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先生
蘭亭是個湖心亭,兩側種有綠竹,亭中四面有紗簾遮掩,風掠過湖面帶來涼意。
安祁扭頭看了一眼蘇白英,知道先生是在裏面等着,于是拉開簾子走進去,蘇白英緊跟其後。
亭中的四角放置了冰塊,非但不會熱,反而涼飕飕的。正中央的主座上坐着一人,那人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白玉發冠間扣着一支雲紋簪,身着素衣,此刻正閉着眼睛。
是先生嗎?可是先生不應該是七老八十……再不濟也得過而立之年吧?
安祁悄悄扭頭看了眼蘇白英,見她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于是又轉回來,輕輕走到中央下方的位置,開口道:“安祁見過先生。”
沒動靜。
安祁心道:果然,下馬威來了。
蘇白英也輕輕皺了眉,正要上前喚一聲,安祁拉住了她,搖搖頭。
蘇白英依言退到後面,看見安祁站着又施了個禮,拔高了聲音:“安祁,見過先生。”
這回總算是把先生驚醒了,只見他睫毛微顫,最後睜開了眼,待看見面前情形的時候,雲無許略微正經了臉色,輕聲道:“去那邊坐着吧。”
安祁正要往那邊走,又聽他說:“我授課的時候不喜奴婢跟着,叫你的小宮女出去。”
蘇白英這回說什麽也得拒絕了,她是玄安帝下令讓跟着安祁的,現在怎麽能走?
安祁也有些慌亂,他一個人該怎麽去應付這位一看上去就很兇的先生?
“這事兒是陛下準了的。”一句話,把兩人的反駁都統統堵了回去。
蘇白英只好退下。
亭中只剩下他們二人,場面一度尴尬又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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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無許不經意瞥了安祁幾眼,心道:這陛下可真會挑人,我道他瞧不上別人呢,原是想找個更好的。
“聽說你上過兩年私塾,都會些什麽,說來聽聽。”
安祁開始仔細想,要說會什麽,他只認識千字文,還認不全。
于是擡起頭對雲無許老實地搖搖頭。
“罷了,我從頭開始教你,你且認真學。”
“安祁謝過先生。”
不一會兒,站在外邊的蘇白英就聽見裏面傳來了小公子的朗朗讀書聲,雖然讀得磕磕巴巴,時不時要停下等提示,但是好歹也讀完了。
這般過了近一個時辰,讀書聲已經聽不見了,只能聽見裏面小聲的讨論。
蘇白英正無聊地站着,遠遠瞧見幾個人走來,為首的那人一席玄衣,不正是玄安帝嗎?
等人走近了,蘇白英正要行禮卻被玄安帝的手勢叫退了。
玄安帝正要掀簾子,忽然聽見裏面傳來了低笑聲。
安祁起初以為這位先生兇得很,相處下來卻又不那麽覺得了,雖然對他的錯處有些無法理解,卻也耐心地給他糾正了,他們念了一會兒千字文,然後先生突然問他。
“你可想知道陛下的事情?”
看見安祁眼睛亮亮的似乎很感興趣,卻又猶豫問他:“探聽陛下的事,是不應該的…吧?”
“是不應該,不過……”雲無許笑了聲,“別人不應該,你知道了卻沒什麽事兒。”
“你可知我本不願意進翰林院,可是陛下惜才,非讓我進宮來,說是要讓我當他兒子的老師,我想,太子之師,何其有幸。”說到這裏,雲無許冷哼一句,“可我進來才知道,陛下不僅沒個太子,他連個妃子都沒有。”也怪他消息太過閉塞,竟連這個都不知道。
“所以先生…先生是被陛下诓進宮的?”安祁驚訝地道,看見雲無許點頭,轉念一想,又道,“陛下能百般費心思留下先生,定是先生有過人之處,陛下好眼光!”
雲無許禁不住笑出了聲,他算是知道玄安帝喜歡安祁什麽了,一張可憐的白紙,任它染上自己想要的顏色,這不是挺有成就感麽?
