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1)
紫煙昨天晚上睡在朱眉房裏的榻上,晚上又是給她端水又是弄藥,又是幫她清理污物,紫煙忙到了深夜方才歇下。愛璼殩璨
一大早便迷迷糊糊就被一股濃郁的血腥味給弄醒,睜開眼睛一看,吓得差點去了半條命,床上的朱眉一張臉雪白得跟個死人似的,連着嘴唇都是白色的,奄奄一息的耷拉着眼皮。那濃郁的血腥味便是從朱眉的床榻上傳出來的,被褥差不多被血染成了紅色,看着觸目驚心,甚是滲人。
好在紫煙是老夫人那邊調教出來的人,恐慌了過後便馬上就反應了過來。
紫煙路上一邊走,一邊把朱眉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與沈峰禀告了一遍,不時地擡眼飛快地望一眼沈峰。
沈峰今日是心裏有事,倒沒有注意紫煙,不然以平時沈峰的狀态,只怕已是被她的眼睛飛得神魂颠倒心神蕩漾了。
“去請大夫了沒?”沈峰問道。
“奴婢來找侯爺的時候,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紫煙回道。
沈峰便不再問,匆匆往朱眉的院子快步走了過去。
一踏進院子,沈峰就聞到彌漫在院子裏的一股血腥味。
朱眉的門前有兩個丫頭正是臉色驚慌地站在門口朝門裏張望。
紫煙輕咳了一聲。
兩個小丫頭見回頭,一見沈峰,驚慌失措地忙行禮,“奴婢見過侯爺。”
沈峰越過兩人,推開虛掩的門,剛往裏跨一步,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沈峰腳步一頓。
那血腥味幾欲讓沈峰把剛吃下的早飯給吐出來。
沈峰躊躇着是進去看呢,還是等大夫來了再說。
“侯爺。”緊跟在沈峰後面的紫煙,見得沈峰半響沒有動,便是低聲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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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峰猶豫了好一會,才擡腳往裏走了兩步然後又頓住了腳步,一臉驚駭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朱眉,“眉兒,你,你怎麽,怎麽……。”
怎麽一個晚上就成這個樣子了?
臉色白得透明,唇都成了青白色。
一晚上,似就成了一個死人一般。
“侯……爺。”朱眉聽沈峰的聲音,眼睛微微張開,偏了偏腦袋,“侯……爺,您……來……啦。”
不過幾個字,朱眉就累得喘氣,似是費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一般。
朱眉嘴角勾了勾,扯了一絲蒼白虛弱無力的笑容,目光溫柔而期盼地看向沈峰,希冀着沈峰能走近一點。
沈峰腳步如定住了一般,一步都不能動,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朱眉,然後目光看了兩眼那被血染紅的床榻,嗫嚅了下唇,扭頭目光看向紫煙,“她,怎麽會成了這個樣子?”
“侯爺,奴婢也不知道,程媽媽不在了,昨晚是奴婢守的夜,奴婢差不多是到了子時才歇下的,那時候姨娘還好好的,可是,可是……。”紫煙望了眼朱眉,目露恐慌,“可是不知道怎麽的,今天一早起來,姨娘她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朱眉她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浮萍,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連手都擡不起。
全身又像是被置身于天寒地凍的雪地裏,被冰雪所包圍了起來一般的寒冷!那冷意是從自己的骨子裏散發出來的。
朱眉目光希冀地看向沈峰,希望他能走近一點,能抱抱自己,給自己一點溫暖,把自己心裏的寒冷給驅散。
然,沈峰卻遠遠地站在那沒有動。
朱眉張了張嘴,“侯……爺……。”
想擡頭,卻只是手指頭微微動了動就沒了力氣。
沈峰聽了紫煙的話,見得朱眉看向自己祈求,依戀的目光,依舊站在原地,半步都沒有動。
不過是小産了,怎麽就突然變成了這樣了呢?
那床榻上的血,讓沈峰覺得很晦氣,沒有往前的想法。
她會不會死?
看着奄奄一息的朱眉,沈峰突地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沈峰剛這麽一想,一個婆子就領了大夫走了進來,“侯爺,大夫來了!”
