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回 失母親惜春入榮府 見姨丈賈珠得珍寶(下) (1)
此後一個半月中,賈珠白日裏混在寧國府聽差,晚上回榮國府後看書到夜半,雯心潤錦等幾個大丫鬟勸了他幾次,無奈賈珠是個有主意的人,讀書用功之事怎會聽勸,雯心潤錦也是實心之人,賈珠不歇息,她們便陪到半夜,個中辛苦,自是不提。
明日便是出殡之日,賈珠料想來客不少,需打起精神應付,因此早早上床歇息。第二日起了個大早趕到寧國府,進門後屢見穿孝之婦人急匆匆的進出內堂,賈珍在靈堂內急的亂轉道:“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活沒人領,真是急死人。”
自有人過來勸他消火,賈珠見慣這種亂套,也不多言,找個幹淨點的地方坐了,等賈政到後,跟在他身後迎客,待吉時一到,移靈入土,此事才算了結。其中的繁文缛節不勝枚舉,賈珠所見只是冰山一角,偌大的寧榮二府,幾百口子人為此事忙碌了一個半月,至此才算松了口氣。至于後續事宜,只有下手收拾忙碌。
賈政見賈珠進退有度,有禮有節,心中甚是安慰,又見他這一段日子跟在自己身後,不管多麽勞累,從不抱怨辛苦,不禁疼惜他道:“剛才小厮來報,說你姨丈今日進京,算算時間,這會子恐怕已到府上,這邊也沒甚大事,你先回去替我招待一番。回頭不用過來,今日早些歇息。”
賈珠領命,自帶采松回了榮國府,果然剛到大門口,就有人迎了上來,帶他到政老爺的書房,薛老爺正與賈政的幾個清客品茶暢談。賈珠忙上前行禮,薛老爺拉過他的手,仔細的打量着他,點頭稱贊道:“好個儒雅飄逸的俊公子!”
清客附和道:“我等常跟賈公稱贊大公子,風流俊雅,更難得讀書用功,志學之年已中秀才,現在進了府院讀書,過不了幾年考中科舉,前途無限,賈公甚是欣慰啊!”
薛老爺道:“正是此道,我常跟你姨母說,要好好教養你弟弟,長大後能通過科舉入仕,洗去這一身銅臭,也算我薛家有福。”
賈珠自幼聽慣清客們的誇獎,知他們口中沒有多少真話,但也不在意,又見姨丈自謙,讓着薛老爺落座後閑話道:“姨母身體可好?弟弟妹妹可好?”
幾個清客見他們談論家事,知趣的告辭離開,送他們走後,薛老爺面露愁容道:“都很好,只你姨母惦記着你們兄妹幾個,恨不得随我進京。只一件讓我頭疼,你那弟弟薛蟠太過愚劣,今年已經六歲,竟連三字經都背不全,勉強認識幾個字,今日學明日就忘,可不正讓我發愁。”
賈珠也聽母親談論過薛蟠的頑皮,只道小孩心性,哪有不好玩的道理,于是寬慰道:“弟弟還小,長大些自會用功。”
薛老爺擺手道:“不提也罷,你那妹妹還比他小上兩歲,比他讀書還要多。”
賈珠笑道:“常聽母親提起妹妹資質過人,小小年紀便聰明懂事。”
薛老爺得意的笑道:“正是,你妹妹天賦極佳,甚得我意。雖是女兒身,但我不是那迂腐之人,從不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定要好好的培養她。說起來,我很是佩服老祖宗,你家不論男女都被教養的很出色。”
賈珠道:“姨丈過譽了,只是比普通人家多讀幾本書罷了。”
薛老爺道:“你不必過謙,我看你的心思在科舉上,想學你那姑丈吧。”
賈珠對姑丈林如海很是敬仰,平日暗地裏把他當成目标,見薛老爺戳穿心事,也不掩飾道:“正有此打算。”
薛老爺贊許的說道:“你能有此志向最好,我平日裏也常替你們幾個細想過,你家至你這一輩已無爵可襲,如能通過科舉致仕,可算是一條最好的出路,只怕你們平日裏錦衣玉食,忍不了十年讀書之苦。”
賈珠道:“比那寒窗之輩,有何苦可談?”