“愛卿在笑什麽,笑得好生開懷。”玄安帝掀開簾子進去,淡然地瞥了一眼雲無許,緩聲道。
見正主來了,雲無許立馬收斂了笑意,規規矩矩地行跪禮:“參見陛下。”
見先生都跪了,安祁也不好不跪,正從座位上走出來到了玄安帝面前,微微屈膝,胳膊上傳來一股力道拉他起來,玄安帝的聲音也随之而來。
“不是說了讓你不跪嗎?就你那嬌貴的膝蓋,多跪幾次又要青。”說完,又叫雲無許起來。
安祁被他摟了摟,低聲嘟囔:“才不嬌貴……”
“回嘴?”玄安帝眼神淡淡地看他一眼。
安祁立馬捂住了嘴,看着玄安帝搖搖腦袋。
“都學了些什麽?笑那麽開心。”
說到這個,安祁拉他去自己的座位上,說:“今日先生教了千字文,我新識了好多字。”
玄安帝看着他,嗯了一聲說:“這先生慣愛胡說,他若是與你說起什麽其他的事,一律不要理會就是。”
雲無許徹底翻了個大白眼,坐到下位,說:“陛下放心吧,臣沒那心思說您的事兒。”
安祁的視線在兩人臉上轉來轉去,默默點點頭。
然後又聽玄安帝問起先生他學得怎麽樣。
“他啊——”聽見這聲,安祁突然緊張起來了,就像是面對着審判。
然後聽見先生笑了聲,說:“安祁還是挺聰明的,小時候的記憶了,千字文還能記得差不多。”
安祁笑意還沒完全展開,突然聽見身邊的玄安帝皺眉說:“誰準你叫他名字了?叫小公子。”
此話一出,饒是雲無許也嘴角抽了抽,說:“是,小公子他聰明着呢。”
“陛下您是來看我的嗎?”安祁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轉了話題。
說到這個,玄安帝看了他兩眼:“你看看都什麽時辰了?朕不來找你你怕是都不知道餓的,用完午膳回去睡會兒,下午再繼續。”
安祁愣愣地,被他提醒才忽覺已經正午了,他看了看雲無許,問:“陛下,先生和我們一起吃嗎?”
雲無許本也懶得回府,可是他聽見玄安帝說:“他家裏做了午膳等着他呢,我們自己吃自己的就是。”
“哦,那先生下午再見。”安祁沖着雲無許擺了擺手。
雲無許眼皮都不想擡,只躬身道:“臣告退。”
安祁看着雲無許走遠了,拉了拉玄安帝的衣袖:“陛下,先生他好像不大高興。”
玄安帝啧了聲,扭過安祁的腦袋,盯着他:“你管他去做甚?你先看看朕高不高興。”
“陛下不高興了嗎?”安祁被捏着臉蛋,含糊着問,“為、為什麽不高興啊?”
玄安帝沒忍住咬了咬安祁的下唇,說:“朕可沒有不高興。”
“嘶——”哪能想到安祁的唇這麽嬌弱,玄安帝一時不察竟咬破了一道口子,血滲了出來。
安祁眼睛立馬濕潤,玄安帝看見了,眼睛裏暗沉沉的,低罵一句,急忙松開手叫人去拿藥。
“沒事沒事,不疼的,別哭啊……”玄安帝有些慌了手腳,見安祁張着嘴不敢去舔傷口,眼睛也濕濕地望着自己,更心疼了,伸手拿出安祁的帕子輕輕地擦拭那道傷口。他在戰場上什麽傷沒見過,此刻只看見安祁唇上那一丁點也覺得礙眼的很。
安祁才不會因為這點小傷哭出來,只呆呆坐着不動,任由玄安帝給自己抹掉血跡。
“藥來了藥來了,陛下,藥來了。”海德将藥呈上。
玄安帝一把拿過來,擰開蓋子,薄荷清香傳出了。他抹在了手上,又往安祁的傷口抹上去。
薄荷藥膏刺激得傷口火辣辣地疼,剛剛還在安慰人說不要哭的玄安帝一擡眼就看見安祁眼睛裏的淚淌了下來。
又哭了。
安祁似乎也注意到了,毫不在意地伸手擦幹淨臉,接着便聽見玄安帝說他:“這麽受不得痛,那以後可怎麽辦?”
什麽以後?
可是玄安帝又沒繼續說了,拿了藥膏繼續給他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