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與大魔導師[西幻]

第27章

野餐宴會直到日落時才結束。

人群中能見到曼森堡的許多年輕男女們偶然對視, 眼神裏有萌芽的暧昧情絲。

領民們度過了開心愉快的一天，正等着伯爵的馬車先行回返。只有伯爵的追求者們還意猶未盡。

今天卡琳娜伯爵似乎有些疲累，下午一直靠在跟旁人交談的首席大法師身邊休息。

這位亡靈法師向來冷漠, 自帶一股生人勿近的孤絕氣質，大家都不太敢上前打擾。

卓爾跟費什禮貌告別後登上馬車, 就看見卡琳娜靠在軟墊上歪頭沖着她意有所指地努嘴微笑，湛藍眼眸狡黠又妩媚, 像一根輕軟的羽毛撓着法師的心。

卓爾眼神不自覺柔和下來, 坐到她身邊低聲問：“怎麽了？”

“費什先生真的很不錯呢!”

“是啊，騎士轉職法師的成功率太低，可惜他沒有早一點發現自己的天賦，不然現在的成就絕不僅于此。”

卡琳娜觀察着卓爾的表情，試探道：“而且他和你也很聊得來, 三十三歲, 年紀也不是很大，專門為了你從東邊跨越大半個帝國來到這兒加入曼森堡, 人也長得英武帥氣……”

法師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臉色有些白, 坐直了身體。

“所以呢, ”卓爾手攥緊，“你喜歡他？”

卡琳娜微微怔愣, “嗯？啊不是，我想着他是安排的這幾場郊游野宴上, 你唯一一個相談頗歡聊得來的……”

伯爵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咬舌住嘴了。

車廂裏一陣寂靜的沉默, 只有外面車轱辘轉動的聲音傳了進來。

“那麽, 你纏着要我參加的這三次野餐聚會, 是在給我物色伴侶？”卓爾的聲音冷了下來。

卡琳娜心頭突然湧上一陣慌亂，她連忙解釋：“卓爾，我只是想着，可以給你介紹一些不錯的年輕人認識，多幾個朋友也好，如果你不喜歡就算——”

“‘魔法必須獨立于政治之外，由此申引出，任何貴族及政客不得算計法師為其效力，包括一名魔法師的愛情與婚姻。’”

卓爾面無表情誦出《帝國與法師公約》的第七條例律。

“妮娜，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安娜的盤算嗎？”

馬車內突然綻開蔓延出一陣白色冰霜，寒氣溢散而來，這是魔源充沛的法師生氣時，威壓無意收斂所具現出來的景象。

卡琳娜如墜冰窟，從足底湧上的寒意由內而外蔓延全身。

伯爵對上卓爾冰冷的眼眸，墨色瞳孔裏好似有一團扭曲形态的怪異生物在舞動，恐懼攢住了她的心口。

相處這些年，首席法師是領主城堡裏公認看似不好接近，實則脾氣性格溫和最好說話的人。

家族新加入的魔法師，總有人手腳笨拙，犯了低級錯誤炸了整間魔藥祭煉室，需要首席親自去收拾爛攤子。

但卓爾從不生氣。

有一回一名野路子出身的初級法師因為好奇，擅自拿起大法師剛配的一瓶看似普通的藥劑觀摩。

結果那瓶魔藥是文森特魔導給卓爾布置的作業，瓶中元素調和還沒穩定，只輕微晃動就打破平衡，一下子将這名法師炸得半死。

卓爾那時也只是皺眉，出手替莽撞的法師驅逐了體內紊亂暴虐的可怕力量，随後在法塔頒布了新的條例，完善了管理規則，并沒有對其多加指責。

但首席背後跟伯爵心疼抱怨過幾句，說那人浪費了自己許多珍貴的魔藥。

那名法師事後倒是自己把自己吓夠嗆，每回見到卓爾活像看見貍貓的家鼠，大氣都不敢出。

卡琳娜曾問過衆人害怕卓爾的原因，旁人都說不出理由來，只有傑西給了回答。

“卓爾法師的确性格很好啦，但她穿着法袍，周身總有一種森冷威嚴的氣質。

有時候她心情不好，我們待在旁邊就能感受到，挺吓人的。

維格說那是魔源儲量及濃度過高，以至于具現化溢散出來的魔法力場，具體我也聽不太懂，總之就是很可怕的意思！”

這是卡琳娜第一次感受到傑西所說的那種感覺。

凜凜逼人，明明還是熟悉的面孔，聖潔純白的金紋法袍。

知道面前人不會傷害自己，但卡琳娜注視着她卻仿佛注視着深淵中的亡靈，無數枯骨在硫磺煉獄裏慘嚎，向前猙獰爬來，攝人心魄。

而法師腳下的影子也扭曲起來，化作黑霧起身，裏面似醞釀着什麽可怕的怪物。

卓爾回過神來，一腳踩碎了那團黑霧。

寒霜一瞬收回不見，令人窒息的氣場消失了，剛才那可怕的詭異場景猶如一場短暫的夢，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卡琳娜心有餘悸，那團扭曲的黑影是什麽東西？卓爾她……

“一個無依無靠的貴族孤女，知道父親曾經資助過一名法師，于是将她當成救命稻草緊緊抓住，這種依賴乍一想來，很合情理。

可是妮娜，我不是傻子。”

