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惹紅塵10
回到客棧,寝食難安,小羽雖答應了要好好查探,可我的心裏還是很難釋懷。
沈莘月深愛梁子辰是事實,她完完全全可以求我這個神仙,助她殺了梁子辰,或者讓梁家這根長柱立倒。
只可惜,沒有。她什麽也沒有求我做。
口上解怨,實則自殺。
五日過後,邊關告急,梁子辰主動請命遠赴邊關應戰。
離開的那一日,正好是晉國公主連曦的生辰。
連着下了幾天雨,雨夜裏,公主站在城牆上一晚目送夫君梁子辰離去。第二日清晨就發了高燒。
這樣一個情況,小羽說給我聽時,只覺得有些惘然。不過,讓我猶為懷疑的,只是沈莘月死了,梁子辰有沒有給她一個栖息之所,有沒有為此愧疚半分。可惜事情終究無果。
我坐在桌前,開始發牢騷。
“小羽,我真是想不明白。這梁子辰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沈莘月啊?”
“點點,你為什麽這麽想知道?”小羽搖着扇子,若有所思。
我埋頭想了想,實話實說:“我的心裏亂得很。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子裏總會想着沈莘月死時的悲痛。她那麽喜歡梁子辰,可到最後都不知道梁子辰愛沒愛過她。我知道對一個死者來說,即便了解了真實情況也沒有什麽用。可是以後若有機會到得地獄,我還是想把這些故事說與那沈莘月聽。”
“點點,安心在這裏等我。”小羽凝神站起來,蹙着眉頭走向門口。
我急急忙忙拉住他:“你去哪兒?”
他反握住我的手,笑了笑:“點點,我去邊關查一查。這算得上是你的第一個心願,我想替你完成。”
我拽住他的袖子,難掩離別愁緒,望着他迎來的目光,躊躇了半天,終于放着膽子問:“你……你什麽時候回來?連着下雨,路上滑,注意點。凡人不比我們神仙,那梁子辰再怎麽無情,你也別替我殺了他。我可不想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凡人就把這麽可愛的你給打到地獄去了。”正擡頭間,卻見小羽愣怔的表情。我想了想,煩躁道:“你聽沒聽我說話,好啦,是我廢話太多。你快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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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将我拉進懷裏,緊緊地擁着我。然後貼在我的耳邊,溫柔地說:“點點,別擔心。我一定會早點回來!”說着兩手松開,門口白影一閃,不見了蹤影。
我尋思,像小羽這樣的神仙可真是好,就這麽輕輕一轉,捏個術就消失匿跡了。也不清楚我這個神仙什麽時候也能恢複靈力,跟他一樣可以來去自如。我剛閉門準備休息,卻聽得有人來敲門。不耐煩地打開,怔了半晌,只能請她進來。
“你來做什麽?”我不屑地瞧了她一眼。思忖了一會兒,開口道:“這不是豔春樓,我也不差你錢。”
老媽子颔首低眉,開口道:“點點姑娘,能不能請我進去說話?”我甩着袖子,退了幾步,示意她進來。她從懷中取出一個梳妝盒,欲言又止。半晌在我面前,輕輕将它打開。
“點點姑娘,這是月兒生前用過的首飾。昨日我一并将這些收拾出來。本想着給月兒帶上。不想那日梁子辰來後,月兒的遺體竟不見了。所以這些東西也不能拿來給她好好打扮一下。她同她娘一樣,生得水靈。死時卻是這般悲慘。”邊說邊拿着衣袖抹淚。
我私下大笑,你們當然不知道沈莘月的遺體去哪兒了。小羽設的結界,你們怎能看得到。
“沈姑娘的遺體已經被梁将軍接走了。”我将梳妝盒推過去,續道,“這些東西,你還是拿回去罷!一個死人根本用不着。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如果你覺得有愧,只要記着日後不要在幹那些傷天害人的事就行了。現在沈莘月死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有幾個沈莘月。你作為主事人,任意放任那些下人為非作歹。實在不是個好做法。”
老媽子雙腿一顫,撲通跪下。兩手捂着臉頰哭泣。“是,都是我這個姨母沒有照顧好月兒,她娘臨走前。還交代與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吃苦。是我……是我沒有信守承諾,我沒用,我沒用!”她開始用頭撞桌子。
