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羨仙

第32章 送別

應淮和雲凡帶着松彥很快回到地府。

歡言和樂言已在閻王殿等候多時，一見到應淮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就立刻迎了上去。

雲凡放下松彥，将他安置在座椅上，問道：“殿下，如今感覺如何？”

應淮将手遞給樂言，答道：“尚可。”他轉眼看向偏殿，沒有看到青虞的身影，便問：“青虞呢？”

歡言端來藥碗，輕輕吹了兩下後遞給了應淮：“還在藏書閣。你們帶着松彥走後她就沒出來過，聽門口那個守衛說又在翻着古籍了。”

藏書閣麽？也好。

應淮從歡言手裏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她的修為确實提升不少，按照她的悟性，在他死之前，也當有能力勝任閻王之位。應淮想。

等他喝完藥，樂言又再次替他穩固靈力，随即和歡言帶着松彥退了下去。雲凡見偏殿堆了些折子，也退到一旁開始處理起來。

偌大的閻王殿頓時只剩下應淮一人，他看着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案，一時竟不知該做什麽了。

這麽些年來，他雖擔着閻王的名號，但地府的大部分事務都是雲凡和青虞在處理。

今後他的狀況只會越來越糟，如今他已為青虞做好了打算，可雲凡該怎麽辦？待他死後，是回到沽南峰，還是讓應洵在天界替他尋個職位？他自己又是怎麽想的呢？

雲凡花了小半個時辰處理天子殿送來的折子。他放下最後一本，擡手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扭了扭脖子，突然發覺閻王殿有些過于安靜了。

他頓時緊張起來，快步走到偏殿門口，推門尋覓着應淮的身影，直到轉眼看到書案前打着瞌睡的應淮時，他才舒了口氣。

只見應淮撐着額頭靠在椅子上，眉頭雖緊皺着，但氣色已比剛回來時好上不少。

雲凡退到內殿，找了披風替他披上，這才悄聲退出閻王殿。

青虞在“陌塵”帶着松彥走後，就留在了藏書閣。

她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不管是在劉府還是鳳凰木林，她敏銳地覺得自己可能不像她自以為的那般平凡。

她究竟是什麽？她的血液又為何能淨化蜃氣？

青虞走上藏書閣二樓，開始翻閱着老閻王收集在此的妖怪錄。

奇怪的是，她翻閱了許多古籍，也沒看到任何有關這類生物的記載。唯一有些相似的，便是在《九州妖怪錄》中看到的獨角獸，傳言瀕死之人飲下它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

可她的血并不能讓人起死回生啊。

青虞嘆了口氣，有些失望地往下翻。想了想她又頓住。

等等，她又沒試過，萬一真能行呢！

青虞合上古籍，轉身就要往外走，但腳腕處傳來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皺了眉。她彎下腰撩起裙擺，看着有些腫脹的腳腕不禁想起了那個雨夜。

青虞從袖袋裏掏出丹藥，服下後又擡手撫上腳腕，疼痛瞬間減輕。

看來在這藏書閣裏學到的東西還有點用。青虞滿意起身，問候胖守衛後出了藏書閣的大門。

她看着空曠的街道，想着是不是可以去人界一趟。左右陌塵許了她假期，她也正好趁此尋找一些關于自己的身世的線索。

若說瀕死之人哪裏最多，除了天牢便是醫館。但天牢裏的犯人死不足惜，于是青虞隐去身形，來到京城裏的一家醫館。

此時正值深夜，街道和附近的屋舍都靜悄悄的。青虞穿過醫館大堂，來到了內院的醫室。

月光穿過樹葉照射在地面上，投影随着拂過的風微微晃動，像是上演着一場皮影戲，講述着一個人跌宕起伏的一生。

屋內偶爾傳來一兩聲咳嗽，也有老妪低低的啜泣。

青虞穿過牆壁進入屋內，看着屋內角落裏快要斷氣的年輕女子，迅速在指尖凝出一滴血，趁着她咳嗽之際将血送入她的口中。

女子的氣息很弱，青虞眼見着那滴血順着喉嚨進入女的體內，慢慢滲進她的五髒六腑。

很快，女子周身圍繞着的淡淡的蜃氣泯滅不見，但仍沒有好轉的跡象。

難道她的血除了淨化蜃氣再無別的用處？那她到底是誰？

青虞失望地離開了醫館，錯過了一個時辰後女子漸漸紅潤起來的面色。

她剛回到地府，便瞧見天兵押着劉嫦曦一家三口過了地府的界碑。

應洵将劉嫦曦帶回天界以後，由太上老君殿裏的人施法清除她體內的魔息，附着在劉嫦曦體內的劉紹元夫婦的魂魄，也順勢脫落了下來。

不待三人互訴衷腸，天兵們便押着他們來到二郎神君處，在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即刻發往地府由閻王審判。

應淮和雲凡聞訊趕來，看着同樣跟在身後的青虞有些意外。

雲凡快步走到青虞身邊，用手肘碰了碰她：“你怎麽和他們一起？”

青虞看了一眼應淮，發現他的臉色比起在藏書閣門口時好了許多。她微微揚起唇角，說：“只是恰好遇上罷了，松彥呢？”

此話一出，劉紹元夫婦頓時停下了腳步。兩人回過頭望向青虞，臉上滿是詫色。

劉紹元緊盯着青虞，遲疑着問出聲：“您認識松彥？他如今在哪？過得可還好？”

不待青虞回答，雲凡便冷冷地答道：“松彥如今如何恐怕已經輪不到二老操心了，還是擔心擔心您這寶貝女兒吧。”

