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夢終醒(4)
幾千年的清明湖畔絕對是最美的家鄉;幾千年的我也絕對是這裏最淘氣的蓮妖!對,我是個妖。
哥哥姐姐每日修習法術,志在成仙得道。而我,每日的興趣,便是五湖四海走南闖北滿足內心深處的空虛感。父母長輩多半不管我,我又不喜鬧事,做什麽事也就随心所欲,不受牽絆了。
反觀筱筱師姐,便是我們清明湖畔的希望,小時一顆拳拳懸壺濟世之心感動上蒼,天君他老人家一次微服私訪便發現了師姐這位人才,脾氣一上來,便點化成了仙。加上本身幾千年的靈力一舉成名,飛天得道。
從此天下大變,在我耳邊嗡嗡吵吵的催促聲聲不止。為了避免這些煩惱,我獨自一人闖了妖界。妖界雖時常有哭鬧之聲,但也好比家裏天天承師姐的威風。
久而久之,妖界被我當成了自己的家,我也交了些可愛的狐朋狗友。當然其中必定存着個做作,虛僞,想通過我這一層關系攀上筱筱師姐這位女仙目的的人。
不過,我無所謂。幸而身旁那些和我同類的花妖都挺真誠,匪淺的關系下有着和我一樣的興趣。年齡小的緣故,她們都稱呼我為夢汐姐姐。
夢汐姐姐,嗯。這個名字我挺受用。
娑羅河岸邊種着一望無際的暗血色薔薇,聽說是魔界大人暗影送給新婚妻子妖界雀鳥妙玲的禮物。我見它顏色實在難堪,悄悄使喚了幾個不懂事的精怪将岸邊的暗血色薔薇除了,改種了五顏六色的凡界之花。妖界濕熱相當适宜,各色花卉齊齊開放。從河岸的這一頭瞧去,只覺朗朗乾坤一派心生的希望。
然後目光瞅向遠處,便是黑色怖影。見慣了恐怖魅影的小精怪們私心覺得我這個改造着實不錯,紛紛攘攘,給我冠上了花術師的稱號。逢妖便提,逢妖便誇。一來二去,也有不少的小妖怪攜禮登門拜訪。
“水姐姐,改天去我府邸植一株水仙可好?”
“好說好說。”
“水姐姐,改天到我府邸喝酒,順便給我院邸植一株月季可好?”
“好說好說。”
“水姐姐,你芳齡幾何,小老兒有孫……”
“咳咳,承蒙厚愛。小女家有悍夫,無福喜結良緣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小老兒聽我一說,眉開眼笑地給自己找了個退路,拿着絲絹抹了把汗:“名花有主了,晚矣,遲矣。”再嘆了口氣,一溜煙兒不見了蹤影。
此後,妖界再無人上門提親。花精知我家中有悍夫,時不時捏把汗,哭哭啼啼地說:“水姐姐,你可真是命苦。”我也佯裝憂愁,半含糊答道:“是啊,姐姐命苦,命苦。你們日後嫁人注意着點,別在覆了姐姐的轍。”她們淚光滢滢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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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直笑,騙人真是一樁好差事。
恍惚人間五月底,妖界百花突殘。娑羅河對岸那些安然無恙的血色薔薇搶了我這邊的風頭,心裏自是氣不過,于是我下了狠心。偷偷竄到天界,憑着蓮仙的身份向兩個仙婢要了一些百花籽。
一個花仙手上抱着一本百花冊,搖搖晃晃地來到我的跟前。她似乎喝了酒。“你呀!”她撲在我的懷裏,接着用食指迷迷糊糊地指向我,“你……你不是蓮仙。你是……”我捂住她的嘴,拉着她往牆角挪了挪。
“噓。”我說,“小聲點!”她模棱兩可地懷疑:“你……你是只花妖?”我雙手環胸,警惕着。“你怎麽知道?”接着她挺起鼻子往我身上嗅了嗅,然後拂了拂白衫:“這麽濃重的妖氣,誰猜不到。我經理百花園這麽久,哪能聞不出仙花和凡花之氣。你身上無半點特質,能以花這個本身修習出人身,不難曉得你就是個妖了?”高高的鼻粱緊了緊,“嗯,味道這麽大,你該不會住在妖界罷!”
我白了她一眼,心想老娘就是光明正大地住在妖界,天高皇帝遠,你管得着麽?
“快說快說,你偷摘我百花籽,想做什麽?”她從我的腰包裏拿走了剛剛唾手可得的花籽。我昂首闊步地往外走,她在後面嚷:“喂,說說而已,你不要了。”我立馬迎回去,滿面可親地說:“我要!”她轉了轉眼珠子,随後遞給我,“我見過你,我也知道你是剛列為仙位的水筱的師妹!”
