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8
這周很快就過去了,周五下班時佟雨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的東西背了個包就回家,李驕陽還有點不太舍得的跟他說,要記得多聯系他們。佟雨嫌他啰嗦,皺着眉頭說知道了。張春強笑話李驕陽像個被即将離家的孩子抛棄的老母親。
不過場景确實何其相似。
佟雨走後最該頭疼的其實是張春強才對,一下子少了個幫手,萌圈裏那些瑣碎的日常就都需要她來弄。正巧最近活兒多,他們導了很多國産漫畫的插圖授權進來,還有一些同人創作活動,社區裏的暑假如火如荼的進行着,什麽申精啊申推薦位啊活動頒獎啊都成她一個人忙活了。
“诶!李死羊!”張春強焦頭爛額的從工作堆裏爬出來,看向同樣身處ppt火葬場的李驕陽,“最近一些用戶一直在問咱們圖庫裏的那個泡面頭是哪個作品裏的。”
“啊?什麽泡面頭?”李驕陽問。
張春強随手點了一張圖給李驕陽:“就這個。”
“這個啊,叫《星期八》,從平臺上打包過來的。”李驕陽說,“哦哦,就地下室裏那個景韻畫的。”
“沒看出來啊,畫的還挺逗。”張春強摸着下巴說,“有點意思,你說是打包過來的?”
李驕陽已經走到了張春強身後,說道:“當然啊,這個漫畫我看過,其實真的挺好笑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數據奇爛無比。然後我當時跟他們平臺談了三本的授權金,然後又讓他們打包搭着給了我點別的,其中有一個這個。我猜可能實在是太糊了,他們覺得搭過來自己不虧吧。我是覺得沒什麽啦。”
張春強已經打開了那個漫畫的網站細細品讀了起來,她就看了兩三話,跟李驕陽說:“我發現咱們的用戶還挺吃這個的,這已經是連續第不知道多少個人來問我這是什麽漫畫了。而且還問我有沒有別的圖,成天畫這幾張都能背着畫了。我覺得吧,不如搞過來玩一玩?”
“搞啥?”李驕陽并不能從張春強詭異的笑容中猜出确切的意思。
“我們可以再要點圖過來,然後弄個作者訪談。”張春強說,“我們的用戶都是喜歡畫畫的,所以他們更喜歡聽這種過來人的心得體會,他們認為能夠從中學到一些東西,雖然我覺得并沒用。”
“不錯。”李驕陽說,“我去跟景韻說一說。”他轉身就要下樓,走了沒兩步又跑了回來,張春強問:“你怎麽了?”
“我覺得我去問可能不太行,要不你去?女生跟女生之間也許比較好談。”李驕陽回憶起之前晚上加班的時候碰見景韻也沒走,想邀她出來一塊兒吃外賣都沒成功。
張春強也猜到一二:“行吧,那等我下班前把手頭的事兒弄完了。”
李驕陽說:“要不這樣兒,你問問她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飯,我在這兒等你,咱們邊吃邊聊?”
“行。”張春強點頭。
“小鳥,你來不?”李驕陽現在有個什麽事兒都不忘了申翼,就差上廁所都要跟申翼手拉手了。
“我随便。”申翼輕飄飄的回答。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前夕,張春強這才站起來舒了口氣,慢悠悠的結了杯水喝了兩口,對着李驕陽和申翼說:“我下去了啊。”
“去吧!壯士!”李驕陽說。
張春強一言難盡,徑自下樓敲門,得到許可之後進了地下室,大約十分鐘之後,張春強折返了上來,比了個OK的手勢,李驕陽豎了個拇指,說道:“還是我強哥牛逼,幾點啊?”
“一會兒吧,等景韻收拾收拾東西。”張春強說,“我看她還挺積極的。”
“能不積極麽?小透明可是沒什麽曝光機會的,這次可是作者訪談啊。”申翼說。
李驕陽說:“不是吧,我們又不是什麽大平臺,這麽野雞的訪談她都能積極?”
申翼說:“你不懂。你這種野雞訪談可能對大作者來說鳥都不想鳥,但是對這種小作者來說真的是比較難得的了,要不是她住你地下室,你能知道她是誰?确切的說,誰知道她是誰呀。被偏愛的才能有恃無恐,了解?”
“哎,也挺心酸的。”李驕陽撇撇嘴。
景韻上來了,她今天穿了件兒白色的裙子,來到一樓時候看大家都在,習慣性的就低頭看地板,小聲兒跟張春強說:“姐姐,我好了。抱歉耽誤了點時間。”
“沒事兒,哪個姑娘出門不收拾收拾?”張春強笑道,“那咱們走吧?李死羊開車去。”
“得嘞!”李車夫趕緊掏車鑰匙開路,他經過景韻身邊兒時說,“你不用管她叫姐姐,叫強哥,知道了麽?”