薛老爺點頭道:“正是如此,你自小在京城,偶見城內平民之生活,就以為是吃苦,卻不知世間天下,一年到頭鬧饑荒的比比皆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哪日你若有緣能出去走走,對你益處不少。”
賈珠自小在學堂讀書,讀的是四書五經,皆是如何做人的道德教化,哪裏知道外面的天地,薛老爺見他露出向往之色,接着道:“我也不算什麽,比你多去幾個地方罷了,我那兄弟更是了得,生意做到了爪哇國,改日你若見了他,讓他跟你好好說說各地的風土人情。”
賈珠道:“若能考中,必定離家到外地為官。”
薛老爺哈哈大笑道:“好孩子,男兒志在四方,你賈家後繼有人了。”說完,輕嘆了一聲,才接着道:“瞧我只顧着說話,差點忘了給你帶的東西。”
只見他掏出兩塊拳頭大小玩意,遞到賈珠手裏,道:“在嶺南時碰到這兩塊牙雕,上面雕刻的蓮花,我當時就想這東西配你最合适,雖然東西不稀奇,好在手法工藝不錯,平時拿着玩吧。”
賈珠手中這對牙雕光潔如玉、紋理細致、色澤柔潤光滑、刀工古樸,簡單的幾刀把蓮花的高潔雕
了出來,知這東西絕非他說的這般尋常,定是出自名家之手,趕緊起身對薛公行禮道:“多謝姨丈!”
薛老爺忙把他扶起道:“何必行此大禮。”
兩人又說了會閑話,多是薛老爺說些外地的風土人情,他本是戶部挂名的皇商,走南走北多年,見識自非別人可比,這一番談論竟是賈珠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不免生出幾分井底之蛙的感覺,只是苦于來年的科舉,又知沒有由頭父母定不會由他外出,羨慕之餘,只得壓下這份悸動,心裏卻存了一份遠游之心。
此時的賈珠自然不知,他既有一份光耀門楣的心思,就不該妄想閑雲野鶴般的游歷,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日後他為此矛盾的時候,可不知會否想起今日的悸動。
欲知後事,且聽下次分解。
第6章 第四回 癡心錯付王爺黯傷神 無心之舉公子偶救人(上)
話說這一耽擱,賈珠足有一個半月沒有去府院,雖每晚自行用功,總覺得不盡興,只得禀明老祖宗、老爺和太太之後,第二天一早趕去了府院。
不出賈珠所料,府院內空蕩蕩的,只有後排坐着邬昭祁一人,春暖之後,他身穿的布衣便應了時節,不顯突兀。賈珠讓小厮把書筆文物仍擺放在前排,待學堂內只剩他與邬昭祁之後,才走過去把牙雕放在桌子上,故作随意的說道:“不值錢的小玩意,拿去玩吧。”
話說完後,不待邬昭祁反應過來,賈珠已急匆匆的低頭走回座位,心跳加快,緊張不已。原來他昨日收到這兩塊牙雕,不知怎的,心中閃過邬昭祁孤單的身影,這産自嶺南的牙雕,與賈珠來說,是個珍奇的好東西,可對邬昭祁來說,或許可以緩解他的思鄉之苦。所以他打定主意,今兒特意早早來到府院,避開衆人,單獨把這牙雕送與邬昭祁。
賈珠一想到邬昭祁孤僻的性格,擔心他會拒絕,惴惴不安的等了一會,後排那人沒什麽動作,只有偶爾的沙沙翻書聲,他一顆懸着的心才落了下來。心內難免喜悅,看來這人也不像水溶說的那般不堪,面上雖然冰冷,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
待水溶來了,見到賈珠,自是欣喜萬分,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幾遍,這才心疼的說道:“竟然消瘦了。”
賈珠無奈的笑道:“這時節已快到清明,棉衫換成單衣,自然顯得消瘦。且不說我,看看你自己便知。”
水溶笑道:“你不說我竟忘了,後天就是清明,且随我到香山騎射。窩了一整個冬天,也該活動活動筋骨。”
另幾位世家公子紛紛道:“可帶上我們一起?”