“侯爺。”大夫先是給沈峰作揖行了一個禮。
“有勞!”沈峰抱了抱拳,道。
大夫聞着屋裏的血腥味,擡頭,一見朱眉的臉色,便是剛領路的婆子已經跟他提過朱眉的狀況,也不免皺了皺眉頭,神色閃過一絲凝重,擡步走了過去。
紫煙搬了個繡墩放在了床邊,接了大夫遞給她的脈枕放好了,然後伸手探向朱眉的手。
一觸及朱眉冰冷似的手,紫煙冷不丁打了個冷顫,微微頓了頓,把她的手放在了脈枕上。
大夫伸手,把手指搭在了朱眉的手腕上。
過了半響,才放開,然後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走到了沈峰的跟前,搖頭說道,“侯爺節哀,準備後事吧!”
說完便是提了藥箱準備離開。
真的要死了?
沈峰愣了下,然後忙攔住了大夫,“大夫!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還有她是怎麽回事?”
大夫搖頭,“油盡燈枯,姨娘昨日小産,看這情形是姨娘昨晚血崩了,若是剛開始我還有三分的把握,眼下,可現在回天乏術了,侯爺節哀。”
“怎麽會這樣?”沈峰愕然,半響才回過身來,“昨日她還好好的,太醫還給她把過脈,當時太醫說沒事呢。”
“世事無常,想是姨娘因失了孩子一時悲恸而致使血崩。”大夫嘆氣說道,朝沈峰拱了拱手搖頭離開。
紫煙臉上閃過害怕,身子往沈峰的身後挪了挪。
沈峰半響才回過神來。
血崩?
因為孩子沒了而悲恸引發的血崩?
那孩子是她自己下手而沒的,她會因為孩子而悲恸,引了血崩嗎?
沈峰不由得擡眸看向床上的朱眉。
想說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自己要死了?
這是報應嗎?
朱眉內心震驚不已,目光慢慢地看向沈峰,虛弱地哀求說道,“侯爺……您,救救我……。”
大夫雖是這麽說了,可是朱眉還不想死。
朱眉不由得回想起,往日自己還是朱家小姐的時光。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死!
不過是一次小産,怎麽就會要了自己的命呢?
她還這麽年輕,這麽美麗,如剛盛開的花朵,有大好的時光與青春。
孩子沒了,以後還會有的。
雖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可有了侯爺的寵愛,以後再續母女緣分便是了。
可大夫卻說自己要死了?
怎麽會?
怎麽可能!
這一定是假的,那大夫是騙人的!
朱眉目光定定地看着沈峰,內心百轉千思。
沈峰定定地看着朱眉。
鼻息間是濃濃的血腥味,往日的恩愛纏綿似乎都慢慢地變得模糊而遙遠,僅存眼前床榻上蒼白如紙,只剩下一口氣的朱眉。
她就要死了,沈峰腳步不由得往後退。
“侯……爺。”朱眉看着沈峰一步步地往後退,心随着他的腳步一下一下地往下沉,往日成熟英俊的臉孔上盡是生疏與冷漠,往日對自己的百般呵護與柔情,似都是風中的柳絮一般,在風中飄揚而去,然後他的身影徹底地消失在門口。
紫煙看了眼朱眉,也一溜煙随了沈峰的腳步走了出去。
“侯……爺,救……我。”朱眉眼裏的光一點點地黯淡下去,看着沈峰背影消失的方向,黯淡的目光裏漸漸帶了一絲怨恨,淚水順着眼角流到了枕頭上。
她抛棄了一切跟着的男人,竟如此涼薄!
