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漫漫
內廳裏燈光明亮,但沒有人說話,寂靜的落針可聞,引路的侍女朝她歉然的笑笑便行禮退下去了,另有年歲較小的侍女替她斟茶,還貼心的上了兩碟精致的茶點。
陳念春心裏有事,也沒注意這些,只是一口一口的抿着茶水,連花廳裏什麽時候結束的都不知道,等到慕容歡走到她面前了才反應過來。
慕容歡此時與面對那些管事婆子時神情完全不同,那時的肅穆此時早已化成溫柔的笑意,“阿稚。”輕輕按住她想要起身行禮的動作,在陳念春的身邊坐下。
一邊的貼身侍女動作敏捷的将手裏一個海青色菊蝶紋福枕墊在她的腰下。
“姑母今日辛苦了。”陳念春眼中有愧色,她沒有幫上姑姑的忙。
慕容歡笑了,面有幾分得意,“是辛苦,不過這份辛苦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自從你姑父說服了他父親把王家中饋交給了我,我那些個婆婆嫂子小姑子個個都閉門不出,別提多爽利。”
陳念春也笑了,“那我可就安心當姑姑家的米蟲了。”
慕容歡撫掌大笑,自是連聲應好。
笑過之後,就是要進入正題了,陳念春小心翼翼的跟姑姑說了說自己今日的所見所聞,還有自己的一些猜測,面含期待的看慕容歡的臉色。
慕容歡沉吟,“如今的長陵是有些不對,謝家的那小子雖然是被捧的高了些,但也不無緣由,謝家确實要比我們王氏看得要遠。”
事實确實如此,也沒什麽不好承認的,但具體什麽緣由卻是她說不了的。
陳念春也明白沒有再追問下去,她想要确認的已經差不多了,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的分寸是她從小就不得不學會的。
看着懂事的侄女,慕容歡嘆了口氣,伸手攬過陳念春,讓侄女靠在自己的懷裏,心疼的說,“他們的事歸他們的事,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就是把天捅塌了也有姑姑在。”
她早年坎坷曾在族兄家中借住,蒙受嫂子的照料,這一對侄子侄女也算是她看着落地的,可沒想到有朝一日嫂子去了,只留下受苦的兄妹倆,而她遠在長陵鞭長莫及,如今有機會能彌補自是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她面前。
陳念春目光怔怔,也想起了還在楚國的哥哥。
哥哥年長她四歲,母親死後,繼母刻薄,父親撒手不管後院,是哥哥護着她長到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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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雪紛飛,滿地都是雪茫茫,她貪玩,滾進雪堆裏玩耍弄得渾身濕透,可偌大一個陳府居然沒有她的一套替換衣裙,她冷的瑟瑟發抖。
是哥哥脫下了身上的衣袍将她裹在懷裏,看着妹妹凍得青白的小臉,告訴她,“等過幾年,哥哥一定會讓你有穿不完的衣服戴不完的首飾,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聲音冷厲,帶着無以倫比的決心。
這些話哥哥都做到了,甚至做得更好,她現在不止有穿不完的绫羅綢緞,戴不完的金玉珠寶,曾經刻薄他們的繼母看見他們躲都來不及,就是父親也要向他們兄妹低頭。
就是她來長陵也是哥哥的一手安排,在她将要登上去長陵的船時,哥哥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去了長陵,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必擔心,一切都有哥哥。”
正是因為這句話,也正是因為有哥哥,她才敢如此的肆無忌憚,九國才會有這麽一個任性驕縱肆意妄為的陳連璧。
慕容歡輕柔的攬着陳念春纖薄的肩膀,一只保養得宜的玉白柔荑安撫似的撫摸着陳念春蓬松的烏發,跟她聊起別的,“今日給你送的頭面可還喜歡?”
陳念春粲然一笑,獻寶似的點點自己的鬓邊耳垂,又伸出兩只纖細的手腕,道“我今日可都戴上了,姑姑送給我的真是漂亮。”
瑩潤剔透的羊脂白玉戴在她嫩白的手腕上,一時之間竟是分不清是哪個更奪目。
“你喜歡就好,當日我瞧見那塊料子就覺得配我們阿稚的美貌是最合适不過了。”慕容歡的語氣裏帶着自豪。
又道,“婢女小桃你可還喜歡?”