水溶笑道:“哪次落下過你們?”
賈珠也是悶了很久,自然樂意出去,跟水溶約好在德勝門碰面的時辰,他偏過頭瞟了一眼邬昭祁,那人低着頭聚精會神的翻着書,賈珠有心叫他一道去,又擔心水溶與他不合,會節外生枝,只好作罷。
他剛回過頭,剛好錯過邬昭祁若有若無的視線。
清明早上,賈珠穿好騎射服,帶着采竹暖柏,騎着高頭大馬,遠遠看到水溶正等在德勝門口,他快馬加鞭,幾個呼吸間到了德勝門口,拉住缰繩就要下馬。
水溶卻不等他下馬,雙腿緊夾馬肚,疾馳奔出德勝門,今日的水溶穿了一身绛紫色戎服,腰間系一根寬四指的鑲金絲腰帶,腳蹬一雙皂色鹿皮靴,晨光的照射下像是鍍了一層金黃色光芒。賈珠覺得眼前一晃,不由的臉上帶笑,嘴裏喝道“駕”,那馬兒嘶鳴一聲,追了上去。
清晨的春風帶着絲絲涼意,吹到臉上卻不覺得冷,賈珠只覺得痛快,這一個半月來胸中積聚的郁氣消散,整個人神清氣爽,不覺中趕上了水溶,得意的回頭沖他一笑。
水溶不甘示弱,揚起鞭兒抽打着馬屁股,那馬吃疼,甩開蹄子往前奔,眨眼的功夫追上了賈珠,他卻沒學賈珠那張狂的勁兒,低着頭伏在馬背上,那馬越跑越快,不覺間兩人的距離拉開不少。
水溶的仆從在後面不放心,縱然有心趕上去,奈何馬兒的品種有別,撒開歡兒的往前奔,始終趕不上賈珠和水溶,只得在背後拼命大喊道:“王爺,可要小心,萬不可激了那畜生的野性!”
水溶又往前疾奔了一陣子,直到那馬兒的一股力道用盡,才緩緩的放慢速度,仰天大笑道:“痛快,真痛快!”
賈珠深有同感,趕上他後,與他齊頭并進,清早的城郊少有行人,兩人這一路奔來已離香山不遠,這香山本是皇家狩獵之地,更是人跡罕至,外圍自有欄杆,入口處有兵部把守,另提供弓箭等狩獵工具。賈珠和水溶卻是自帶工具,待到了門口,仆從趕了上來,把弓箭給兩人捆在背上,
水溶不喜人跟着,讓衆仆從等在門口,只帶着賈珠,往香山深處騎去。
賈珠這才問道:“怎的只有你我,不見其他人?”
水溶狡黠的笑道:“我跟他們約的巳時。”
賈珠啞然失笑道:“你不怕他們在德勝門口苦等你?”
水溶攤手道:“他們若要苦等,我也沒辦法,不過總有機靈之人,能想到先來香山碰碰運氣。”
賈珠無奈道:“你何必戲耍他們?”
水溶偏着頭看他道:“你不知我的用意?也罷,今日與你說清楚也好,省的我費此力氣,你還不領情。”
賈珠道:“我怎會不知你是何用意,你自小厭惡官場,對官僚權貴全不放在心上,只是既然出身王府,身不由己,只得勉強與他們周旋。”
水溶深深的看着賈珠,心內大喜,往深處一想,又愁上心頭,喜的是賈珠對他的了解不差分毫,不枉他對賈珠另眼相待;愁的是賈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既不喜官僚權貴,又為何屢次主動相邀賈珠,這份不便言明之心,賈珠竟提也不提。
賈珠見他面上一時大喜一時又露愁容,不解道:“難道我猜的不對?”