自己就要死了,別說是想辦法救自己,他就是靠近自己一步他都不肯。
冷意愈甚,意識漸漸地變得模糊了起來。
身體似是越來越冷,朱眉想睜開眼睛,想求救,可是喉嚨裏一個字都喊不出來,漸漸地地沉入了黑暗之中。
沈峰走到了院子裏,慢慢停住了腳步。
“侯爺,您不進去看一眼姨娘嗎?”紫煙跟着頓住了腳步,微颔首輕聲問道。
沈峰扭頭,便見的一截白皙的脖頸。
紫煙其人,沈峰自是以前在朱眉這院子裏就見過幾次的,老夫人派了她過來朱眉身邊,沈峰也是明白老夫人心意的,所以沈峰很清楚,紫煙是早晚會是他屋裏的人,可朱眉防得緊,幾個月來,沈峰也只見過她幾次。
因朱眉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沈峰也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沈峰目光掃了一眼紫煙妖嬈的身段,搖頭說了一句,“不了。”
沈峰說不進去看,但也沒有擡腳離開的意思,就站在院子裏靜靜地等着。
紫煙便不再出聲,微微颔首站在旁邊。
紫煙前凸後翹的身段如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沈峰不時地掃一眼紫煙,每一次的目光都會在她呼之欲出的胸前轉了轉。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婆子在沈峰的示意下,進了房,然後迅速跑了出來,“侯爺,姨娘去了。”
沈峰眸色沉了沉,轉頭吩咐了那婆子處理後事,剛吩咐完了,陶然居的翠香便是臉色着急地進了院子,朝沈峰福了福身,說道,“侯爺,剛才夫人帶着大小姐離開了,老夫人即刻讓你過去陶然居一趟。”
沈峰這才想起來慕瀾院那邊的事情來,聽翠香說李芸娘與清寧從西門走了,幾乎急得跳腳,“夫人她怎麽走了?我不是讓她等我一會的嗎?我說好了等一會就回去的。”
沈峰一邊說着,一邊擡腳匆匆趕去了陶然居。
昨日程媽媽撞死在了陶然居,老夫人心裏又擔憂手握巨資的李芸娘真的會下了決心要與兒子和離,于是一晚上翻來覆去的都沒有睡好,臨到天快亮了才眯上眼睛。
剛睡了沒多久,西門那邊就有人禀告上來,說夫人與大小姐收拾了箱籠從西門走了。
林媽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只好叫醒了老夫人。
老夫人當下就氣得從床上翻了起來。
一見到沈峰,老夫人就氣不打一處來,心裏的火一股股地往上竄,“我昨晚交代得好好的,讓你好好給她賠禮道歉,你倒是怎麽跟她道歉的!今兒個一早就這麽走了?我說了你們事情我不管了,讓你們去鬧去,你自己說會處理好,可是現在呢?你怎麽處理的?”
老夫人的聲音有些尖銳,顯示着他的心情很不好。
“母親,我今日一早就去了慕瀾院跟她道歉的,可眉兒……她那邊出了點事,所以我就先過去了。”沈峰道。
“還有那朱姨娘,她能有什麽事?”
“她沒了。”沈峰輕聲說了一句。
老夫人半響明白沈峰說的沒了是什麽意思,沉下臉道,“沒了就沒了,她一個簽了賣身契的姨娘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還有她那麽狠毒的人,對自己的孩子都下手的人,那是報應!如今,芸娘的事情才着急,你準備怎麽辦?今日一早才去,你昨晚一晚上都幹嘛去了?”
“昨晚寧兒在那裏,芸娘說寧兒要靜養,不見任何人,我想她在氣頭上,也就随了她的意。母親您別擔心,兒子這就去接了她們母女回來。”沈峰說道。
“你啊,打鐵趁熱,你媳婦是擺明了給你臉色看,可你還好,半點都不上心,好了,如今好了,好好的侯夫人帶着女兒收拾了箱籠離開了,這讓別人怎麽說?”老夫人氣道。
“母親,您放心,兒子一定會把她們母女接回來的。”沈峰許諾說道。
“那你還不快去,等你把人接回來了再說。”老夫人催促說道。
對于兒子能不能把人接回來,老夫人心裏是深覺擔憂。
“是,兒子這就走。”沈峰起身朝老夫人行了禮,然後出門吩咐人準備馬車,去李宅。
趕到了李宅,沈峰才知道李芸娘并沒有回李宅。
那守李宅的老仆人态度倒是很恭敬,可對于李芸娘的事情卻是一問三不知,沈峰折騰了半響,最後只能氣呼呼地回了興寧侯府。
老夫人聽了沈峰的話,想了想,說道,“她沒有回李宅,很可能是帶了寧丫頭去了莊子上,你明日還得上朝處理公務,這去莊子上費時,你先派人去李家城外的幾處莊子看看她們母女是去了哪一處,順便也讓你媳婦在莊子上住兩天,散散心也是好的,等過兩天你再去接她們回來。”
“父親要上朝,公務又是繁忙,不如,孫女去勸勸母親與大姐姐?”沈清雨提議說道。
“你好好呆在府裏,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老夫人想都沒有想就否決了沈清雨的提議。一個小小的庶女,人微言輕,去了能起什麽作用?