聽了此話,我駭然欲倒的震驚,沒想到,這個豔春樓的創辦者,這個平日耀武揚威的老媽子,竟然是花魁沈莘月的姨母。我的天,開什麽玩笑。打死都沒想通,既是自己的親人,這個老女人怎麽還禽獸不如地拿去賺錢。
她抱住我的腿,開始哭泣。我氣憤難平,猛踢過去,抽了兩腳,怒道:“你怎麽能……能讓你外甥女淪落風塵,你怎麽可以這麽沒有人性。”我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罵。真想不到,凡界還有這樣的親戚。因為錢,可以六親不認。
她抹了眼淚,佝偻着背,踉踉跄跄地爬起來,小心翼翼地從梳妝盒裏拿出那支蘭花簪子。她哀傷地說:“我知道,這支蘭花簪子對月兒很重要,前幾日從幾個小丫鬟身上收拾了出來。今次想着讓點點姑娘帶給月兒。也好讓她泉上能夠心安,不會東跑西跑地找這東西。”
懸空的蘭花簪,慢慢地舉到了我的胸前,眼裏雖把面前這女人恨到了心裏。但還是咬牙接過了。是啊,這個東西對于沈莘月多麽地重要,也不清楚在地府,她是否滿目瘡痍,東奔西跑,就為了這支定情簪。
我出神地接過那支蘭花簪,那老媽子終于漾出一個笑容。她說:“一開始我就知道,點點姑娘不是尋常人。”
我愣怔片刻,笑了笑:“你猜錯了,我的的确确是個尋常人。可惜我這個尋常人實在見不慣你這樣心狠手辣的人。你今晚找到我這裏,不止這麽一件事吧?”我眨了眨眼,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有一瞬恍惚,良久,突兀地笑了:“點點姑娘,我知道月兒死前得你相助,完成了一個心願。這次我特地來謝謝你。”我湊過去,望着她的眼睛,傻笑道:“你真想謝我?”兩手随意拍了拍,“那好,我想你取消豔春樓競選新任花魁的比賽。就當……為你自己積德吧!”
她呆愣着不說話。
我無奈拍了拍她的肩膀,苦笑道:“你不願意,哦,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既然舍不得,那今夜也就沒有必要給自己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此。”
她拱手退了退,露出一副驚訝的笑:“點點姑娘真是菩薩心腸。”
我震驚地睜大了瞳孔。
她又說:“我一直以為你會讓我結束豔春樓的生意。”
我尴尬地擺了擺手:“媽媽,放寬心,放寬心。我不需要那地方解愁,其他人需要嘛!你自己好自經營。只要合理合法,照樣能賺大錢。”眼神一掃,“樓裏的姑娘忍得久了,時常會想着各種辦法來表現自己。你只要從旁點撥提醒,不讓她們起了惡念。或者私心。就算不錯了。我想沈姑娘泉下有知,她會很滿意你做的這個決定。”
她拱手道謝,正要退出房門,我劫住她:“這些東西沈姑娘也并不歡喜的,除了這支蘭花簪,你把其他的拿回去。随便賞賜給哪個姑娘,死物不一定要配死的。有時候也需要廢物利用,讓它們有些其他的價值!”
她斂首,将梳妝盒收進了懷裏,匆匆地下了樓。透過窗戶,我看見,一個小厮撐了把油紙傘迎過去。那老媽子會心一笑,下了臺階。不一會兒踏進雨裏,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
我揉了揉眼,心裏直嘀咕。這兩人走路也忒快了。就這麽一會兒,人影就不見了。
我走到幾案邊,整理小羽所看的書籍,突然發現那塊閃閃發光的通靈寶玉。我放到手心,細細端詳,卻見得那玉中有兩個字,惜緣。
只可恨,我對解字謎一竅不通。否則定能猜透其中深意。我摸了摸,覺得它是一塊不錯的玉石,光滑剔透,還有紅潤的色澤。
“咯,你一點也不聽話。本該好好待在主子身邊的,怎麽這麽調皮藏在這裏。要是小羽找不着,鐵定把你給砸了。”剛假意罵了罵,那通紅寶玉卻死死貼在我的背後,我急地直跺腳,可就是奈何不了它。
“真是丢人,一個神仙還奈何不了你個死物!”
一個尖尖的嗓音從我背後傳來,那麽固執的,又賦有童趣的聲音。
“小汐,我才不是什麽死物。”我從桌子底下,床頭櫃子可勁兒地找那個發出聲音的東西。最終發現,原來是貼在身上的這塊玉佩。令我極其納悶地是,它四下還閃着金黃色的光。光中一個沒穿衣服的小娃娃若隐若現。
“小汐,你太過份了。怎麽可以說我是死物!”我看見這娃娃舉着肥嘟嘟的手,不樂地翹着嘴巴。我毅惑不解,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它的腦袋。
我問:“你這個小娃娃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它張大了嘴,不樂意地偏過小腦袋,氣沖沖地看着我。他反駁道:“小汐,你一點兒禮貌都沒有。誰是小娃娃,我都活了五萬年了,被天君造出來那會兒,你還不知在哪個肚子裏待着呢?才不過幾千年,你就不尊老愛幼了。哼,真是沒禮貌!”
