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咒術師标準
葉三十五盤腿坐在屋頂上,他的上半身嚴重前傾,下盤卻像粘了膠水般牢固不動。
陳霁仰頭看他,心裏一會兒寒氣聚攏,一會兒怒氣勃發,只能攥緊拳頭,狠狠瞪着那個人。
青狐握住她的手,指尖堅定有力地探進她的拳頭,将她捏到發燙的手指慢慢松開,待到陳霁深吸一口氣,他才輕捏兩下她的指尖,繼而擡頭看向屋頂上的男人,鎮定問道:“你的名字怎麽這麽古怪?姓葉,叫三十五?哼,這是你的真名嗎?”
葉三十五搖搖頭,他的身體随着他的動作而搖晃,從下方看上去,竟像随時都會傾倒下來一般,“當然不是真名,做我們這一行的,最忌諱讓人知道真名。”
陳霁與青狐相視一眼,彼此都證實了心中的猜想,青狐冷笑道:“看來是個見不得光的東西。”
葉三十五哈哈大笑,“确實是見不得光啊。”
陳霁忽然朗聲問道:“你既然視人命如草芥,下一步是打算殺我們滅口嗎?”
“哈哈哈!”葉三十五笑道:“我一天只殺一個人,今天的份額用完了,算你們幸運。”
“哼!”陳霁冷笑,“恐怕不是你不想殺,而是你不能殺!”
葉三十五原先随着酣笑而前後晃動的身體忽然靜止,他的腦袋微微側下來,從模糊的外形看上去,似乎正在思考。
良久之後,他開口問道:“你們倆是什麽人?”
青狐笑道:“你看不出我是什麽人嗎?”
葉三十五搖搖頭,“看不出來。”
青狐大笑,滿臉的鄙夷。
葉三十五好奇地問:“你笑什麽?”
青狐輕蔑地冷哼了一聲,回頭撞上陳霁的眼,兩人心中明鏡似的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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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狐癟嘴:你媽媽一眼就能看出我是狐妖。
陳霁搖頭:比媽媽還弱的咒術師不是好咒術師。
青狐點頭:既然如此,我直接辦了他吧。
陳霁點頭:那行吧,記得毀屍滅跡。
青狐得了許可,前腿一伸,正打算運氣躍上屋頂,他蓄勢待發,緊握的手背上有細密的白毛透過青色的血管紛紛湧出,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銀色的光芒。
屋頂上的葉三十五瞬間跳起來。
“姑姑!”搖搖欲墜的破敗大門被用力撞開,陳淨隐濕漉漉的黑臉出現在大門前,“那個男人把阿婆帶走了!”
青狐提起的氣“咻”的一下松了,他回頭怒瞪陳淨隐,罵道:“你不知道高手對決重在剎那嗎?”
“高手?在哪?”陳淨隐不解。
青狐食指直戳屋頂,“就在……那?”
屋頂上,那個男人已經消失,就連氣息都沒有留下絲毫。
陳霁穿過那兩人,走回黑漆漆的屋內,“算了,冤家路窄,總會再見面的。”
阿婆的屍體消失了。
據陳淨隐和林岳白這兩個目擊者報告,阿婆是被那個樹妖帶走了,兩個孩子勢單力薄,一時沒法阻止他,等陳淨隐叫回陳霁和青狐,那樹妖早跑得沒影了。
“追不追?”林岳白看向陳霁。
陳霁搖搖頭,“咱們回家。”
陳淨隐不答應,在二樓的格子間裏跳腳,震落一片灰塵,“為什麽不追?他丢下阿婆幾十年不管,現在為什麽要把阿婆還給他?”
“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這也算另外一種長相厮守吧。”青狐拍落肩膀上的灰,黯然笑道:“你覺得是讓阿婆孤零零睡在無人祭奠的公墓裏好,還是讓她消失在這片大山深處,和她等了一輩子的那個男人在一起好?”
陳淨隐咬牙沉默,他垂下腦袋,用手臂狠狠抹了把眼睛。
“好了好了,”青狐走過他身邊,伸手按了按他的腦袋,安慰道:“那樹妖也不是一直不管阿婆的,這些年如果不是他暗地裏照顧着,阿婆的境遇只會更差,絕不會像之前那樣……起碼平安。”
“嗯……”陳淨隐哽咽地點點頭。
四個人陸續走出阿婆的小屋,小屋的後頭是蔥茏濃郁的山脈,屋前是正在施工的工地,下午的陽光熾熱明亮,黃沙漫天之中,從大地深處傳來的聲響在機器轟鳴的新世界裏震蕩、鼓噪、抑郁、不安。
青狐站在小屋前頭,怔怔地凝望遠處的工地與更遠處的高樓。
“怎麽了?”陳霁站在他身後,同他一起舉目。
青狐搖搖頭,微笑道:“沒事,回家吧。”
回到家後,陳淨隐默不作聲地将自己關在青狐房間,林岳白無處可去,便坐到餐廳裏慢慢地喝一杯已經沒有氣泡的可樂。
葉舟沖泡了兩杯花茶放在陳霁與青狐面前,笑道:“發生什麽事了?那兩個孩子看上去就像失水過多的蔫菜。”
“那倆孩子,一個生理早熟,一個心理早熟,可不管怎麽樣,他們終究只是兩個孩子。”青狐啜了一口花茶,感嘆道:“死生不由己,他們大概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體會吧?”