自己身份微薄,可她可以去跪求母親與大姐姐回來的!沈清雨卻沒有把心裏的話說出來,只扁了扁嘴,恭敬點頭道,“是,祖母。”
“母親,大伯忙,不如我去走一趟?”裴氏自是明白老夫人不讓沈清雨去的緣由,于是說道。她可是與沈幀商量好了,把兒子過繼過去,這個時候若是他們和離了,那沈峰肯定會再娶,新娶進來的夫人不定是什麽人,能不能生暫不提。裴氏心裏很清楚,一旦和離新夫人進府,那自己兒子過繼的事情定是要拖延了的,這是裴氏不希望見到的!
“再說吧,等你大伯去了再看看情況。”老夫人考慮了片刻說道。
這人情牌嘛,到時候再打!
現在還不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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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重的東西便讓人送去了李宅,清寧與李芸娘只帶了常用的衣物與用品,到了丫頭與婆子,一行人六輛馬車出了侯府便直接出城,往東郊而去。
聽得外面的喧嘩聲漸漸遠去了,清寧這才掀了簾子看了看城外的景色,看了一會,放下了簾子收回了目光見得李芸娘蹙着眉頭,說道,“母親,您也別擔心,會順利的,父親若不答應,我們就進宮求皇後娘娘。”
“再說,娘娘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最好是能自己解決的好,不到最後一步,李芸娘是沒有打算去求皇後幫忙。
“嗯。”清寧點頭,深以為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自己承擔,自己解決,出了事就依靠別人,靠人人倒,靠山山倒,總會有靠不住的一日。
所以求人不如求己,靠人不如靠自己!
“娘。”清寧撒嬌地摟住了李芸娘的手臂,興致盎然地說道,“母親,等過了年天氣暖和了,我陪你去江南府走走,我們也順便去看看您江南府的那些良田,若有時間我們去看看銀礦與鹽場,不過我們也不急,我們有時間,可以一個地方一個地方慢慢地看……”
“好。”李芸娘點頭。
以後自己的産業都是要交給女兒的,能帶女兒去看看,當然好的。
“那我們是先去哪好呢?人稱江南府人美,水美,風景美,還有……。”清寧臉上閃着異樣的光芒,興致勃勃地與李芸娘說着從游記裏看來的各地傳聞記載。
李芸娘含笑聽着,不時地點下頭。
“娘,您以前有沒有跟外祖父外祖母去過那些地方啊?”清寧笑着問道。
“嗯,有過去江南府與鹽場。”李芸娘輕柔笑着,臉上閃着緬懷的光芒。
“那娘什麽時候去的?那裏好不好?您與女兒說說呗。”
“好。”李芸娘點頭。
又說,又聽,直有些累了,才軟軟地趴在李芸娘的腿上眯上了眼睛。
李芸娘讓秋環拿了披風過來蓋在了清寧的身上,身伸出手摸了摸清寧紅腫的半張臉,李芸娘也閉上了眼睛靠着車臂休息。
直到了午後,李芸娘一行人才抵達莊子上。
下了馬車,清寧放眼往四周望去。
遠處連綿的山,山上漫山的黃葉,美不勝收,近處種滿了冬天菜蔬的土地,還有院子大門口已經掉了葉子的大樹。
一切的一切都是熟悉如昔。
清寧禁不住熱淚盈眶。
她在這裏住了三年,這裏的一草一木她比侯府還熟悉。
那三年,侯府對她不管不問,每年莊子上的出産大都要上交給了侯府,留下來的,莊子上的人要吃要喝,所以,她與孫媽媽茶梅,玉簪便是自己也想辦法賺些銀錢養活自己。
“夫人,大小姐總算到了。”出來迎接的人,是董姓夫婦,三十多歲,夫妻兩人都笑容滿面,神情恭敬。
是清寧不熟悉的。
清寧往後看了看,跟在董氏夫婦後面的人也幾乎都是不熟悉的面孔。
前一世,她以為這莊子是侯府的。
這一世,在母親教自己看帳,接觸母親名下的産業後,才知道這莊子是母親的。
想來,前世自己被送過來的時候,莊子上母親的人也是被清洗完了。
董氏夫婦領着李芸娘與清寧往裏走,孫媽媽與梅媽媽則指揮着人搬箱籠。
進了大門。
三進的院子,院子裏的菊花傲然開放。
因有傷,清寧坐了半天的馬車,有些累,吃了飯,梳洗了一番,便是早早地睡了。
