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九暖陽

第85章 完結章

生日那一天，陳衛國還是登了門。

彼時蛋糕剛剛端上桌子插好蠟燭，陳月亮一邊嚷着要吃蛋糕一邊偷空抓了個炸雞翅吃的興高采烈。方坤幫着林茜一塊兒往桌上端菜擺放碗筷，陳靖東在開紅酒。

是陳靖西去開的門。房門一開，大家都停了手上的事兒，齊齊望過去。

老人客客氣氣站在門口，孤身一人，腰板筆直，夾克西裝褲利落平整，熨帖筆挺。

那麽厲害的上位者，面對着其樂融融原本該是他一家人的六個人，未免有些形單影孤。

陳媽媽沒同意他來，可是對于陳衛國的不請自到也同樣不好意思拉臉下來趕人。

林茜看着眼色，到廚房添了碗筷，喊了一聲爸，招呼陳衛國換鞋子落座。

陳月亮是個鬼精靈，一邊啃自己最愛的雞翅，一邊滿嘴油光的喊爺爺。

陳衛國笑了，稍顯笨拙的摸了摸孫子的頭發，坐在了二兒子身邊。

剛剛特別融洽的氛圍被打破，幾個人都有點拘謹。

方坤故意大着嗓門，沒心沒肺的樣子：“關燈關燈，吹蠟燭許願！”

蛋糕上，搖曳着十一支顏色各異的彩色蠟燭，是方坤插的。他不懂什麽顏色代表什麽數字，只是私心裏把這定義為“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好彩頭而已。

陳靖西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給陳衛國添堵，好好生日歌唱着唱着，最後一句改了歌詞：“……祝你倆一生一世都快樂。”

陳月亮聽不出來，可是在座每個成年人都聽得懂。

方坤紅了臉，眼眶都濕了。

陳媽媽想了想，先是塞了個大紅包給方坤，緊接着伸開雙臂，全然接納的姿态，抱住已經是個大個子的青年，拍了拍他的後背，聲音很輕的說了句：“歡迎你小坤。”

方坤愣了下，那些眼淚再也憋不住，剔透的淚珠成串的滑下，手背抹的水淋淋的，直到小青年狼狽的抽了好幾張紙巾捂住眼睛。

“哥哥哭了，羞羞。”陳月亮來落井下石，笑着吐吐舌頭，用小胖手指頭刮他自己的臉蛋：“這麽大人還哭呢……”

林茜拉了一把兒子，低下頭耐心解釋：“哥哥是高興的。眼淚有時候不僅是悲傷時候會有，開心時候也會有……”

陳月亮似懂非懂：“我高興就想笑，哈哈大笑。”

陳靖東也伸手抱了方坤一下：“生日快樂方坤。”

然後是林茜，陳靖西。

“哎大哥不能白叫，喏，大大大紅包，生日快樂小夥子！好好過日子。”

陳月亮看着大人擁抱眼露羨慕，果斷抛棄啃的就剩骨頭的雞翅，張開油乎乎的爪子：“我也要抱！”

一輪貼心貼肺的擁抱下來，方坤不好意思的擦擦微紅的眼睛，擔心陳衛國尴尬，連忙招呼他：“叔叔吃菜，東哥幫叔叔倒酒。”

陳衛國沒有擁抱的意思，倒是從口袋裏拿出兩個大紅包遞過來，嘴裏淡淡的：“生日快樂。”

這是近幾年來，陳靖東第一次拿到他爸給的生日紅包，有點新鮮，也有點感動：“謝謝爸。”

看到陳靖東盯着紅包看，陳衛國居然解釋了一下：“讓警衛員去便利店買紅包，小夥子沒聽清要求買錯了，将就着用了。”

他爸不解釋還好，這麽一解釋，陳靖東這才關注到，裝着兩千塊的紅包，表面是燙金的雙喜，分外耀眼。

陳靖西笑笑，想說什麽來着，結果被林茜在桌子底下暗中拍了一下，又把話咽了回去。

陳媽媽撇撇嘴沒接話，夾了一筷子油焖大蝦放到方坤碗裏：“吃菜。你這小孩幹吃不長肉，浪費糧食。”

“謝謝阿姨。”方坤連忙端酒杯：“祝您身體健康笑口常開。”

陳月亮吃了幾個雞翅又被林茜塞了幾個大蝦，在飯桌上坐不住了，嚷着要吃蛋糕，去拿ipad看動畫片。

正好樓上鄰居家那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過來找他玩，陳月亮換了衣服，讓林茜給切了一大塊蛋糕，高高興興的去小夥伴家裏玩機器人去了。