我湊過去撸了撸花籽:“你這仙子,消息挺靈通的麽。是的,你猜對了,我就是蓮仙大名鼎鼎的師妹水夢汐。”面前的仙子雲淡風輕地大笑了起來。我聽這兩種笑聲,心想看笑話的還不只一人。一回頭,正見着同樣衣着打扮的仙子,雪白色的紗領貼着頸項,頭上幾朵香氣氤氲的野茴香。
“你也聽見這小花妖不害臊的話了。”面前的仙子點了點頭:“是啊,我也覺得挺不害臊的。”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這樣的朋友才有意思。”一仙子胳膊肘往我身上蹭了蹭:“聽說你在妖界的娑羅河植了百花。魔界大人的血色薔薇全被你毀了。”
我晃了晃手,噓聲笑:“不,确切地說,只毀了一邊。娑羅河的另一邊完好無損,開得正豔呢。”環顧四周,卻見得百花園裏滢光飽滿,花色大好,“你們天界之花如何護養得這麽周全?”
身後的仙子搭了我的肩,神态自若:“今日你上天界騙取百花籽是不是因為在妖界娑羅河所植的百花毀于一旦了?”我驚詫:“你如何知道?”二仙又意味深長地感嘆了下,纖指托着我的下巴:“這麽想知道?”我誠心實意地點頭:“想知道。”另一仙子神色恭敬肅然:“凡界之花并非不如我天界之花,只是你植入妖界卻未得到正确的護養之術。”我納悶:“什麽護養之術?”“我們天界才有的瓊露汁。”經此一提醒,我明了這事的深刻含義。
看來,要想制服搶了風頭的血色薔薇,必須要到這兩人的瓊露。可是看兩人的架勢,除非我身上真有什麽寶貝,否則想要不勞而獲,只能是癡心妄想。
“咯,這是瓊露,給你。”我還在為如何從中智取瓊露,一位仙子已經把一小黑瓷瓶放到了我的手心。沒有任何的理由,僅是笑了笑:“你如此愛花,希望我們姐妹這瓊露對你有好處!”當然,最後我終是滿心歡喜地收下了它。
名花須得名露養,短短半個月,我妖界娑羅河岸旁的百花柳暗花明,恢複如初。為了答謝二人恩德,我曾秘密帶領兩人到殷切期盼的冥界逗留數日。飲冥界淵泉,嘗冥界美食。
“你們身為仙子,卻向往冥界,天君知曉,還不知如何處罰你們?”我戲谑道,“改天你們受了冥界邪氣,成了不仙不魔的怪物,到時候被貶下凡界可別怪我。”兩仙子頻頻點頭:“不怪不怪,放心吧,小汐。玩個幾日我們便返回天界了。”我稍稍放寬了心。
一月之後,從妖界花果精怪得知,天界百花園裏因得兩仙子悉心照料,護養出了只有妖冥兩界才可以盛開的暗血色薔薇。不過令人匪夷所思地,是其顏色的清淡。聽說非暗血色薔薇,而是金黃燦爛般的薔薇。一簇挨着一簇,簇簇相擁,盛開在天界各個冷寂角落。
桃會宴上,天界裏那些金黃薔薇,眼睛為之一亮,大喜。坐于椅,甩袖得意道:“吾不知朕這天界也可護出此等希望之花,幸矣,樂矣!”當然關于百花園兩仙子出入冥界之事便不得而知了,除了我。
冥界護衛游斐曾派四魔到妖界查詢,不經意間瞧見了娑羅河的異樣。幾人追本溯源,終于于住處找到我。逃得妖界,我被一路追蹤,寝食難安的同時不知不覺進了妖魔邊界。
該處浪翻天,黑滾雲大片大片,浩渺山川又極不真實。右上方一面寶鏡,左下方圈圈伏伏一個黑洞。黑洞裏有光。接着聽見咳嗽的聲音,聲音很是響亮。
我一時興起,誤将那面銅鏡拿入。
“快去禀報妖王,疏離鏡被擾了。”兩個黑臉猴腮的家夥從鏡側忽喇竄出,拔腿間已化作黑煙一縷。
“咳咳,今天若再這般,只怕要死在這破鏡子面前。”有兩人從洞裏攙扶而出,一人青衫宮服。發絲淩亂卻不失俊毅。手上半打的折扇上一支寒梅耀開。另一男子白色華服,剛柔并濟。袖袍處惹了一陣琥珀香。
“多謝姑娘出手……相救了。”那青衫男子瞥眼感激地望了望我。
“是啊,若不是這仙子相救,只怕我們真得死于這魔王的疏離鏡。哎,白……”青衫男子警惕地瞅了四周,對白衣男子搖了搖頭。
“仙子,這是水澤神君。”那白衣男子只顧介紹。倒是那喘息艱難的青衫男子注意到了我探究的視線,愣怔一會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臉上有什麽髒東西麽?”