水溶勉強笑道:“正是此理,常人只道你我生于富貴之家,本該無憂無愁,又怎會知我心中煩惱,還好有你知我心意。是了,上次同你提起去王府之事,你可同世伯說過?”
賈珠放慢馬兒,搖頭道:“還不曾,家中最近亂糟糟的,一直沒找到機會。”
水溶聽了此言,心中煩悶,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只這一件事,已可猜出賈珠待他雖是一片實心,可惜這片實心同他想要的不是一般,否則以少年的脾性,怎會不想日日相見?
可他到底不是那跋扈之人,雖是王爺,想要什麽就會有什麽,但也知道情之一字最是勉強不得,縱然強迫了他,也不是兩情相悅,有個什麽勁?以他高傲的性格,也不願做這強迫之事,只得從箭袋裏抽出箭羽,拉滿弓後狠狠的射了出去,似乎這樣就能把一腔的煩惱射了出去。
那箭當然射了個空,水溶也不在意,悶悶的對賈珠道:“你我來打個賭,兩個時辰後看誰獵的多,就算誰贏。”
說完,不待賈珠回應,騎着馬兒揚長而去。
第7章 第四回 癡心錯付王爺黯傷神 無心之舉公子偶救人(下)
賈珠祖上武将出身,雖從父輩起不精通弓箭騎射,可與此上也曾下過功夫,不知水溶為何突然有此提議,卻也不去追究,拉着缰繩往另一方向而去。
清明時節的香山,草兒初露頭,樹兒剛發芽,蟲鳴鳥叫于幽靜的樹林中,賈珠手拿弓箭,由着馬兒信步前行,偶有野兔被驚起,随手射了出去,也不管是否射中。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馬兒已經帶着賈珠來到了半山腰,賈珠以前也曾來過香山,知道離此地不遠處有條小溪,又往前行了一段,聽到潺潺的水聲,賈珠下了馬,拉着缰繩,把馬兒帶到溪水邊。
他蹲下來想洗手,卻見本該清澈透明的溪水,不知何故染了一縷紅。賈珠把弓箭拉好,緩緩的站了起來,沿着溪水往上游走去。
他邊走邊猜想,或許是水溶射了在溪水邊喝水的動物,這才染紅了溪水,可是往前走了一百多米,仍未見有何獵物,溪水卻越來越紅。
賈珠心內大驚,這得是野豬之類的大型獵物才會有這麽多的血,只是不知這獵物是否死掉,如果只是受傷,賈珠可沒把握鬥得過它。他隐隐又覺得歡喜,這般大的獵物也不是常能遇見,就算能補上一箭,也值得欣喜一陣。
他帶着複雜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往前挪着,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驚擾了那龐然大物,又往前走了一陣,便見距離百米遠的溪水邊趴着一個人,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賈珠趕緊走上前去,蹲下來輕拍着那人的後背,問道:“你是死是活?”
那人痛苦的呻吟一聲,賈珠這才把人翻過來,但見那人身穿玄色戎裝,一條蟒色鑲絲帶系在腰間,胸前衣物已被染紅,寸許的箭簇露在外面,滿臉血跡,看不清本來面目。
賈珠先把他從溪水裏拖到岸邊,拿出帕子替簡單的包紮着胸前,溫言道:“你是何人,怎會在此受傷?”