家裏只剩下各懷心思的六個大人。

小孩不在，陳媽媽也懶得再裝了：“你們吃吧，我吃飽了，去看電視。”

“媽，”陳靖東連忙開口：“急什麽，我還沒敬您酒呢，再吃點，等會兒讓小坤陪您看電視。”

“照我說，”陳靖西哼笑一聲，有挑事的意思：“今天剛巧是個大好的日子，要不我看小坤就幹脆改口算了。改口費都收了不是？”

陳媽媽一聽樂了，直接點頭，還示威般的挑了挑眉，斜睨了眼陳衛國：“我看行。不過小坤這一碼歸一碼，剛才給你的是生日紅包，改口費回頭再給你封個大的。”

方坤懵了，呼的站起身，無措的伸手抓了抓耳朵，無意識的小動作特別腼腆可愛：“不，不用再給了。”

“改口了就算我們家人了，誰再敢瞧不上說怪話什麽的，也不用進我們家門了。”陳靖西這話說的更露骨了，就差指名道姓将陳衛國的軍了。

陳靖東捏把汗，偷偷眈了眼他爸。

還好，陳司令員安之若素，巋然不動的架勢。

方坤下意識看了看陳靖東，緊跟着轉向陳媽媽雙膝一彎，特別結實的跪到地上磕了個頭：“媽。”

跟大兒子一唱一和讓小坤改口，有賭氣的成分。只是這會兒真的聽了，陳媽媽還是忍不住濕了眼角，連忙伸手去扶他：“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實誠的？膝蓋跪的不疼嗎？我聽着都疼。快起來。”

方坤擡頭，紅着眼眶雙手扶住陳媽媽的胳膊，情真意切感情流露：“媽媽。”

他這前二十二年用冷漠倔強和桀骜不馴去武裝自己，裝作不期待裝作不在乎。他曾經告訴自己，沒關系，他會變得更好更優秀更強大，那時候他媽媽會把目光投向他，會為他感到驕傲。從幼兒到少年，那些渴望的孺慕之情從未徹底熄滅過，即使一遍遍的失望，一遍遍的疼痛。即使陳靖東給了他無私的愛，如父輩的寬廣，如兄長的貼心，如愛人的深情。終歸是有那麽一點點的缺憾，始終硌在心底，無法釋懷。

眼下，這一切的缺憾都已圓滿。他那麽渴望的母愛，陳媽媽給他，以女性最大的包容和胸懷讓他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陳媽媽原本就感性，加上這幾年下來她發自肺腑的疼惜眼前的孩子，可以說跟自家兒子也沒什麽二樣。這會兒被方坤一聲“媽媽”叫的，差點淚崩，幾乎就要上演一場娘倆抱頭痛哭的戲碼。

陳靖西吹了聲口哨，伸手捶了陳靖東肩膀一下：“恭喜啊老弟。”

林茜含笑看着幾個人，被感染的眼底也有了淺淺的淚光。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陳衛國還是相當沉得住氣。

沒有惱怒的拂袖離席，也沒有強壓的郁悶糾結。

很早就聲稱不反對可也不支持的陳衛國，眼下沒人揣摩的透他怎麽想。

叫也叫了，難為情姍姍來遲。

方坤下意識的看了眼穩穩坐着的陳衛國，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成想這當口陳衛國開口了：“8645的廖所長跟我打招呼了，讓你過了年的暑假去實習，安排了所裏科研部的部長親自帶你。”

“哦謝謝。”方坤讷讷的，不知道這種家庭聚會的時候，陳衛國突然提起工作的事情是要鬧哪樣。

“謝謝什麽？沒規矩。”陳衛國的刁難來的突如其來。

“謝謝叔叔。”方坤老老實實認錯：“對不起，是我一時太高興忘乎所以了。”

陳衛國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清清嗓子：“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我怎麽介紹你的？”

方坤跟陳靖東面面相觑，瞬間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

倒是陳靖西陳媽媽他們不知道這老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彼此對視了一眼等下文。

小青年抿了抿嘴唇有點緊張，試探的開口：“……幹爹？”

陳衛國面不改色擺了擺手：“幹爹不好聽，叫爸吧。”

這回被雷劈了的人變成陳靖西和陳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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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倔老頭陳司令員堅決的認定自己的身份是方坤的幹老子而不是什麽見鬼的變相承認陳靖東和方坤的戀人關系，并為自己的先見之明頗為洋洋自得。

