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雪夜
富貴經歷了這樣一件事, 心裏不痛快,但是如今人在軍中,也只能寫信給何夫人多加安慰。
無奈富貴本人沒什麽文化, 寫字這種事,只有寫的多了才能好看,富貴本人的字體真的沒比小孩子好到哪兒去,提筆給何夫人寫信,看到書面上的字體, 一下子把筆扔出去了。
石磙守在門口, 聽見裏面又砸東西,縮了一下脖子, 想了想, 還是掀開帳篷走進去了。
“大哥,別生氣了。”他把火盆挪到富貴身邊,“都已經成這個樣子了, 再生氣也沒有用了。”
富貴嘆口氣,看着石磙把筆撿回來放到自己面前, 忍不住再次嘆氣:“坐吧, 咱們說說話。”
石磙就找凳子坐了下來。
軍中禁止喝酒, 富貴本來想喝點酒,想了想只好放棄。
他對石磙說:“咱們兄弟,都是從小一起長大,誰都知道誰的底細, 小時候還一起光屁股上街呢。”
石磙憨憨的笑了,富貴問:“好兄弟, 你跟我說實話, 是現在的日子好, 還是以前的日子好?”
“當然是現在的日子好啊。現在咱們有地了,還有大房子,吃喝不愁,以前都是天天餓肚子。現在好!”
富貴搖了搖頭,“我覺得以前好,以前我爹娘還是我爹娘,我媳婦還是我媳婦,我在外面游蕩回到家,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我娘揪着我告秋葉的狀,那丫頭自從三歲故意摔了我老娘的碗她們就互相不對付,簡直是命裏的克星。
我那時候很煩,因為我在外面過的怎麽樣他們不管。閨女在家天天搗亂,媳婦什麽用都沒有,不能哄着老太太,也收拾不了刺頭閨女。對了,當時我托人給秋葉說媒,人家說了,沒人敢娶我閨女,唉!”
富貴搖了搖頭,把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
“我算是看出來了,煩惱與地位無關,說不定宮裏的皇帝老爺也愁着呢。”
石磙終于能插話了,“肯定啊,這天下大亂,我如果是他,我能急的吃不下飯睡不着覺。這是多大的一份家業啊,眼看着就沒了。”
富貴問石磙:“你說皇帝和咱們有什麽不同?”
Advertisement
石磙搖了搖頭,如果對皇帝有畏懼,也不會造反,再說了,他又沒見過皇帝。
“大哥,我想着皇帝和咱們是一樣的,和咱們殺了的那個劉地主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咱們以前只有兩三畝地,劉地主家幾萬畝地,皇帝家的地是天下,地主家把地出租出去,能收三五鬥的租子,皇帝家的租子就是稅,只不過收到的多而已。這官員,和地主家的管事是一樣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是啊,官員就是天子家奴而已。”
富貴說到這裏,心裏的郁悶散去,“确實,現在的日子過的以前好,以前是擔心凍死餓死,現在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石磙在一邊點頭,富貴提着筆管,對石磙說:“兄弟,你先坐着,我給我婆娘寫一封信,讓我想想‘卿卿’兩個字怎麽寫。”
比起富貴,石磙更是打字不是一個,他就怕富貴提讀書的事兒:“大哥,你先寫,我到門口轉轉,看兄弟們睡着了沒有。”
富貴點點頭,用自己貧乏的知識儲備寫了一封大白話,而且幾十個字用了一張紙,字體真的不好看。
但是他現在已經心平氣和了,拿起來欣賞自己的字體,心裏想着戲臺上,劉關張在古城相會,劉玄德對關張二人說:“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燈火照着他的臉,在臉上投下一片微弱的燈光,富貴想着:何夫人确實賢惠,如果生不出兒子怎麽辦?
他有一種緊迫感,他總覺得,自己的仇敵或許是自己的女兒,必須在兒子長大前幹掉女兒。
他把信放下,找了信封裝起來,這時候外面忽然大亂,石磙進來:“大哥,有人攻打咱們。”
周圍的衛隊将帳篷團團圍住。富貴可不是膽小鬼,他放下信出了帳篷,領兵的石磨來了,壓低聲音說:“有消息是西園縣偷襲咱們。李老大去頂上了,人不多,等會就能見分曉。”
富貴哼了一聲,“秋葉不是個傻子,那丫頭精着呢,沒拿到好處她是不會翻臉的。”
富貴踩着雪往厮殺聲那裏走,這時候偷襲已經到尾聲了,敵人在現場丢下幾具屍體,富貴走過去圍着屍體看了看。他用腳踢了一下其中一個,“瘦骨嶙峋,不是西園人,老母再怎麽折騰也不會餓着她手下的大頭兵。施恩這方面,不佩服她老人家不行。”
石磙跟上來,“不是秋葉派來的,難道是錢家的?”
“錢家要臉,這人穿的跟叫花子一樣,估計是齊家最近想殺的那群土匪。人少,窮,最近才見到油水。”富貴看着遠處雪地上的痕跡:“如此拙劣的騙局,大雪天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跡......這是什麽意思?”
不管是什麽意思,有大軍的富貴不帶怕的,他一把抽出腰上挂着的寶劍,對着敵人逃命的地方一指,“諸位,跟上我,一起殺敵。”
頓時周圍的大軍喊着:“殺敵,殺敵,殺敵!”