那人緊閉着眼睛,想開口說話,卻不知為何說不出來,賈珠見他痛苦不堪,只得繼續說道:“你在此等候,我到出口處找人把你擡走。你不用怕,我會告訴長官你是附近獵戶,誤闖狩獵場,被我無意中射中。”說完,就把那人放平在草地上,想到出口處搬救兵。
那人反手死死的拉着賈珠的手腕,從嗓子裏斷斷續續的擠出來一句話:“不…可…。”
賈珠心知此事不簡單,從那人穿着可知,他絕非誤入狩獵場,只是那人不願透露名字,賈珠心內雖起疑,倒也不便追問,只得謊稱他是獵戶,把人救出再說,從此以後,假裝沒碰到過此人,免得多生事端,于是試探的說道:“你放心,我總可保你無事。”
那人道:“我知…不遠處…有一偏僻小路…,可通山下…,你把馬…兒借…與…我。”
賈珠見他執意不肯,疑惑更甚,只道他遭此暗算,不會輕信與人,也不勉強,拉過馬兒,把人橫放在馬背上,那人頭朝下,又吐出一大口鮮血,賈珠看着難受,心道救人就到底,送他一程也好,于是上馬,把人拉在胸前,輕言道:“你來指路,我把你送回去便是。”
卻不料那人傷勢雖重,力氣很大,猛一使力把賈珠推下馬去,賈珠不提防,一屁股摔在地上,不免惱道:“你這是何意,我好心救你,你何必動手?”
那人重趴在馬背上,一雙漆黑發亮的眼睛戒備的盯着賈珠,毫無愧意的說道:“不…用…你送,你若擔心…我…不還馬,這…個…拿去,總可…抵你…一匹馬。”說完,把一塊箭墜扔到賈珠懷裏,不料這一用力,又咳出一大口血,面上的表情更加痛苦,像是随時會暈過去。
賈珠見他面色蒼白,再耽擱下去恐有性命之憂,這人就白救了,知他誤解自己,也不解釋,把箭墜收在懷裏,道:“你多保重。”說完,把缰繩繞在那人手腕上,輕拍下馬屁股,眼看着馬兒馱着重傷之人越走越遠,直到轉過十幾顆大樹之後,再也看不到一人一馬的蹤影,這才回到小溪邊,把手上的血污洗淨,銀白色衣裳上的血跡卻無能為力,不知待會如何解釋。
他失了馬兒,無法繼續打獵,便打算先回出口處等水溶,走了一會,聽不遠處有馬蹄聲,站在原處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直到水溶騎着白馬奔到他面前,這才展顏一笑。
水溶一臉擔憂的打量着賈珠,卻不下馬,确認他無恙後才面色不定的問道:“你的馬兒呢?”
賈珠正要開口,水溶卻擺手打住他道:“不必說了,上馬。”
賈珠搖頭,不願于特同騎一骥,拉過水溶的缰繩道:“你怎的找到這裏?”
水溶笑道:“我若說你我心有靈犀,你可相信?”
賈珠道:“權且信你一回。”
賈珠回頭見水溶愣在馬上,知自己失言,讓水溶誤解,忙岔開話道:“今兒這場狩獵,我是輸給了你,要什麽彩頭你且說來聽聽。”
水溶,笑道:“彩頭自然會向你讨,等我想起來再說,定讓你心疼,到時候可別不承認。”
賈珠道:“願賭服輸,怎會耍賴?”