離開了侯府,清寧覺得呼吸都輕松了起來,臉上的巴掌印只留下淡淡的痕跡,額角的傷口漸漸愈合。
沈峰在第三日的晌午帶着親随騎馬到了莊子上。
沈峰來的時候,不巧李芸娘去了山上的白雲庵禮佛去了。
于是清寧見了他。
“寧兒,你……,”沈峰看着清寧額角上依舊是纏着白布,有些讪然,于是臉上帶着歉意,問道,“你的傷如何了?帶的藥夠不夠?你與你母親在這裏住得習慣嗎?你們這幾日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清寧簡單回了一句。
“那就好,你們沒事就好,今日我來接你們回府的,你們在莊子住着到底是不方便,你頭上還有傷,大意不得,這莊子上離城裏遠,這萬一有什麽事,這大夫都不好找,還是回去好些,這大夫和藥材都很方便,對了,你母親呢?”沈峰動之以情。
“父親您不用擔心,我們帶了足夠的藥材出來的,莊子上有大夫,不會出什麽事情的,至于母親嗎?母親今日去了白雲庵。”清寧輕聲一個個回了他的話。
“白雲庵?你母親去那裏做什麽?”沈峰咋一聽白雲庵,只當李芸娘有了出家的念頭,當即臉色一變,急得騰地站了起來。
“母親去白雲庵,當然是跟師太禮佛的。”清寧笑了下,然後擡眸看向沈峰說道,“父親,母親與我都很好,母親已經下了決定了,她要與你和離,而我決定跟母親一起離開。”
“胡鬧!”沈峰聞言,一下就沉下了臉,“什麽和離?你小小年紀懂什麽?你是我興寧侯沈家的嫡長女,是我沈家的血脈,離開?離開去哪?”
“父親,我是什麽都不懂。”清寧輕輕地看着沈峰,慢慢地說道,“可是我懂,我的父親與一個外人陷害母親,差點讓母親背上一個紅杏出牆不安于室的淫蕩之名,我的祖母半夜因王家的事給我的母親送三尺白绫,庶妹陷害我的時候,我的祖母與父親寧肯相信庶妹也不信我,我的親事有變的時候,我的父親與祖母,巴不得讓我給人做妾,還有,前幾日當姨娘陷害母親的時候,我的父親不管青紅皂白便斷定了母親的罪名,還對母親大打出手,這一切的一切,一出事,不管對與錯,第一個責難的永遠是我與母親父親,您設身處地想一想,若是您,那個家裏還有什麽值得您留戀的地方嗎?。”
“夠了!”沈峰老臉湧了一絲紅色,拍了下桌子,伸手指着清寧,“你,子不言父過,你這個孽女!看你說的都是些什麽話?”
“難道我說錯了嗎?”清寧輕輕地反問。
“你……。”沈峰老臉一紅,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不想與清寧争執下去,于是扯開了話題對清寧說道,“你現在就派人去把你母親叫回來,有些話我親自跟她說。”
“父親,神靈不可怠慢,既母親是去禮佛,那就便是要誠心禮完佛才能回來。”清寧回道。
沈峰看了眼外面的日頭,惱羞成怒地對清寧說道,“那回頭你跟你母親說,住夠了她就自己回來,想和離?她休想!她死生是我沈家的人,死是我沈家的鬼!想和離,沒門!”
不知禮佛的李芸娘什麽時候能回來,而且明早一早要上朝,顯然他是不能在這過夜的。話他是放下了。
清寧挑了挑眉,低頭喝了一口茶,這才慢條斯理地擡頭與沈峰說道,“父親,其實和離也是不錯的,母親就只有我一個女兒,膝下沒有兒子,就是庶出的兒子也沒有,母親年紀也大了,父親您卻正值盛年,再找個出身不錯的夫人,新夫人出身不錯的話,那嫁妝定是可觀的,如此不但可以給侯府帶來希望。”
清寧出謀劃策,話也說得有些直白,只差沒直接說新夫人的嫁妝可以解決侯府拮據。
基本都戳中要害。
沈峰聽得不禁有些心動,随即回神過來,又是惱火又是羞愧,“你胡說些什麽啊。”
自己的女兒竟是勸慰自己和離,還勸自己再娶一個。
不過,女兒說的卻是有幾分道理,也令人心動。
如今的侯府需要銀錢,而他想要一個兒子!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您也會多了一個可以給您幫襯的岳家。”清寧說道。
沈峰心底便又是多了幾分松動。
李芸娘娘家沒有人,除去了豐厚的嫁妝,并不能給自己帶來其他更大的幫助。
清寧看着他松動的臉色微微地笑。
沈峰不由得想了半響才回過神來,随即沉下臉看向清寧說道,“胡言亂語,你一個姑娘家家的,看你說的都是些什麽話呢?不知羞恥!”