陳念春不解,“小桃沉穩伶俐,但我身邊已是有兩個貼身侍女了,怕是耽誤了她。”
“小桃不過是婢女罷了哪有什麽耽誤不耽誤,”頓了頓,“不過我把她給你自是有原因的,她自幼學武且天資非凡,腿腳功夫比起江湖十大高手也相差不多,留在你身邊也是個保障。”
陳念春鄭重颔首。
姑侄二人聊了足足有兩個時辰,直到前院有小厮來報她姑父快要回來了,陳念春這才依依不舍的與慕容歡告別。
回到自己的院子正巧瞧見衣匠繡娘們把新制的衣裙送到小廂房,一個個紅衫白裙的娘子們手托着烏木托盤,托盤上各色各式的衣裳像是一捧捧蓬松的雲朵,遠遠瞧上去美麗極了。
“小姐,可要去瞧瞧。”衣裳向來歸姜黃打理,她自小便陪伴在陳念春身側,自然也懂陳念春此時肯定是想要去看看的。
果不其然,陳念春點點頭便帶着三婢子往廂房去。
因擺放的都是衣裙,小廂房裏是不燃燭火的,照明的都是罩在六角琉璃燈裏指肚大小的夜明珠。
這些夜明珠都是極其上乘的成色,放在其他人那,怕是用來做釵環都不舍得,哪裏會像這裏随意便用來照明。
足足有十數盞琉璃明珠燈流光溢彩的散發着明亮的光輝,雖已是深夜此時整個廂房依舊如同白晝般纖毫畢見。
繡娘衣匠們見到陳念春也依然是有條不紊的繼續着手裏的活計,似是對主人家的來訪毫無意外。
一件又一件的衣裳分門別類的按照顏色材質成套的疊放在一起,五花八門。
天下分為九國和長陵,不同的國土穿衣習慣也大不相同,得益于各國的文化傳播和士子文人的各式游學,現下的女子也大多是各國各式衣裳混着穿,這樣的現象特別是在九國中心的長陵格外的常見。
诃子和褙子多是楚國,相鄰的吳國多是曲裾且顏色多清淡;魏國喜穿琵琶襟馬褂用富麗堂皇的顏色堆砌;北邊的國家善武就是女子日常也穿窄袖胡服或是長袍,衣料也粗糙些。
陳念春一樣一樣慢悠悠的看過去,她的打算是挑一件衣裳在幾日後的逢秋會上穿,王家是此次的東家,她也算是半個主人家了,還得能應付那些想看她熱鬧的。
她絲毫不懷疑那日會不會有人跟她過不去。
這個答案她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肯定有啊,按照她向來嚣張的作風沒人看她不爽才奇怪。
細白的指頭劃過一件又一件的衣裙。
這件太紅,俗氣了些。
這件鵝黃的壓不住場子。
那件蜜蠟色的老氣。
橫看豎看都沒瞧見一件滿意的,陳念春皺着眉頭,視線裏出現了一抹白色,腳下一動,白色又轉瞬成了月白色,她咦了一聲便走了過去。
案上是一件非常不起眼的白色诃子裙,乍一眼看過去素淨的過分,只能誇一句剪裁和衣料不錯,細看卻大有乾坤。
白色的底料上密密麻麻的繪着銀線和月白色的繡線,銀色遮住了月白色的顏色,可只要有光打過來就能瞧見這裙擺和外衣上繡着的富春山居和大片的祥雲,一共只有二色繡線卻絲毫不顯沉悶單調。
不動聲色的奢華清貴,觸在掌心是沉甸甸的分量和細膩的針腳。
可陳念春不知怎的,腦海裏突然閃過那一日一閃而過的袍角,也是月白色也是銀線祥雲。
怎麽會想到那個矜傲的過分的謝家子。
雖然這個男人身上的香料她很喜歡,但是這般折辱人的男子她只想要狠狠的把他臉上的冷淡面具給撕下來,看他怎麽傲。
陳念春晃晃腦袋,把與之相關的念頭甩出去。
“這件衣裳是誰做的?”陳念春點點面前的這件衣裙。
很快就有一位繡娘來到她的面前,低眉斂目,微微俯身行禮,“是奴婢。”脆嫩的聲線平穩,就是藏在袖口下的十指不住的輕顫。
她是這一批繡娘裏資歷最淺的,對主人家的喜好了解也最少,看見眼前這個漂亮的過分的嬌小姐面色不顯的點名找她,心裏難免惶恐。
“你做的很不錯,叫什麽名字?”
繡娘松了一口氣,回答道,“奴婢婉娘,謝小姐誇獎,奴婢不敢當。”
陳念春也是頭一次見到這個臉生的繡娘,瞧她的年歲也不過是與自己相當,能做出這般精致的衣衫想必也是吃了不少的苦頭,心下一柔,誇獎了她幾句便吩咐她去找綠藻領賞。
看着這個繡娘臉孔上顯而易見的喜色,陳念春為之所感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好了許多。
回到內廳,便打算重新安排一下身邊的幾個丫鬟。
先是看向小桃,“小桃,以後你就跟着我,也随着我的婢女改名叫桃紅吧。”姜黃,綠藻都是随一種顏色起的名。
小桃自然沒有意見,恭敬的跪下磕了個頭便是定下了。
又看向姜黃綠藻,“你們兩個跟着我的時候長,平時也多照顧些桃紅。”
思索了一會兒,又說,“姜黃還是管我的衣裳,綠藻還是管我的首飾,”又想着桃紅的本事,接着說,“這樣吧,姜黃,從今往後,後院的那些女匠繡娘什麽的都交給桃紅管。”
桃紅,綠藻二人皆稱是,姜黃手裏被分了權,癟着嘴應了。
待到陳念春洗漱休息了,三個丫鬟才各回角房洗漱休息。
姜黃心裏不忿這新來的就從自己手裏搶了權,更不樂意跟這個小丫頭平起平坐,氣呼呼的回去了就連綠藻叫她,她也不應。
“你別生氣,姜黃就是這樣的性子,她的心不壞,過兩日就什麽都不記得了。”綠藻怕桃紅委屈,溫柔的安撫她。
桃紅怔怔的點頭。
看向綠藻急匆匆洗漱完又趕回內廳準備守夜的身影。
她是兩個月前才從武院調出來的,學了兩個月的規矩禮儀便來到了小姐身邊,在她有限的記憶裏從來沒有人像小姐和綠藻這樣對她這般的下等人也如此溫柔。
溫暖的床褥,沒有震耳欲聾的呼嚕聲,桃紅睡得格外安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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