不管他是掩耳盜鈴還是強加之詞，總歸方坤也被他劃歸了自家人的身份，納入了羽翼之下。

與此同時，陳家二老的關系也随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當年離婚陳衛國和陳媽媽三緘其口，個中原因就算是陳靖西，也是半猜半蒙的推斷而來，更多是霧裏看花。

陳衛國逼死對手這件事不是假的，可這到底是不是導致陳家夫婦離婚的關鍵因素，誰也不知道。即使被大兒子逼問急了，陳衛國不過輕飄飄給出一句：你不懂政治。也就不再多說了。

陳衛國往陳媽媽這邊跑動的明顯多了，每次過來都拎東西。今天一袋米明天一桶油後天又是高壓鍋平底煎鍋什麽的，那副很正經的“我來串門”的架勢看的人忍俊不禁。

兩人是在方坤大三暑假去8645實習的八月份複婚的。陳衛國誰都沒告訴，當天上午去了民政局，下午就把鋪蓋卷扔上車，雷厲風行的拖回了陳媽媽的住所。

陳靖西下班回家看到陳衛國已經見怪不怪，可是一直到晚飯後很久陳衛國都不走，秤砣樣的黏在沙發上看電視——

看到陳衛國面色如常的去洗漱沖澡，陳靖西徹底傻了。

轉天，陳衛國找大兒子談了個心。一個禮拜之後，陳靖西一家三口在小區裏又買了套房子搬了過去，老房子留給了陳衛國和陳媽媽兩人住。

至于陳靖東他們租的那套房子，後來也退了。陳衛國用前段時間逼宮賣房子那筆錢又添了點，就在租住小區裏面買了個大套，一百五十平方，十一樓。直接落戶送給了陳靖東方坤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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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坤在實習期間，帶他的科研部部長贊不絕口，提前內定了第二年的一個名額給了方坤。

酷熱的暑假一共兩個半月，方坤整整兩個月都規規矩矩的泡在8645，朝九晚五的當小白領，八月中結束實習的時候，意外的領到了一筆不算多的實習津貼，兩千多塊。

方坤想都沒想，把這筆錢全都花了，給全家老小每人買了份禮物。

陳衛國收到的那根廉價的拐杖，一直随身用了好幾年，直到超負荷工作的三無産品磕了下臺階斷了，這才罷休；

陳媽媽收到一條色彩豔麗的絲巾，後來陪着陳媽媽走遍祖國大好河山，很多照片裏都有它的影跡存在；

陳月亮收到了他最愛的變形金剛，只可惜樂極生悲，玩了一個禮拜就被他弄壞了，為此陳月亮耿耿于懷嚎了半下午，連林茜哄他說再買一個都不行。小孩抽抽搭搭的哭喪着臉：不一樣，這是方坤哥哥送的，跟你買的不一樣；

買給林茜的是一管口紅。方坤不懂女人用的這些東西，還是請教了他們班的女生才做的決定。只是大學女生跟林茜這樣的職場白領還是不一樣。林茜用着DIOR，毫不介懷、興高采烈的收下了那管很早之前就不再用的美寶蓮；

陳靖西的禮物是一個Zippo打火機。方坤買不起好的，選了個基礎款光板的，借了隔壁宿舍美術特長生的專業作案工具，親手畫了個狂放抽象天馬行空的圖案，并在陳靖西“虛心請教”的時候，大言不慚的說，這是新時代的“梵高”路線，凡人看不懂。結果被陳靖西夾着腦袋好一通收拾。收拾完了，這個打火機還是代替了陳靖西慣用的那個限量版，成了陳行長随身攜帶的日用品；

至于陳靖東，方坤左想右想深思熟慮，在A和B之間猶豫不定。後來，他用那一千塊錢裏的八百塊買了一對銀戒指，另外兩百塊存到了新開的銀行卡裏，晚上回家先是迫不及待的套戒指，然後鄭重其事的把銀行卡給了陳靖東，微微赧顏卻也無比認真：哥，這次我掙的不多，就是個心意。你收着，等明年我上班，會把錢都存進去。我是個男人，我也該拿錢出來養家養你，為咱倆的小家添磚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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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節目，工程學院優秀畢業生方坤師哥為我們帶來的原創詩朗誦：感恩有你。”

A大“一路歡歌”畢業季晚會。大禮堂裏坐滿了家長和各個學院的學生，主持人報幕完畢，随着帥氣陽光的青年走上臺，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

