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吃完晚飯,天已經黑透了,孟钊去前臺結賬的時候,陸時琛去停車場開車了。
“這個單已經被簽了。”服務生翻開票據說。
“不會吧,是不是搞錯了?”孟钊偏過頭看票據上的字,上面居然真的簽了陸時琛的名字——難道是陸時琛剛剛去衛生間的時候簽的?明明說好了這頓是自己請,這又是什麽意思……
孟钊從店裏走出來,陸時琛的車已經開到了店面門口。
他拉開車門坐進去:“你提前簽單了?不是說好這頓我請麽?”
陸時琛“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麽,提醒道:“安全帶。”
“我說陸先生,”孟钊拉上安全帶,看着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警察都過得特清貧啊?行吧,相比你們這些高端金融人才,确實過得清貧了點兒,但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啊……”
“你選的這家正好在我工作的那家公司的簽單範圍內,下次再請吧。”陸時琛淡淡道。
“行吧,”孟钊靠上椅背,好不容易挑了一家餐廳,這頓居然還沒能請成,“那說好了啊,下次之前先把你公司的簽單範圍發我。”
陸時琛開車把孟钊送到市局。
下了車,孟钊繞到車後,正準備去開後備箱,忽然察覺到旁邊有人在看着自己,他一轉頭,是那個公衆號的主筆,盧洋。
盧洋朝他走過來,看起來有些怵他:“孟警官。”
出于趙雲華被逼自殺這件事,孟钊對盧洋印象不佳。他看了盧洋一眼,有些冷淡地問:“你怎麽在這兒,找我有事?”
“我,我來是想道歉的,”盧洋有些結結巴巴地說,“我那天不是故意的,沒想到那篇文章會被趙雲華本人看到,當時以為這篇文章發出去,我這公衆號就能火了,我,我家人都不支持我不出去工作……”
“所以你就想通過這篇文章證明自己是吧?”孟钊把後備箱打開了,卻沒急着去拿那臺主機,轉身看向盧洋道,“那篇文章的閱讀量不低,你的目的也達到了,還來找我做什麽?”
見盧洋低着頭,半晌不說話,孟钊不打算跟他耗時間了,剛要轉身拿主機,盧洋忽然伸手拉住他,着急忙慌地擡高了聲音:“我也沒想到那篇文章會逼得趙雲華自殺,我要是知道就不會發了,這幾天我都沒睡着,一閉眼就是趙雲華在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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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钊被他纏得有些煩躁,打斷他道:“那你想怎麽辦?我們市局找人去給你跳個大神驅驅邪?”
這時,陸時琛推開車門走了過來,他先是看了一眼盧洋握着孟钊手臂的那只手,然後目光移到盧洋的臉上:“什麽事?”
因為上次陸時琛是跟孟钊一起去找盧洋的,盧洋顯然将陸時琛誤認成了警察,他握着孟钊手臂的那只手松開,轉而去握陸時琛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當時我知道……”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陸時琛打斷他,“還有別的事麽?”
“有,”盧洋忙不疊點頭,“我覺得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人另有目的。”
“怎麽說?”
“那個人其實不光給我提供了當年的事實,而且他還給我發來了完整的文章,就是我發在公衆號上的那篇,他還跟我提出了條件,說如果今天不發他就把文章提供給別的公衆號,我覺得這案子現在正受關注,是個熱點話題,就沒有改內容,直接用了他發給我的那份……”
這倒是個有價值的線索,孟钊和陸時琛對視一眼。幕後推手居然提前準備了稿件,真是籌備周密……
“他是怎麽把文章發給你的?”孟钊把目光轉向盧洋,“郵箱?”
“嗯……”
“郵箱地址有嗎?”
“有,在我手機上。”盧洋從兜裏掏出手機,調出郵箱的頁面,遞給孟钊。
孟钊接過來看了一眼,是個Gmail郵箱,沒猜錯的話,這封郵件的來源應該也是境外。
孟钊把那份郵件轉發給自己,又把手機還給盧洋:“這郵件別删,明天我讓技術部的同事去你那兒查一下郵件的來源。”
“好,”盧洋點頭應下,又說,“孟警官,我想彌補我這次的錯誤。”
孟钊沒把他這句話當回事,随口問:“你想怎麽彌補?”