劉嫦曦看着父母臉上的愧色，想起她從村口老爺爺那裏聽到的，忍不住擋在老兩口面前：“我爹娘如何還輪不到你來指摘。”

雲凡白了她一眼。

丘定村之事他已全部知曉，他向來愛憎分明，因此對這位蠻橫的大小姐很是不喜，說話時也免不了夾槍帶棒。

他輕瞥了劉嫦曦一眼，平靜道：“劉老爺如今這副模樣恐怕和劉小姐脫不了幹系吧。與其在這裏發小脾氣，倒不如好好祈求一會兒判官對你從輕量刑。”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劉嫦曦，又說：“我看劉小姐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恐怕是受不住那地獄的極刑。”

劉嫦曦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天兵們見這模樣，拱手朝着應淮道：“人我們已經送到，剩下的還請閻王秉公處理。”說罷瞬間沒了影。

應淮沒有回答，只看了一眼，然後朝雲凡說：“過來。”

雲凡聳聳肩，快步退到應淮身後。周圍的陰差們順勢而上，押着劉家三口往天子殿走去。

一行人經過閻王殿時，恰逢歡言樂言帶着松彥出來。

松彥被強行剝離體內的魔根，魂靈受到重創，若不是應洵及時施法，恐怕此刻早已魂飛魄散。好在歡言樂言最擅長的便是穩定魂靈，不過幾個時辰，松彥便又能下地跑動了。

他注意到從閻王殿門前走過的青虞，揚聲道：“姐姐！”

青虞停下腳步，朝着聲音的來源望去。應淮和雲凡也停了下來，陰差們見狀，也都站在了原地。

松彥快步跨過閻王殿的大門，跑到青虞身邊，臉上帶了些歉意：“對不起啊，樂言哥哥說我受到了不好的影響，差點傷到你。”

劉氏夫婦聞聲愣在了原地，兩人顫顫巍巍地回過身，看着女子身旁的小男孩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些年他們一直在自責。松彥從小就特別懂事，知道家裏條件不好，衣食住行上從來不會對他們有過多的要求，就算生了病，也是堅持抗一抗就好了。

當初因為一己私欲，兩人狠下心将孩子丢棄在雪地裏。雖如願進了劉府，但最開始的日子并不好過。

府裏的其他下人嫌棄他們來自蠻荒之地，沒少排擠他們。于是兩人想盡各種辦法讨劉老爺的歡心。只是沒想到，劉老爺死後，竟将整個劉府都交給了他們。

生活變好以後，他們也曾派人出去尋找過，但都以失望告終。出于愧疚，兩人對女兒傾注了更多的愛，沒想到最後竟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青虞撫上松彥的頭，安慰說：“姐姐沒事的，你還好嗎？”

松彥咧着嘴，重重的點了點頭。他正要開口，卻聽得一旁有人呼喚他，“松彥啊。”

松彥回過頭，在看到劉氏夫婦的一剎那笑容頓時僵住。

他思念了幾千個日夜的父母，此刻白發蒼蒼地站在他的面前，用着最溫柔的嗓音呼喊着他的名字。但旁邊站着的同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女子，又證實了老翁的話。

松彥側目看向青虞，顯得異常的平靜：“我從老翁那裏聽到的，都是事實麽？”

青虞看着他的模樣，仍不忍心開口。她哽了哽，說：“松彥，你……”

不待她說完，應淮便接過她的話說道：“不管你聽到的是什麽，他們就在眼前，你不如親自向他們求證。”

其實根本用不着求證，在看到兩人神情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所有。

他看向劉氏夫婦，問：“你們還有什麽對我說的嗎？”

劉紹元看着同走丢時差不多大的松彥，哽咽道：“是爹娘……對不起你。”

劉夫人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她想上前抱抱松彥，但卻被鎖鏈捆住了手腳，只能往前挪動幾小步。她哭笑着看着松彥，說：“爹娘曾找過你的，但沒能找到。我們都很後悔，若是重來一次，爹娘定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這樣啊。”松彥笑了笑，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成熟來，“那便夠了。”

他小心翼翼地撩起剛換上不久的袍子，似乎怕弄髒了一般，然後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說：“松彥，謝過爹娘生養之恩。”

青虞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這是放下了心中的執念，從此不再惦念。

她走近松彥，将他扶起來，對陰差們吩咐道：“既是如此，便早些送他們上路吧。”

陰差們抱拳稱是，押着劉家三口繼續往天子殿走去。應淮和雲凡也因丘定村一事特殊，跟着去了天子殿。

青虞和松彥站在原地，目送着劉家三口離開。

松彥扯着青虞的衣袖，眼眶裏滿是淚水，“姐姐我做得對吧？”

“嗯。”青虞蹲下身，替他擦掉眼淚，“不用跟上去麽？”

松彥搖了搖頭，“不用了，就這樣也挺好的。”

青虞看着他隐忍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

有些人長大用了十幾年，有些人長大卻只用了一瞬。

在經歷天子殿的審判以後，劉氏夫婦被發配輪回司，可轉世為人；劉嫦曦被押至地牢，三日後押往寒冰地獄，受第一輪極刑。

青虞沒将結果告知松彥，但或許是血脈相連，松彥還是感知到了些什麽。

他趁着青虞不注意，偷偷來到了輪回司附近，看着劉氏夫婦飲下孟婆湯，緩緩朝着忘川河畔走去。

青虞跟在松彥身後，看着他在忘川河畔站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