突然,他看到不遠處的草叢裏有異動,計從心來,忙拉住缰繩,回頭沖水溶打了個眼色,拉滿弓瞄準那處異動射了過去,只見一只草灰色的大肥兔從草叢內跳了出來。賈珠走上前去,猛地把箭拔了出來,兔子傷口處噴出一腔血,濺到賈珠的身上,他一手提着兔子的耳朵,一手重拉過缰繩,對水溶道:“這只兔子倒肥。”
水溶若有所思的看着賈珠道:“不錯,中午送去忠順樓,我們吃炖兔肉。”
兩人心照不宣的走回入口處,仆從同狩獵場的統領官正焦急的等着他們,見他們平安歸來,松了口氣,統領官跪下磕頭道:“王爺,小的們剛接到上頭通知,狩獵場要封場幾天,以備月底皇上過來狩獵,還請王爺見諒。”
水溶和善的笑道:“即是上頭的指令,與你們何關?本王今兒也算盡興,這就回城,勞煩王統領把本王打的獵物送到王府。”
王統領松了口氣,連聲應道:“這是小的分內之事。”說完,卻不起身,疑惑的打量着賈珠,似有話要問。
水溶吩咐仆從道:“沒眼力勁的東西,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伺候賈公子更衣。”吩咐完仆從後,這才對王統領道:“你瞧瞧這賈公子,就為了一只兔子,連這身蘇綢袍子都不顧,他卻不知這身袍子能換多少只大肥兔。”
王統領縱有千般疑問,也只得賠笑道:“世家公子怎會計較這些?”
水溶也不與他多言,待賈珠更衣回來,帶着他和一衆随送回了城裏,一路上随處可見一列列禦林軍,見人就排查,即便是水溶,也被客氣的多問了幾句。
賈珠心中忐忑,水溶安慰他道:“放心,我總會保你無事。”
賈珠不解他是何意,水溶卻笑而不語,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8章 第五回 論朝綱珠大爺心惶然 談姻緣史太君意所指(上)
話說水溶賈珠等人到了德勝門,門外排了長長一隊等候進城之人,隊尾一個挑擔的小商販小聲牢騷道:“這又是出了什麽事,不知要盤查到何時?進了城門也做不成買賣,今兒可又荒廢了!”
水溶自不肯乖乖排隊,從旁直奔德勝門口,那守衛見了北靜王令牌,讓他先行通過,水溶一行人進到城內,見侯順安等人正等在一旁,他們見到水溶均嚷嚷着圍上來道:“我等正要出城,卻遇到盤查,守衛說從今兒起只準入城,不得出城。我們怕王爺出事,不敢回去,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你們,可算松了口氣。”
水溶笑道:“勞你們挂念,剛打了只大肥兔,咱們去京順樓,讓廚子好好收拾一番,今兒吃兔肉。”
衆人自然同意,正要打馬去京順樓,迎面過來一人,騎着匹深棕色的紫骝馬,正是忠順小王爺朱霆,大家戒備的望着他,生怕他又生事。那朱霆直到水溶馬前才拉住馬兒站定,端量了水溶片刻,才沉聲道:“今兒真是不巧,我有公務在身,不能參加王爺的宴請,還請王爺見諒。”
衆人均詫異不已,并無人請他參與會宴,他怎會突然出現,又說出這樣一番話,水溶卻面露遺憾道:“可惜可惜,今兒的兔子肥的很,忠順小王爺真是沒有口福。只不過,我卻聽說王爺府上新買了個兔爺,想必味道不錯,小王爺日日吃兔,想必不差這一口。”
朱霆低頭笑着,貌似在回味那兔子的味道,過了片刻才擡頭笑道:“差點忘了向王爺請罪,上次多謝王爺承讓。”
水溶冷聲道:“客氣了!”
說完,騎馬從朱霆身邊走了,其餘人等與朱霆行禮後,也都走了,那朱霆對衆人的行禮視而不見,直到賈珠對他行禮,才陰沉的笑道:“也不知你與我府上那倌兒相比,味道如何?”
賈珠臉色一變,他從未得罪過忠順小王爺,卻不知他為何口出穢言,賈珠脾性縱然再好,也不堪此等赤裸裸的侮辱,心中大怒,雖顧忌忠順王府的勢力,也止不住顫聲道:“你休要胡言亂語!”
那忠順小王爺冷哼一聲,剛想開口說道,不料一條馬鞭狠狠的抽在他後背上,正是還未走遠的水溶重新折了回來,一張清麗的臉上帶着怒容,喝道:“你我間的恩怨何必牽扯到旁人!”