“難道父親認為我說的沒有道理嗎?”清寧嗤笑。
“胡說八道,你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好好勸勸你母親,散散心就回府,我與你母親的事,你一個小孩子少管。我與你母親不過是拌了幾句嘴,你們就鬧着離家出走,像什麽樣子啊。”沈峰起身,臉色不悅地說道,“你好好勸勸她,要她早些回府,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說完便起身離開。
清寧看着背影,嘴角勾了一絲笑。
休想嗎?
給了誘惑,只要有足夠的誘惑,他們就會動心。
誘惑不住,那還可以威脅。
侯府的面子,祖母與父親都看得甚為重要。
等李芸娘回來,清寧便與李芸娘說了沈峰來的事情。
李芸娘對于沈峰的話沒有太大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要和離确不是一件容易的是事,但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于是點頭,“我知道了,這裏離京城遠,你父親不會三天兩頭地往這裏跑的。”
“嗯。”清寧點頭。所以她才會要母親帶自己來莊子上住,而不是在李宅,若是在李宅,父親要勸說還不是很容易,每日下了公衙,都可以上門一趟,甚至可以留宿,而且那上門‘勸說’的也不會是父親一人了。
翌日晌午,清寧與李芸娘坐在院子裏說話,秋秀禀告說道,“夫人,大小姐,顧九公子來了。”
顧煥,他怎麽來了?
清寧與李芸娘對視了一眼,李芸娘笑着朝秋秀說道,“請顧九公子去堂屋。”
顧煥朝李芸娘與清寧抱拳,“夫人,大小姐。”
“九公子。”清寧朝顧煥福了福身。
“九公子,請坐。”李芸娘笑着擡手。
秋佩給顧煥上了茶與點心,退到了一旁。
“夫人,府上的事情姑母聽說了,很是擔心你與大小姐,正好我有事要過來莊子上一趟,便是就在姑母那讨了這差事,過來替姑母過來看看你們。”顧煥喝了一口茶,笑着與李芸娘說道,“姑母說有什麽事情只管跟她說,她會給你們做主的。”
又一次代替皇後年娘娘來探望的!李芸娘忙恭敬地起身朝城裏皇宮的方向,躬身行禮,“多謝娘娘一片厚愛。”
“大小姐的傷如何了?”顧煥看向清寧問道。
“多謝九公子關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清笑着回道。
“我會顧家莊子上住一晚,若夫人與大小姐有什麽事,可以去那邊找我。”顧煥又道。
“九公子真是太客氣了,天色也不早了,九公子就留在這裏用頓便飯吧。”李芸娘看了眼日頭,笑着與顧煥說道。
“那,就打擾夫人與大小姐了。”顧煥從善如流。
李芸娘便是忙吩咐秋環去廚房準備飯菜。
吃了午飯,顧煥喝了一盞茶,便是起身告辭,朝李芸娘抱拳行了禮後,看向清寧給了清寧一個眼色。
“母親,那我送送九公子!”清寧起身。
“那九公子慢走。”李芸娘點了點頭,笑着對顧煥說道。
清寧随他到了院子裏,顧煥頓住了腳步,轉身皺着眉頭看了看清寧額角的傷,“你的傷,還好嗎?”
“已經沒事了,多謝九公子關心。”清寧笑着撫了撫額角。
“嗯。”顧煥點頭展顏,目光裏帶了一絲凝重,“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眼下滿京城都在傳,說興寧侯寵妾滅妻,把唯一的嫡女差點給打死了,我聽說的時候吓了一跳,還真以為你被你父親打成了重傷。剛見得了你,才放了心。”
“倒也是不是誤傳,這裏只差一分,今日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歸了。”清寧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傷口之處,笑着說道。
“這麽嚴重?”顧煥大驚,“那現在要不要緊?”