這麽與衆不同的美男子我當然要多瞅上幾眼,否則枉生這麽多年。以蓮花修成個人身實屬不易,身遭所見神仙也稀少難耐。如今碰到兩位上神,才忽然覺得自己春心大動。
“看來仙子是看上我這位朋友了!”我還沒聽清楚,就胡亂點了點頭。
“別胡說。”那青衫男子蹙眉不樂。白衣男子不說話。
“誰胡說了,仙子都點頭了。”白衣男子小聲嘀咕。
“你……你們傷得重不重?”我見青衫男子肩上沾有血漬,忙轉口道,“離這十幾裏地,就是我的家。”
“你的家?”兩人同出一轍的震驚表情,驚得我樂了樂。青衫男子掐指一算,方道:“十裏之外便是妖界。”
“對。呃,适才不該隐瞞的,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稱呼我為仙子,所以……”我掐了自己一把,狠狠地提醒自己別犯花癡。兩人保持原來的模樣,驚愕地立着。
“你竟然是妖?”白衣男子詫異道,“天下竟有這種奇事!”
“怎麽,我長得有那麽醜麽?”我對着二人轉了個圈,“除了所謂的妖氣,容貌應該還能端個仙婢稱號罷?”
“足矣,足矣。”那白衣男子似乎輕松許多,說話直來直去,毫不避諱。當然,不避諱好聽的話,這是我的原則。有人似乎盯着我的側臉,我感覺掃過來的視線有些滾燙。
白衣男子把身旁同伴推到我的跟前:“姑娘,他傷得嚴重,就由你好生照料他了。”我模棱兩可地答了聲好。他已經毫無力氣地壓了下來。我聞着他身上的琥珀香,心想神仙就是好,連身上都可以這麽香。他支撐着地面,試圖站起來。這時候我看見他額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延着鼻翼淌下來。
“吓壞你了?別擔心,沒事!”他說。我不知道是懷着怎樣的心态扛住他下墜的身體:“你堅持一下,我帶你回去養傷。”一路上停停歇歇,好不容易避了耳目逃回家裏。
“妖界的家空氣定然沒天界好,你萬事忍着點。”我出手去解他的扣子,“哪裏傷着了,我幫你看看?”強勢地帶下他的衣袍,他肩上有一條長長的口子,留着血漬。
“我去找藥,你等我。”我急促起身,他突然拉住我,莞爾一笑:“我沒關系,這點兒傷不礙事。”我蹲下來,細細查看傷口:“不,這條口子很嚴重,得快點治好。傷口感染就嚴重了。”
“我真的很好,你看。它自己能愈合恢複。”他把視線往自己肩上一移,我循去,果真如他所說。我瞠目結舌了會兒,再次确認此人為上神時,才稍稍松了口氣。
“你叫什麽?”他目光炯炯,頓了會兒:“我叫水澤。”彼時,他額上的紅印現了現。
“你入冥界做什麽,那裏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這次他再沒順着我的話,只彎唇笑着答:“你不太像一個妖精。”我挑眉:“何以見得?”他聳肩看向我道:“一個妖精能植出天界之花?”我撫額表示無奈:“其實,你應該試着猜一下我植天界之花的辦法,而不是贊賞我的與衆不同?”他把着木椅坐下去:“能盜得天界瓊露護花的妖精必定是個不同反響的妖精。”
“如果不是初見,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一定覺得你欣賞我!”我輕浮地擡了他的下巴,“神仙,模樣果真不錯。”他反将我一軍:“正合我意。改日我便奏請天君,看看是否能娶你為妻?”
“你一定不要後悔,喜歡一個人所付出的情感是不能輕易再輕易收回去的。”我說,“蓮仙你知道吧,那是我師姐,倘若你花心,是會麻煩。”他撐着下額:“絕不後悔!”
猶記得這個一見鐘情的承諾還藏在腦海。而他已經在三日後的清晨一去無蹤。
臨走的那日,他在我的桌前留下了一塊血紅色的玉佩。雖然我只是個不起眼的蓮妖,但我也深知玉佩的用意。也許這就叫私定終身了。
我原本覺得幸福就在盡頭不遠處,可破碎卻只是那麽一瞬的事,瞬地有些突兀和迷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