朱霆何時吃過這虧,伸手扯過水溶的馬鞭,揚起馬鞭就要落到水溶身上,水溶卻不怕他,道:“你敢!”
朱霆看他怒氣沖沖,原本潔白如玉的一張臉漲的通紅,心中不忍,收起馬鞭,轉而一笑道:“真是不敢!”說完沖賈珠作揖道:“賈公子勿怪,我今兒唐突了,改日定當登門道歉。”
賈珠一口冤枉氣窩在心裏,見他道歉又不便繼續追究,只得忍氣道:“不必。”
水溶讓仆從拉好賈珠坐騎的缰繩,對朱霆道:“若有下次,決不饒你!”
衆人跟着水溶離去,賈珠由着小厮牽馬,細細思量着兩次與朱霆的碰面,他素來與人和善,待人接物從未失了分寸,這兩次也不曾招惹朱霆,朱霆卻屢次為難與他,話裏話外總牽扯到水溶。賈珠雖與水溶親厚,但從沒有逾越,即便兩人互為知己,關朱霆何事?
賈珠百思不得其解,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無故被朱霆羞辱,雖修養極好,一時間無法釋懷,心內悶悶不已。
水溶聰明通透的一個人,心又放在賈珠身上,怎會看不出他的異樣,宴後別過衆人,找一家清靜的小茶館,屏退侍從,只餘水溶與賈珠兩人後,方才按住賈珠的手,低聲道:“今日與你說的話,事關重大,但我不忍見你心內不痛快,只得把話說明白。”
賈珠見他說的鄭重,正色道:“若不方便,就不要說了。”
水溶道:“早晚你總要知道,不如早點讓你知道,也可省去很多麻煩。”
賈珠點頭道:“既如此,我便洗耳恭聽。你且放心,今日之話我絕不會對外人道起。”
水溶笑道:“我自然不擔心這個,只是不想你年紀輕輕便要擔憂。”
賈珠失笑道:“王爺,你僅比我年長一歲。”
水溶忙捂住他的嘴,道:“就不該與你扯這些閑話。你且聽我細細說來:今上皇子衆多,可大多年幼,僅大皇子與二皇子過了弱冠之年,論理今上正值春秋,繼位之事談及過早。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怎的,今上只打去年秋季開始,偶感風寒,到冬日時,愈發不好。我等自然遵循祖宗制度,擁立長者為儲君,卻不想忠順王府同一幹新貴違背祖例,欲擁二皇子為帝,政見不同,本是常事,再說此事尚有皇上做主,我等做臣下的不過以天下為己任,上奏些利弊罷了。誰知朱霆這厮屢次公開與我為難,卻都是些少年之間的龌龊,我也不便以官例相待,這厮得寸進尺,愈發猖狂,今日竟會口出污言穢語,你萬不可放在心上,你我坦誠相交,豈像他淨幹些不上臺面的腌臜事。”
何曾有人同賈珠說過朝政之事,更何況水溶同他一樣,還是未成年的少年,卻已經參與到儲君一事,水溶見他發愣,忙攬着他道:“瞧把你吓得,早知不同你說。”
賈珠面色蒼白,半天才問道:“那我賈家可是同你一樣?”
水溶輕拍着他的肩膀,得意道:“那是自然,平日裏同我交好的世家子弟皆是一個陣營,我想他們都知此事,只有你不知。我本想晚些告訴你,最起碼等你中了科舉入了仕,我想你家長輩皆同我一樣的心思,只是現在勢不待人,這朱霆見你我交好,屢次找你麻煩,我這才決心告訴你,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短短的時間內,賈珠如何能接受的了這般多的信息,他拿着茶杯,淺酌慢品,過了許久,才轉頭看向水溶,水溶身量尚未完全長成,還是少年摸樣,卻是一臉老成,賈珠心疼道:“你也該當心才是。”
水溶喜道:“謹遵珠大爺教誨!”