“現在沒事了。”清寧淡笑搖頭。
“對了,姑母的話我剛都帶到了,可是姑母雖說是有什麽事讓你們盡管開口,不過我聽得姑母話裏的意思是,似是勸和不勸分,她心裏還是希望你們回侯府的好。”
“我明白了。”清寧點頭。
“你是怎麽想的?是真的下了決心,還是等過陣子就與夫人回府呢?”顧煥直接問道,和離這樣的事在他看來也是什麽荒誕的事。
“若能和離自是好的,你也看到了。”清寧淡笑着指向自己的傷口。
顧煥看了眼清寧,便明白了她心裏的打算,于是開口問道,“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到時候要你幫忙的話,我會說的。”清寧笑着點頭。皇後娘娘的态度他已經告訴了自己,到時候若是求皇後出面做主的話,那視如己出的顧煥或是能改變皇後娘娘的想法。
“只要你開口,我就會想辦法幫你辦到的,你放心。”顧煥臉上閃過自信的神采。
“謝謝。”清寧看向他真誠說道。
“少跟我客氣。”顧煥揚眉。
“那我就不客氣了。”清寧輕輕地笑。
“這才對嘛。”顧煥笑了起來,道,“那我走了,你若是有事,就你丫頭直接去顧府找我,我會交代門房的。”顧煥囑咐說道。
“好。”清寧點頭。
送了顧煥離開,清寧慢慢地往回走。
雖父親說不會和母親和離。
但是清寧心裏卻是很有把握,父親不同意,那她就想法子讓父親同意,不管是威逼利誘,還是什麽,都能會讓他點頭的。
如此,清寧的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暢與輕快。
想着顧煥,清寧不由得一笑。
這世人啊一般都是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也只有持才傲物的顧煥,才會覺得和離的事情一點都奇怪。
“九公子走了?”李芸娘站在院子裏了笑容和藹地看着清寧問道。
“嗯。”清寧點了點頭走了過去,挽住李芸娘的手,想着自己的傷口已結了疤,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側首說道,“母親,明日我想去白雲庵去上柱香。”
“過幾天吧,你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呢,這白雲庵在半山腰上,爬上去要費不少的功夫。”李芸娘搖頭否決了清寧是要請求。
“娘,您讓我去吧,我的傷已經結疤了,都好了。”清寧說道,“女兒這次大難不死,我想去拜拜菩薩。”
李芸娘看着她央求的臉,不想再拒絕,猶豫了片刻,點頭,“你既要去,我讓他們準備轎子送你上去。”
“娘,這裏又不遠,這走路去了才顯得誠心,我慢慢地走,若是累了,就歇會。”清寧讨價還價。
“拗不過你,若是累了,那就讓茶梅和玉簪回來說一聲,我讓人去接你。”李芸娘捏了下清寧的鼻子。
“好的。”清寧摟着李芸娘的手臂,笑彎了眼。
也不知道庵裏的師父們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清寧躺在床上想着以前對自己教授頗多的師父們,心裏很是激動,翻來覆去地折騰到了半夜才睡着。
到了第二天,便是一早就爬了起來。
吃過了早飯,李芸娘囑咐了茶梅與玉簪一番,才讓清寧出門。
朝陽燦爛,碧空如洗,天際飄忽的一縷白雲如上等的綢緞一般柔軟。
遠遠地能聽到山上傳來的鳥鳴聲。
莊子上農戶有些在地裏已經開始做活。
大地如同一副畫。
溫馨中透着靜谧,令人沉醉。
清寧走得也不快,一邊走着一邊不時地停下來欣賞一下周邊的景色,嘴角帶了從心底發出來的燦爛的微笑。
玉簪與茶梅也陪着清寧慢慢地走,并不時地問她,累不累。
清寧含着笑,搖頭。
三人慢慢地臨近白雲庵,遠遠地能聞到令人心安府佛香。
然後,白雲庵慢慢地躍入三人的眼簾。
清寧卻頓住了腳步。
在白雲庵的大門之處,站着一個挺拔隽秀的身姿,長身玉立沐浴在燦爛的朝陽之下,整個人如同融化在朝陽裏的玉,柔軟,清亮,溫潤,澄淨,又似是要融入那碧空白雲之中,透着一股無法讓人漠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