第四排中間，陳月亮興奮的直扭，胖嘟嘟的身體固湧着：“方坤哥哥，是方坤哥哥！”

林茜笑着握住兒子的手，做了個禁言的動作，指了指臺上，坐直身體專注的望過去。

林茜左手邊是陳月亮，右手邊是陳靖西。陳靖西邊上依次是陳靖東，陳媽媽，陳衛國。

除了養老院的方奶奶實在沒法來，眼下方坤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都到場了。

右後方有幾個女生在竊竊私語。

“老四，你們院什麽時候有這種大帥哥了？”

“擦！我也沒見過啊，憑空冒出來的嗎？”

陳靖東抿了抿唇，認真看着臺上的戀人，眼底難掩幾許溫柔和驕傲。

舞臺上明亮的燈光将青年的樣貌輪廓照的纖毫畢現。他那麽好，那麽幹淨，那麽的令人為之着迷。

“我曾經以為，照亮陰霾的只有太陽。直到遇見你……”

随着青年清朗如淙淙溪水的聲音，往昔舊時光如同染了鏽黃的卷軸，徐徐展開。

【叔，你們部隊要小兵嗎？我什麽都能幹。】

【你看你這麽帥，又年輕，頂多叫聲哥更合适。以後咱們不在陳奶奶面前時候，我就叫你大哥行不？】

【哥你對我真好……】

“……是鲲鵬就該翺翔九天，是雄鷹本應展翅千裏。所有的艱難困苦，不過是為了成就……”

【哥是我不對，我想見她，特別想，我都不知道她長什麽樣……】

【我怎麽能不急？我努力有個屁用啊！我腦子不好使，班級裏最差的學生都比我強，我在努力可是他們一樣在努力！我們之間的差距始終在，趕不上的！】

【哥你真生氣了？我跟你道歉，要不你打我一頓也行，你別生氣，你別不管我……】

臺上的青年專注而深情，光芒罩在他身上，幾乎是熠熠生輝。

“……走過的路，每一步都算數。那些感激哪怕羞于出口，可我知道，我是多麽的幸運，能夠遇到你，在茫茫黑夜中提着一盞明燈，為我引路……”

【哥我今天考試全都寫了！我都會，數學老師眼睛都瞪圓了哈哈……】

【哥我有預感，中考時候我能創造奇跡！】

【哥我做到了。年級第九，班級第二。你要履約！】

“……感恩有你，人海之中的遇見，不早一分也不遲一秒。感恩有你，無數次我跌倒後的咬牙爬起，除了你的鼓勵，還有心底暗暗的目标。我要長成大樹，與你并肩參天而立……”

【我沒給你打電話因為我怕我意志力不夠堅定。可是我把我所有的想念和喜歡都存着，一股腦拿出來淹死你。】

【哥我愛你，我要跟你過一輩子。】

【往後的餘生，我只要你。往後餘生，風雪是你，平淡是你，清貧也是你……】

背景音樂漸漸淡了下去，臺上的青年微微紅着眼眶，抿了抿唇放下話筒，深深鞠了一躬。

陳靖東站了起來，甚至顧不得自己這樣會不會太過突兀。

無比虔誠的男人面色認真，第一下的鼓掌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全場随之響起熱烈持續的掌聲，綿延不絕。這些掌聲流淌過那些在荊棘上赤腳起舞的日子、那些眼淚和着汗水跌到了重新咬牙爬起來的日子、那些哭過也笑過絕望過卻從不曾被絕望打倒的日子……

掌聲經久不息，喚起初升蓬勃的太陽，托起燦爛明天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完結了……會有邵海鵬的番外，不會很長，HE（不确定是所有人眼裏的HE）。

這篇文的初衷比較現實也比較殘酷。因為我身邊确有因為家庭原因初中失學的孩子，一個A市的是男生，一個外地的是女生（這兩人沒關系哈）。感覺惋惜。

文章裏部分內容雖有誇大，也是引自現實。比如方坤回R市被老師不待見，反複趕回家寫檢讨瀕臨失學。比如老師為了班級的平均分，婉轉規勸方坤放棄考試。

遇到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老師什麽樣的家長，不是孩子能夠決定的。或許一個冷漠的對待，一次自私的推遠，很多事情的結局就完全不同了。不是說世上只有讀書一條路是對的，可是年紀還小，早早推上社會，各種苦楚怕是要比別的孩子更多嘗一些。踏平荊棘引吭高歌，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

最後還要感謝一路追文的各位小天使，感謝大娟子菇涼的不離不棄。你們的支持就是我堅持的原動力之一。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