申翼趕緊拽了拽李驕陽:“就你廢話多。”
李驕陽閉嘴。
“甭搭理這倆死基佬。”張春強挽着景韻的胳膊說,“走了!”
夏日天還未黑透,街邊上已經支起了一排排的攤子撸串兒,要是就他們仨人,李驕陽肯定就這個了。還有個景韻的話,第一次吃飯肯定不能大排檔了事兒,結果李驕陽一腳油門就踩到了亮馬橋,找了個日料小清新。他看景韻頗是受用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這會兒沒選錯地方。
“最近忙麽?”點完菜後,張春強自然而然的來了這麽一句,避免了毫無話題的冷場。
“還行。”景韻低頭說,“就是日複一日的趕稿子,今天剛好交了更新所以才有點時間的。”
張春強說:“我最近有在看你的漫畫哦,真的非常有趣。”
“是麽?”景韻沒有表現的很激動或者很興奮,相反,她不自然的情緒更加明顯了,有點躲躲閃閃的,不知道是不是認生,被別人誇獎了反而覺得尴尬羞恥。
“是啊是啊。”李驕陽接過話題,“我是安利給強哥的,我的眼光還能錯?”
景韻客氣的說:“那真是太謝謝你了。”
這些細節申翼都觀察到了,他問道:“不知道接受我們這次采訪會不會占用你太多的時間,畢竟除了回答一些問題之外,我們還希望你能夠做一個比較簡單的繪畫教程。我們的用戶最關心的就是這個,他們希望能夠從大大那裏獲取一些繪畫經驗。”
“我哪兒是什麽大大。”景韻趕緊擺手,“我、我就是一個小透明,畫畫也不怎麽樣,你們能喜歡我的作品,願意采訪我,我真的非常感激你們。”
申翼和張春強互相對視一眼,當下就明白這是個什麽情況了。
典型的妄自菲薄人格,屬于創作者群體中比較常見的一類。這種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明明有一定實力,但好像“紅”體質天生與他們無緣。在現實的摧殘之下人很容易産生自我懷疑的情緒。這是個惡性循環,越是自我懷疑就會越不自信,越不自信,在創作過程中就越容易産生動搖,越是動搖,那麽結果就會越差……
美而不自知往往形容萬衆矚目的人,像景韻這樣的,用最簡單的“自卑”兩個字足以形容。或者再深刻一點,她的自卑已經從心理上逐漸蔓延到了身體行為上,她會不太敢跟別人對視,說話的聲音會越來越小,有氣無力的,仿佛始終有烏雲籠罩在她的頭頂上。
這不免叫人嘆息,不論二次元還是三次元,但凡是圈子總有名利場,活在食物鏈底端的人茍延殘喘着,流過的眼淚都能快填滿太平洋了,更與何人說呢?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種人,與妄自菲薄型創作者形成鮮明的對比,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型。自覺自己天下第一,看誰都不如,可實際上卻是個查無此人。
“你別這麽說。”李驕陽對景韻說,“我們又不看誰紅誰透明的,是我們用戶喜歡你的畫所以我們才來問你的,你看那些其他大大,在我們萌圈也就那樣兒嘛。”
景韻說:“也許是作品性質不一樣。我畫的是搞笑漫畫,沒什麽入門門檻兒。其他大大的作品都比較有深度內涵,可能年紀小一點的孩子就不太能接受。”聽了這話,李驕陽皺了一下眉頭,申翼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講話,自己說:“衆口難調,能被人喜歡,已經是很大的成功了。”
“對啊。”張春強說,“漫畫又不是小說,小說寫個三五年能寫好幾百萬字,寫盡世間萬物。可是漫畫畫個三五年也許剛剛畫了個開頭,這樣的敘事方式就會導致漫畫讀者積攢的過程要也要比其他載體慢上許多。你看富堅老賊的獵人這都多少年了還沒完結呢,一代人都長大了啊……慢慢來,也許明天就轉運了呢?”
“說的也是呀。”景韻小聲兒說。
“那就為了未來的大漫畫家,咱們捧個杯?”李驕陽舉起手中的杯子對景韻說,“你要是紅了,記得給我來一套簽名漫畫喲!”
