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朝秦暮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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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通處排隊排了十分鐘才借到書。一去到校巴站就送車尾,等下一班又要花上十分鐘,倒不如徒步下山。楚暮行得極快,一邊行一邊食麪包 : 昨晚八點幾下去買的,十元三個豬仔包。每天的午飯則是早上楚暮自己起床做的,時間不足時就炒個火腿雞蛋,最重要白飯多。菜的份量不重要,飯吃得少就不能支撐到六七點,因此楚暮的飯盒菜很少,飯至少有兩碗。雖然帶午飯意味他要晨早六點半起身做飯,可這能大大減省夥食費。
楚暮對食的執念很大。每當他進食時才感到自己生存。閱讀是種虛無飄渺的浪漫,需等到人有某種詩情畫意時才拎得起一本書,細細品味。人疲累時就無法生起詩情畫意,而想遠離書本,見了文字就頭痛——這對於楚暮來說是種痛苦,因他以前是個愛書之人,堅信三日不讀書則面目可憎。可是,當他試過一天為五六個人補習後,他才發覺真正重要的事物不是書,而是食物。
他帶一袋麪包上學,早上吃兩個,歸家時食一個。上下颚機械式地上下合動,牙齒如兩道不斷遇合的閘,将橡皮一樣的麪包分屍,經食道落到胃裏再讓胃液分解。神農嘗百草,因他的腹腔是透明的。楚暮也想擁有這能力,卻并非為了貢獻科學,而是想親看見食物在他肚裏被分解,由有變無的過程。麪包與肉一同到胃時,何者融解得更快
将食物化為金錢,他想知人體消化金錢的速度有幾快。一客價值一千元的魚翅湯,是不是比一碟價值十八元的叉燒飯消失得更快 那何以不花一千元去買五十五碟叉燒飯,而只去買一盅魚翅 買什麽才是最值得
此刻楚暮食著麪包,十元四個的豬仔包,沒有餡料,隔了一夜依然飽脹。這不代表麪包新鮮,而暗示制作者加了許多不知名的化學劑。模型放個十年八載也不會變形,麪包放個三天兩夜依然飽滿,呈現烤得剛好的金黃色,悅目得可怕,教不知事實的人食指大動。模型與麪包,一個不能吃,一個能吃,卻有遇合的地方。
拍卡入閘。繁忙時段過了一半,班次沒那麽密,要等四分鐘才有車。他自背包拿出那本《液态之愛》,一打開便見右頁摺了一個書角,那書角指向某一段的第二句 :「沒有謙卑和勇氣,就沒有愛」,楚暮想 : 謙卑過頭即自卑,人不相信有人愛自己 ; 勇氣過頭即魯莽,堅信自己無所不能,不屑要人愛自己。
他想,需要愛的人要同時有一半的自卑與一本的勇氣,何者過盛,都無法得到愛。某頁中間似夾了塊硬硬的東西,掀去一看,是一張王家衛的書簽,書簽抵住那一頁的某一句子 :「因為有愛,自我才逐漸在世界生根。」
那麽,生存的人是否必有自我 可是,生存的人卻不一定有愛或被愛,那是否指生存的人沒有自我 沒有自我還算是生存嗎 那要看人如何定義生存 : 是要為某個人犧牲,還是用一切卑劣的手段盡量令自己在世上多活一秒、多吸一口氧氣。
楚暮雙眼疲累,明天還約了秦招,還未想好禮物。以前年紀小,能送生日卡,現在升了大學,一張卡片輕過一張鈔票,還哪有勇氣送出去 倒不如真封一包紅利是。然而看秦招打扮出色,未見過他重複穿一件衫,可想而知是有錢人——印象中秦招小時候也不缺零用錢的。利是錢太少,又顯得寒酸。可惜秦招不特別愛食物,不然能請秦招去食上海菜,大碟又好食。秦招以前喜歡什麽 他想不起秦招的愛好,因為秦招向來勿論好壞,照單全收。寧濫勿缺的人最能掩飾自己的愛好。
楚暮是面向對面月臺的,可因一直在想事情,也沒注意對面月臺有什麽。他想到累了,便一一打量起對面月臺的人。有幾個穿著黑色套裝的女郎,年紀很輕。有三兩個穿西裝,臉有皺紋的男人,也許是教授。還有不少人,但他們不是盯著地下發呆,就是低頭玩手機。這時楚暮累到極點,不想再查看email、銀行戶口或即時新聞,也沒心情玩手機游戲,只想讓腦袋呈空白狀。
他恰好接觸到對面一個少女的眼神。一愣。看不清面目,可是少女身材纖秀,身穿淡湖水綠色連身裙,腳蹬一對白色矮跟鞋。夜已臨,但腥紅的夕陽馀晖猶在,紫藍橙紅錯落有致,掃在她身上,有種末日的美麗,使楚暮一時移不開眼。
對面月臺的列車由楚暮的左方而來,剛自左端冒了個頭,就咻一聲的飛過來,卻見少女移開臉,在一秒間踏出兩步 : 第一步越過黃線,第二步踏出月臺,快得無法阻止,楚暮見少女的手伸向天空,像佛朗明哥舞者舉手的姿态,曼妙有力地完成她生命最後一支舞曲。
楚暮卻無法說出火車撞向少女的那一刻發生什麽事情。他只知自己雙眼久久沒有合上,眼眶乾澀,風吹到眼球上,帶來陣陣赤痛。心髒像要沖出胸口,他一聲也叫不出來,書掉下地,但沒人——包括楚暮自己——注意到這件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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