葉舟驚訝地瞪大眼。
青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去洗澡。”
葉舟看着青狐走進浴室,這才轉頭低聲問陳霁道:“你們到底遇到什麽事?青狐連牛都不吹了,原來他才是被打擊得最嚴重的那個人!”
陳霁擡頭看一眼關得嚴嚴實實的浴室門,心中哀郁,面上不由自主也顯現出一派恻然,葉舟看她的模樣,心裏頓時柔軟,連忙将她摟進懷裏,輕輕拍她的背。
陳霁窩在母親懷裏,慢慢将在山上遇到的事一一講述,關于那個固執的阿婆和那個軟弱的樹妖,陳霁不是個容易情緒起伏的人,她的快樂和痛苦很多時候都被潛意識壓抑,加上從小已知天命,對人情世故往往看得比老人還淡泊,可這一次,她明顯地傷心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下的心情,就好像有成千上萬只耗子在她的身體裏橫沖直撞,只只都撞得她生疼,可偏偏只只無路可去。
“媽媽……”陳霁的聲音悶在葉舟懷裏,顯得異常低沉軟糯,“阿婆臨死前都沒有見到那個男人,我卻還讓他把她帶走……”
“青青……”葉舟抱着自己的寶貝女兒,心裏愁腸百結,這孩子心思太深,性格又溫吞似水,很多時候,就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未必能及時體察出她的想法,“雖然看不見,但是阿婆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這種感覺,我們都明白的,不是嗎?”
陳霁緩慢而沉重地點點頭,“我明白,我再明白不過。”
葉舟摸着陳霁黑亮披肩的長發,眼睛一眨,她突然想到今天早上自己與陳霁的那一番談話,她一直最想不透也最想明白的便是陳霁對青狐的态度,現在經由阿婆和樹妖一事,不正是給她當頭一棒,偏巧她居然開竅得如此之慢!
真是人老珠黃,連智商都跟着臉皮松弛退化了!
“咳!”葉舟翻了個白眼,努力回憶當年做班主任給學生做思想工作那會兒的心得,開口說道:“青青啊,想當年你爸爸還是一只黑貓的時候,我不也順其自然地和他相處下來了嗎?雖然你外婆當年也恐吓過我,但是這一切在現實面前不也……”
“噗,”陳霁突然擡起頭,雙目炯炯有神,“媽媽,你了解爸爸嗎?”
“诶?”葉舟答得理所當然,“了解啊。”
陳霁淡淡地笑,“是了,你看你能這麽肯定地回答這個問題,而我卻辦不到。”
“诶?”葉舟遲疑地将目光轉向浴室大門,“你不了解青狐嗎?”
“我知道他在遇到任何事時會有的所有反應,但這只能說明我熟悉這個人,卻不能代表我了解他,”陳霁嘆氣,“他是只對家庭,對親人朋友充滿責任心和愛心的狐貍,更何況爸爸是他的主人,我是他下一任主人,一直以來,我總是想不明白他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他對我造成的傷害,還是只是單純的我這個人?他這麽在乎我,是因為對我的愧疚,還是因為從小看着我長大?媽媽,你能肯定地告訴我,他對我的感情,真的是你們想象的那一種嗎?”
“我……”葉舟怔愣着不知該說什麽。
陳霁站起身,目光飄散沒有聚處。
葉舟坐在沙發上,仰頭看着自己的女兒,心裏一陣發酸。
陳霁所說的這些她又怎會不明白,只是,對陳霁的生命真正該感到愧疚的,應該是她和她的丈夫,而不是青狐。
這兩個孩子,她一個都沒有照顧好。
大門在這時咔噠一聲打開,陳曜嶙指尖挂着鑰匙,不解地看着那一上一下母女倆,“發生什麽事了?你們倆看上去都不好。”
葉舟站起身,從丈夫手臂上接過外套,苦笑道:“發生了一點事。”
陳曜嶙往沙發上坐下,伸手把陳霁重新拉下來坐好,笑道:“難怪我今天右眼跳得快抽筋,怎麽都不踏實,沒關系,就算是天塌下來了,爸爸也一定幫你撐住。”
陳霁側頭看向父親,看着看着,他鬓角的一絲白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伸手将它拔掉,一直笑吟吟的陳曜嶙“哎喲”一聲,笑了,“雖然爸爸有白頭發,但是這一點也不影響爸爸的實力。”
陳霁也笑,她伸長胳膊摟住陳曜嶙的脖子,将下巴擱在爸爸的肩膀上,淺淺地點了個頭。
☆、古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