盧洋信誓旦旦:“我覺得這個校園暴力案件肯定有別的內情,我想把內情查清楚。”
“行了,”孟钊打發他說,“這事兒你就別再管了,查案是警察的事情,你別再添亂就夠了。”他把主機扛起來,合上後備廂,轉頭對陸時琛道,“那我先過去了,你也回吧。”
“你一會兒怎麽回去?”陸時琛問。
“打車吧,”孟钊擡起手腕看了看表,“而且這個點兒,公交車也沒停。”
“我送你吧。”
孟钊剛要說話,一旁的盧洋這時又擡高了聲音,對孟钊說:“我一定會查清楚的,孟警官,我是學新聞的,在報社實習過,還寫過調查類的稿子,我肯定能幫上忙……”
見盧洋不聽勸,孟钊朝他走近了,面沉似水地看着他道:“我警告你啊盧洋,不要自作主張,離這個案子遠點兒。”
他眉眼略深,神色冷峻的時候頗有震懾力,盧洋一時不敢出聲了。
孟钊看了他幾秒才離開。
等到孟钊走遠,陸時琛也上了車,盧洋才悻悻地走了。
看着孟钊邁上市局大樓前的臺階,走進大廳,不見人影之後,陸時琛收回了目光。
他從中控臺下面拿起手機,調出通訊錄界面,撥通了一個境外電話。
那邊很快接通了:“喂?你居然會主動打電話過來,打算回來了嗎?”
“還沒,”陸時琛說,“幫我查一個號碼。”
“果然是有事情拜托我才會打電話啊,行吧,什麽號碼?發來我看看。對了,你什麽時候回來,不會就留在國內不回了吧?”
“事情解決了就回。”
“那趕緊解決吧,公司最近高層內鬥又升級了,太讓人心累了……”
對方開始抱怨一些公司高層的人事争鬥,陸時琛看着車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興致缺缺地聽着,幾分鐘後他看見孟钊從市局大樓裏走出來了,他開口打斷對方:“我還有事,先挂了。”
孟钊本以為陸時琛已經離開了,但出了市局,卻發現陸時琛的車還停在剛剛的地方。
陸時琛的表現有些反常,孟钊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好像在刻意地接近自己。只是為了查清這案子的真相麽?似乎也不像。
孟钊走近陸時琛的車,屈起手指敲了敲車窗。
車窗随之落下來,露出了陸時琛的側臉。
晚上八點多,路邊昏黃的路燈照亮了整條街道,馬路上車輛的尾燈飛馳而過。那張線條流暢的側臉一半隐在車裏昏暗的光線中,一半被路燈照亮。
孟钊俯身趴在車窗邊沿:“真等着送我回去啊?”
“上車吧。”陸時琛轉過臉看着他。
孟钊盯着陸時琛的眼睛,他發現陸時琛的眼珠顏色似乎要比平常人更淺一些,也正因此,當陸時琛面無表情的時候,這雙眼睛看上去尤為冷漠,讓他看上去更像個精致的假人了。
與此同時,陸時琛也在看着他。
孟钊忽然有些好奇陸時琛失控的模樣,似乎從十幾年前高中開始,陸時琛始終就戴着這樣一張不動聲色的面具。
但凡是人總有感情,只要有感情,就總有失控的某一時刻。陸時琛失控的時候,這張臉會是什麽樣的?還挺想看看的,孟钊想。
不過,以陸時琛的相貌、家境和事業之優越,孟钊實在想不出陸時琛會在什麽情境下失控。
對視片刻後陸時琛終于開口問:“盯着我做什麽?”
“在燒烤店的時候你不是也盯着我麽?”孟钊說,“那時候你在想什麽?”
這次是陸時琛先收回了目光,他将臉轉向前面:“有麽?”
“你這打馬虎眼的水平也沒比平常人高到哪裏去啊……”孟钊笑了一聲,繞到車子的另一旁,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開在路上,孟钊想到當年的事情,覺得還是應該跟陸時琛道一聲謝。
“那個……”他的手指搭在車門的把手上,看向窗外,“當年的事情,謝謝。”
“嗯?”
“我舅舅的案子,還有……那本筆記。”
陸時琛“嗯”了一聲,除此之外沒再說別的話。
也不知道十二年過去了,陸時琛到底還記不記得當年的事情了。
車廂裏輕柔的音樂存在感不高,兩人不說話時有些太過安靜,孟钊沒話找話地提起當年的事情:“對了,你高中時候的同桌還記得吧?我上次去市政大廳辦事兒,還見着他了,一時沒認出來,他叫魏什麽來着?”
“不記得了。”陸時琛看上去并沒有配合他去回憶。
“連你同桌都不記得了?你不是過目不忘麽,那高中那些同學你還記得誰?”
“你。”
“除了我呢?”
“沒了。”
孟钊怔了怔,失笑道:“這算是我的榮幸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