一陣接着一陣的聲浪傳向遠方,富貴這裏迅速集結了六千人馬,跟随着富貴一起出動,沿着剛才的痕跡追了過去。
但是這個痕跡不是向着北邊的,盡管是茫茫大雪夜,陌生的地方,很多人在這種地方不分辨東西南北,但是作為曾經的街溜子,富貴的方向感很好,這不是往北的,而是向西。
西邊駐紮着兩支大軍,分別是中路的西園縣,和西路的綠水縣。
看撤退方向,應該是綠水縣的營地,但是因為這邊追擊的太急,這群人折向南方,已經往南去了,很明顯,這是想禍水東引,引得西園和北郭火并。
前鋒李大問:“老大,追不追?再不追他們就跑到西園那邊了。”
“傳令休息,別往前了,西園的大軍可不是吃素的,剛打了漫水縣的那一場勝仗,正是一群驕兵悍将,靠近了夠咱們喝一壺的了。”
秋葉晚上睡的晚,而且起的早,這會正在看書的時候,婢女急忙掀開帳篷,王大有闖了進來。
“神女,有人摸過來了。”
秋葉故意氣定神閑:“多少人?”
“不多,約有五百多人。”
“吃掉。”
王大有一抱拳出去了。
靜悄悄的營地,在帳篷之間,不少士卒蹲在雪裏,靜候着這股偷襲小隊。
令旗翻飛,大紅的旗幟在雪地中很明顯,靠近外圍的人站起來,剛動了幾下,就聽見安靜的雪地裏有踩雪的聲音。鞋子踩在學生,咕叽咕叽......
在此時非常明顯。
要行動的人停頓了一下,帶頭的一個中年人立即脫掉自己的兩只鞋,光着腳踩進了雪裏,他身後的人有樣學樣,接着後面埋伏的人一個接一個悄悄脫鞋。
為了方便在夜裏隐藏,大軍在晚上都是穿着當初給老母守孝時候穿的孝衣,這時候趴在雪裏裏慢慢的往前爬。
這五百多人根本沒察覺,只顧着在周圍打轉。
已經離得很近了,這些人焦躁的話語已經能聽見了。
有人說:“大哥,不是說往西跑嗎?現在怎麽停了。”
有人回答:“媽的,北郭的人咬着咱們不放,只能來西園這裏,等會挑着兩邊打起來咱們好撤走。”
這時候西園縣的大營裏,有幾聲低沉的鼓聲傳來。
剛說完話的人驚呼:“怎麽擂鼓了?”
他沒機會說第二句了,因為雪地裏爬起來很多人,無聲的殺了過來,只有敵人的慘叫和兵器交接的聲音,和輕不可聞的悶響。
五百人,很快染紅了這一片雪地,還在往周圍擴散。
他們身上的兵器被飛快的扒下來,然後大軍快速撤退。
消息傳到秋葉跟前,秋葉聽說大家主動脫鞋,立即站起來,“真的?”
婢女回答:“怕有動靜驚着了那些人,所以都是脫了鞋的。”
“壯士啊!”
大冬天的,居然主動脫鞋,這絕對是忠誠之人。秋葉眼淚止不住的湧上眼眶,“帶我去見見他們。”
大軍已經回營,所幸有受傷的,沒有死亡的。大家在帳篷裏擦腳。
剛才火頭軍去弄了雪煮成水,給這些人泡腳。
王大有帶着秋葉來到一處帳篷前:“就是這裏的百夫長,他第一個脫掉鞋的。”
百夫長已經出來了,帶着帳篷裏的人全部跪倒,秋葉在他沒跪下的時候趕快扶着。“快起來,真壯士也,軍中不能飲酒,今日為慶祝你們勝利,也為了慶祝咱們的開門紅,等下凡是參與此次行動的人,每人半碗酒。不是小氣,實在是喝多了容易壞事,等大軍凱旋之日,咱們再把酒慶祝。”
大家紛紛謝過秋葉,秋葉上前拉着這個百夫長的手腕,“看您的年紀,我該稱呼您一聲伯伯,請問伯伯姓甚名誰,今年多大了?”
這百夫長長的像一個老農,臉上皮膚黝黑,有很明顯的皺紋,他讷于言辭,“小的,不,屬下李百壽,今年三十二了。”
王大有在一邊介紹:“神女,這是咱們塢堡的人,從小跟着老母,老婆孩子也長在塢堡。是個響當當的漢子,實在人,就是不太會說話。”
“好好好,李伯伯,我記住你了,今日提拔你做千夫長,記上等功,獎勵棉布十匹。其他人也有賞賜,希望李伯伯他日早奏凱歌。”
這漢子立即拜謝。
在雪夜裏的富貴還在等着,他想評估一下西園縣的實力,自己的人馬被偷襲,應對的還算得力。他要看看西園縣的成色!
這時候斥候來報:“禀告主公,那股子偷襲的流匪被西園縣的駐軍擊殺了。”
“擊殺了?怎麽沒動靜?”
也該有點喊殺聲啊,再不濟,也該跑出來一群人啊。
斥候雖然離得遠,但是看的清楚,
“雪地裏很亮,加上今日月亮好,小的看清楚了,全殲,沒一個活口,大雪都染成紅色的了。”
富貴倒吸一口冷氣。
“這麽說,秋葉帶出來的是塢堡的精銳了?”太可怕了,一點動靜都沒有,老母留下的家底不是一般的厚啊!
好想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