“你懂什麽,漫畫家都是簽繪的。”申翼說。
“都一樣都一樣!”李驕陽劃水。
景韻不太好意思的跟三人碰杯,小小喝了一口之後迅速把杯子放在了桌上,繼續低頭。剛剛那一聲碰杯清脆響亮,但卻叫景韻憂心忡忡。
會有那麽一天麽?她心裏嘀咕,覺得燈光之下的自己像個為了虛榮心故意隐瞞真相的小醜。今天,她的編輯已經跟她攤牌并且給了她最後的期限,是生是死全看這一回了,所以她才把萌圈一次一時興起的小采訪都能當做救命稻草。她很迷茫,很無助,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些消極的情緒就會無限擴大化。她看着電腦屏幕裏的畫作,很想發瘋一樣的一口氣全删了,又非常舍不得。
像她這樣的小透明,甚至都不能擁有任性的資格。
她只能覺得自己畫的不好,畫布上的小人越看越不對勁,他們從一個個可愛的模樣逐漸變的尖酸刻薄,也都來嘲諷埋怨她。若不是她無能,像他們這可愛的人物不值得被更多的人知道麽?
很抱歉。景韻心裏默默的說,是我太沒用了。
道歉的聲音盤旋在她的身體裏,她沒有可以講的人。讀者來她這裏是找樂子的,沒有接受她散播負能量的責任,哪怕是聊的再好的讀者也不能體會她的心情,即便是萬分之一。編輯跟她只是工作關系,收益好的漫畫家想拖稿就拖稿子,她的話,編輯不嫌她丢人都算不錯的了。工作室裏的人?大家說好聽點是共同工作,可是大家都是畫漫畫的,即便是分類不同,也會不自覺的去比較熱度和流量。景韻真是怕了這兩個詞,她會被羞辱到親媽都不認識的。
所以她是真的沒地方說,注冊一個小號或者寫日記發洩,她都嘗試過,漸漸的就有點麻木了,敲幾句發洩的話便會有點不知道自己圖什麽,有這些抱怨的時間為什麽不好好畫畫呢?抱怨從來都不能真正的解救一個人,只會把事情變的更糟糕罷了。
從前她寬慰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屬時間,有的人就是會少年成名,有的人就是會大器晚成。她想她可以堅持,她有毅力有耐心,她……
她還可以麽?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都快要死掉了。
“總之非常感謝你們,我會認真寫答案的。”景韻雙手捂着玻璃杯,肩膀拘謹的往內收,“漫畫這方面的事,我也會繼續加油的。”
“那就這麽愉快的說定啦!”李驕陽笑着說。
飯局結束的蠻早,李驕陽先送景韻後送張春強,最後最後才送申翼回家。車裏僅剩下他們兩個人了,他才能跟申翼說悄悄話。
“诶,你不覺得景韻跟剛來的時候不太一樣了麽?”李驕陽問。
申翼有點驚訝的說:“你都看出來了?別對我說你對她感興趣啊。”
“我靠你當我是什麽人?再說了我全球唯一指定女朋友不是你麽?我跟你說,不光我爸媽我姐我哥,我一杆朋友可都是見過你的,你別想不負責任啊……”
“還是說景韻吧。”申翼一想起來這個事兒就腦仁疼,“我覺得她的狀态比剛開始來的時候要差上很多。至少剛來那陣兒不會動不動就低頭,動不動就抱歉。你看她現在,說話間都是加油打氣的話,我倒是覺得她像是在強行給自己找個支撐的借口。”
“我也是這麽感覺。”李驕陽附和。
“不過這個跟咱們有什麽關系呢?”申翼問,“難道你又想見義勇為?”
“我可沒想過。”李驕陽說,“這不是總被您老人家教育麽?沒事兒別老瞎出手惹一身騷。我呀,我就是閑來無事八卦八卦。我覺得她人還行,不過小女孩兒不自信可不是什麽好事兒,會被人欺負的。”
“你閨女已經去俱樂部試訓了,你就別擔心別人家的閨女了好不好?”申翼白了李驕陽一眼。
李驕陽說:“好好好,你說什麽都好。我這費力不讨好的,給你們送一圈兒自己回家都幾點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結果還被你罵。”他最後幾個音節聲音變小了,竟然還有點委屈。
申翼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李驕陽,等到家門口的時候,他才跟李驕陽說:“你要是懶得開車回去,要不就在我家睡?正好明兒送我去上班。”
“那感情好。”李驕陽說,“省的我回家獨守空房了。一塊兒吃宵夜看韓劇不?”
申翼手指一伸:“你現在給我馬上會自己家!”
李驕陽拒絕,并且死皮賴臉的勾搭着申翼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