第9章 第五回 論朝綱珠大爺心惶然 談姻緣史太君意所指(下)
賈珠與水溶各自歸家不提,且說賈珠回到榮國府見雯心巴巴站在院門前,焦急的踱來踱去,見賈珠回來,忙拉着他道:“我的爺,你總算回來了,老祖宗派人催了好幾次。”
賈珠問其原故,雯心邊伺候他進屋換衣服邊說道:“今兒清明,老祖宗設宴,着大家都去她那裏用晚膳。”
賈珠道原來如此,簡單的洗漱一番,帶着幾個丫頭去了賈母處。
他在外間跟賈赦、賈政等行了禮,賈政囑咐他進屋請老太太安,進屋後見屋內圍坐着一衆女眷及賈琏、寶玉,賈珠一一向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行了禮,賈元春、賈琏、賈寶玉、迎春、探春、惜春都站起來對他行禮,早有人搬了張圓凳放在王夫人旁邊,賈母道:“聽你娘說你最近用功,常半夜還在看書,學問固然重要,可也要多注意休息。”
賈珠道:“不妨事,倒是不能常到老祖宗處請安。”
賈母道:“我這有你弟弟妹妹們陪着,倒不孤寂。你與他們不同,你爹一心要你考取功名,為祖宗增光,以後賈家就靠了你了。我怕他逼你太緊,反倒誤事。現在看你如此用功,我也就放了心。”
賈珠應道:“這是孫兒分內之事。”
賈寶玉本被賈母摟在懷裏,粉雕玉琢的一張圓臉,如點漆般的眼睛看着賈珠,看了一會賈珠又轉頭盯着元春看了一會,才嘟囔着嘴道:“大哥哥竟比大姐姐還要俊俏。”
賈母等人忍不住大笑起來,也有人用帕子捂着嘴細細比較元春與賈珠的相貌,要說賈珠比元春只大上一歲,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眉眼本有些相像,臉型皆圓潤,只是賈珠氣質儒雅、儀态飄逸,而元春自小跟着賈母,按參選秀女标準教養,姿态絕美,氣質雍容富貴,因此本來相像的兩個人,竟有着天差地別的氣質。
賈母笑指着寶玉的鼻子道:“就你眼尖,可不虧了你姐姐的心,枉她平日裏這般疼你。”
元春笑道:“童言無忌,原本就是哥哥更清俊。”
賈珠見元春沖他微笑搖頭,知她并不把這話放在心上,因此接着笑道:“定是寶玉看中我房內的什麽好玩的東西,這才說了好話哄我。”
王夫人道:“正是,上次你姨丈從嶺南帶了好些東西給你,因寶玉年紀尚小,只給他一些小孩子的玩意,不想你屋裏的潔蘭得了一個苗銀的鑲珠簪子,被寶玉看到了,這就放在心上,心心念念要像你讨來。”
賈珠道:“這有什麽,待會讓雯心取來拿給他玩,屋裏有什麽看上的,只管拿去。”
寶玉喜得拍手道:“多謝大哥哥。”
賈母道:“莫要慣他。再說你屋裏的東西都是有數的,雯心最是省心的人,凡事都幫你記着,你以後娶了親可莫要欺負她。”
賈珠臉上發燙,忙說道:“孫兒年紀尚小,還要多勞煩雯心姐姐幾年。”
賈母指着賈琏對邢夫人道:“琏兒跟珠兒一樣的年紀,都老大不小了,你們做父母的在這事上也要上上心,有合适的姑娘就托人上門說媒,咱們這樣的家庭,除了王府家的郡主,其他家還都能求得上。”
邢夫人賠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只是這事還得老太太和老爺做主。”
原來賈琏本是賈赦原配夫人所生,邢夫人只是續弦,他又是賈赦唯一的兒子,婚姻大事豈是她能做的了主,再加上賈琏也不是個安生的性子,生的風流,自視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