我瞠目結舌,只得搖手苦笑着道歉。我說:“玉爺爺。”
它忽視我。
我再叫:“佩爺爺。”
它仍然忽視我。
我最後急了,直接罵它:“你個臭爺爺!”
剛罵完,那個小娃娃就貼過來,一雙粉嫩粉嫩的手滑過我的臉。他說:“嗯,小汐,你終于想起來了。對,我就是醜爺爺。”
“啊!”真是誤打誤撞地正确了。幸好我點點聰明,沒有告訴它我是在罵人。否則也不知道怎麽下臺。
“你是個幹嘛的?”
它小手抵着下額,開始認真地思考。終于想好了解釋的臺詞,于是坐在金光裏,莫名其妙地回答:“我本來是塊玉。被誰撿到,就認誰做主人。”
我撐着腮,輕聲說:“爺爺,言簡意赅點兒!”
它點頭,又開始,“我這塊玉與旁的玉佩不同。我有靈性,會發光。”
我開始嘆氣,又笑眯眯地說:“爺爺,快進入主旨吧!”
它又點了點頭,繼續說,“我的作用很多,我長得也挺好看……”
我抓耳撓腮道:“你可不可以趕快進入正題。”
它一個屁股坐起來,手指揚起,顫顫巍巍地說:“小汐,你……你真是不可理喻。這就是你尊老愛幼的言行麽?”
我假笑一聲,答複:“是!”
它更生氣了,“你這個大笨蛋,你這麽欺負我,我不……理你了。”說完一溜煙兒鑽進了玉佩裏,再四下看時,已經暗淡地沒有了光。
那玉佩完好無損地從我的身上滑落。我拎起它又端詳了半天,最後恍然大悟,我這個神仙得罪了老人了。
沒能将尊老愛幼的良好德行傳承下去,非我本願。實乃少時學業上沒用功,不懂得跟一個有着孩子臉的爺爺怎麽溝通交流。所以這一不小心,腦袋就沒通。腦袋沒通,言行舉止也就沒法通了。
躺在幾案上,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黎明的曙光灑下,才看見了一晚不見,如隔三秋的白羽神君。
身上的被褥拉高了些,我躲在被褥裏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等到發現面前之景并非夢境時,我才撐着兩手站起身。語氣裏掩藏不住所謂的欣喜,我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笑了笑,靠着床沿坐下:“昨晚。”
我有點生氣。“怎麽不叫醒我?”
他抱臂笑了笑:“我叫了,可點點你睡得……太死。”
我面上一陣尴尬,再不敢問下去了。
晌午,小羽告訴我,主将梁子辰戰死沙場,屍首正在送回的路上。聽說,他輕而易舉地奪回了城池,還取下了敵方主将的首級。只可惜回城路上,染上風寒,當晚咳嗽不止。終究吐出一口心頭血,不治身亡。
當晚梁子辰遺體運到崆城時,梁太守得知兒子已死的消息,痛苦流涕,一夜就生了大病。具體病情不詳。
小羽同我說起這些的時候,我還有點納悶,一個走南闖北,久經沙場的将軍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地被一風寒奪了命去。可噩耗傳遍崆城,我才不得不相信生命的脆弱。
次日,朗朗晴空,萬裏無雲。
舉國哀悼,崆城的平民百姓排成長隊,跪在梁府大門外。哭哭啼啼的聲響回蕩在崆城之中,像離群的大雁,陣陣哀鳴。
驸馬梁子辰逝去的消息到得宮中,連曦公主屏退随身伺候丫鬟太監,身穿華麗的公主服,飲下毒酒,随相公赴了黃泉。
聽說公主被發現時,案前留下一封書信。書信中寫到,驸馬梁子辰南征北戰,為國有功,其去世夫人沈氏當與其合葬。
一向安靜的梁家祖宗祠堂裏,被奉上了兩塊牌坊。一個是将軍梁子辰,而另一個是夫人沈氏。利用隐身術,進得了祠堂。看着相守一起的兩人,心裏頓感欣慰。
也許,梁子辰的死不是一個意外,不是一個巧合。
可無論如何,這癡情的兩人終于攜手成了夫妻。
崆城的大大小小的茶肆裏,時常會談起梁将軍和豔春樓花魁沈莘月的故事。
他們的感情已經被歲月打磨地成了一本書。不管故事如何,曾經的他們都真實存在過。
“哈,真是個完美的結局,明日可以啓程去別地了。”我枕在小羽的膝蓋上,心裏樂得不行。眼珠子一轉,怔怔地望着他腰間的通靈寶玉。
“那晚你落下了它?”
他嗯了一聲,語氣裏有點奇怪。
我拍了拍額頭,尴尬地又說:“可是,我把它得罪了。”
他把手放在我的額頭,嘟囔道:“沒發燒啊,怎麽胡言亂語?”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