在下逐客令。
程韻轉過頭看孟钊,雖然範欣欣什麽信息也不肯透露,但慌亂之下,她卻沒否認自己當時就在趙桐自殺的現場……也就是說,範欣欣知道真相,她在替某個人隐瞞真相!
“別着急,”孟钊擡手往下壓了一下,示意範欣欣坐下,“記不清楚沒關系,我們再問點你能記清楚的。”
他把那沓資料展平了,抽出最上面一頁放到範欣欣面前:“範欣欣,高中三年的平均成績排名在全校前百分之二十,但是高考的成績卻在年級排名倒數,能問下原因嗎?”
“考砸了,這能有什麽原因。”範欣欣的态度開始變得不配合。
“考砸了不稀奇,但考得這麽爛也沒選擇複讀,而是去了本市一家民辦學院,畢業後還能立刻找到一份大公司的好工作,還是挺稀奇的。”孟钊抽出下面的紙推到範欣欣面前,“這是你畢業那年臨江藥業的招聘條件,校招的基礎條件是211學校起步,你這個崗的社招條件需要有兩年的相關工作經驗,而你一畢業,在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專業也不對口的情況下,就通過社招渠道進了臨江藥業的人事部門,我能請問一下範小姐,到底是怎麽應聘上這個職位的嗎?”
“我,”範欣欣語塞,“我家親戚給我介紹的。”
“什麽親戚?”孟钊抽出第三張紙推到範欣欣面前,“相關資料我也查過了,沒找到你有這麽大能耐的親戚啊,可能是我的疏漏,你說,我去查證一下。”
“你們這麽逼我有意義嗎?!”範欣欣忽然情緒失控,拔高了音量,“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趙桐也不是我逼死的,跟我有什麽關系?!”
孟钊的脾氣算不上多好,但他的語氣卻出奇平靜:“可能現在就算把逼死趙桐的那幾個人聚齊了,所有人也都會跟你一樣,堅定地認為逼死趙桐的人不是自己,集體犯罪麽,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是無辜的。”
“但是,如果一個人從這件事裏得了好處的卻還這麽認為,”孟钊把那幾張資料收過來,擡眼看了看範欣欣,“那可真是有點無恥了。”
“讓我猜一下,雖然當時趙桐的母親把你們告上了法庭,但是真正的主使并不在被告名單之內,為了隐瞞這個人的身份,你們幾個接受了他提出的豐厚條件。這案子的開庭時間是7月18日,當時已經能查到高考分數和相應的分數線,你考砸了,所以他們給你提供的好處是,不管你考上了哪所野雞學校,他們都會在你畢業後,給你提供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條件是這輩子你都要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我猜的對不對?”
“如果你實在不配合調查,我們也沒辦法對你實行強制措施,但是,”孟钊捏着那沓資料,站起來走近範欣欣,壓低了聲音,“範小姐,這些年人血饅頭你吃得開心麽?趙桐死後你睡得安穩麽?看到周衍被勒死,有沒有想到下一個也可能會輪到你?”
範欣欣猛地擡頭看向他。
“對于這場霸淩的主導者來說,他只需要輕輕松松地給你們提供一份好工作,就能讓你們幫他背着這起血債,而他自己,說不定現在正清清白白地平步青雲呢,你覺得公平麽?”孟钊說完,捏着一張名片遞給她:“需要我們提供幫助,或者想通了要給我們提供線索的話,随時聯系。”
一直到孟钊和程韻離開,範欣欣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客廳裏,關門之前孟钊看了她一眼。這個年輕的女孩此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肩膀微微抖動,無聲地哭了……
下了樓,程韻跟在孟钊後面:“钊哥,你剛剛說的那些會不會有些不合規啊……”
“又沒錄音,她自己身上還背着人命,你擔心她會去舉報我?”孟钊看她一眼,“還是你打算舉報我?”
程韻立刻豎起手指:“我肯定不會!”接着她又有些擔憂道,“但如果他們在十年前已經談妥了條件,會不會所有的牽涉者都不肯透露信息啊……”
“有可能,不過,”孟钊拉開車門,擡頭看了一眼範欣欣所在的樓層,“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不透風的牆麽?”
坐上車,擱在中控臺的手機振動了兩下,來了消息,孟钊拿起來一看,是陸時琛發來的:“境外號碼的查詢結果出來了。”
“今晚請你吃飯。”孟钊拿起手機,給陸時琛回了條語音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