卓爾的聲音有些疲憊。

“我是從下城貧民窟裏出來的，那裏是整座獅心城最肮髒黑暗的地方，而魔法學院也不是什麽人心純淨的烏托邦。

你一開始表現出來的信任和依賴，就過了。”

卡琳娜看着她有些語塞。

“五年前，我是曼森堡的救命稻草，但身為一名亡靈屬的高階法師，你們沒有任何能掣肘我的東西，我同樣也能成為壓垮李斯特家族最後的稻草。

妮娜，就算我開始沒有察覺，後來與你朝夕相處也感受到了，你在強迫自己親近我。

你靠近我的同時，也在提防懼怕我。

而真正讓你放下戒備，把我當成朋友，是在拟物蜥被消滅，你靠王獸的屍體交換販賣得到大量財富，在南境站穩腳跟以後。”

“卓爾……”

卡琳娜垂下了頭，如同一只惹主人生氣的幼小寵獸，磨磨蹭蹭往前挪，手試探性揪住法袍袖子的一角。

見卓爾沒有甩開她，金發小貓得寸進尺挨蹭過來，手滑入她掌心交握扣住。

“對不起，卓爾，是我錯了，我那時候太害怕了，沒有人願意幫我，只有你來了，我當時都不敢相信有人會真心幫我。”

“那現在呢？”法師垂眸，看着兩人交扣在一起的雙手。

伯爵的身體比她健康，她們牽手時，卡琳娜的手總是很暖。

“現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卡琳娜可憐巴巴看着她。

“我之所以組織這幾場聚會，就是想着，如果你未來的伴侶也是曼森堡的人，至少以後不會因為愛上別人而離開這裏與我疏遠。”

她知曉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得寸進尺摟住法師的脖子，擠進她懷裏低聲道歉：“對不起卓爾，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要是不喜歡，我也不去見——”

唇上傳來柔軟濕暖的觸感，卡琳娜睜大了眼睛，戰栗從嘴唇一瞬間傳遍了全身。

伯爵只覺頭皮酥麻，她一把推開法師退到角落，心跳如鼓，停滞的呼吸這才恢複，氣息流轉間似乎還殘留着法師身上草藥的芬芳。

卡琳娜臉上爆紅，胸膛起伏，捂住自己的嘴唇結結巴巴道：“卓爾，你、你……”

法師看着她，眼裏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妮娜，你知道我愛你的。”

卡琳娜避開了她的視線，“對不起，卓爾，我想把你留在身邊，也願意永遠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能欺騙自己去愛你。”

就像憑空一棒砸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卓爾覺得自己很狼狽，更狼狽的是她發現自己甚至還想再争取，想抛卻一名魔法師的尊嚴，像一只渾身濕透的可憐小狗，試圖用忠誠來祈求換取心上人虛假的憐愛。

這讓她回想到衣不裹體的幼時，乞兒們結伴出了下城區，匍匐在主路上祈求路過的貴族老爺們發善心施舍幾片幹硬的面包。

路人急匆匆走過，投來異樣悲憫又不屑的目光。

還有學院裏，在高層視線之外，隐藏在暗處海底的詭谲争鬥......

她知道自己能夠如願。

她無疑是優秀的，她的卑微一定能換來憐憫，她的臣服效忠也是一道誘人的籌碼。

卡琳娜也已經長成一名合格的貴族，而她日益成長的狡詐裏為數不多的真心大半都給了自己。

卓爾知道怎樣喚醒上位者本能逐利的野望。

可到那個時候，這段純摯的友誼将被她親手推進泥潭裏，她們都将陷進去掙紮糾纏，就像她曾經經歷過的那樣。

亡靈天賦不是神降恩賜，而是詛咒，老師和內麗夫人将她從泥濘裏拉了出來，她向往着光明，不想重蹈覆轍。

卓爾閉上眼睛，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停車。”

“卓爾……”

卡琳娜憐惜歉疚的眼神刺痛了她，法師轉過頭去。

“我要去完成老師布置的魔藥作業了。”

“好。”

卡琳娜猶豫了一瞬，接着道：“正好你也冷靜一下，有什麽事情可以随時找我。”

曼森堡的初夏，白天氣候溫暖宜人，夜晚還有些冷。

卓爾靜靜站在高塔塔頂，白袍被呼嘯的夜風吹起飄擺着，背後是巨大又耀眼的魔紋燈。

遠遠望去，法師的身影完全掩蓋于光芒之中。

卓爾俯瞰着整座曼森堡，星夜下的城市斑斑點點透着碎光。

遠處是黑色的郊外，更遠的地平線上有一道圍起來的光邊，那是曼森堡的外牆。

而法師塔旁是領主的城堡，她所熟悉的那間卧房，燈光是滅的。

卓爾知道卡琳娜不在那裏，自從自己表白心意以後，伯爵就搬離那裏避開了她。

她從來沒有陷入過這種境遇，心上人的退避不見，讓本就敏感驕傲卻有些自卑的法師覺得難堪。

可卓爾知道，在這段獨角戲的感情裏，卡琳娜沒有做錯。

她沒有欺騙、沒有羞辱、沒有宣揚，也沒有玩弄法師的愛情。

妮娜只是不愛她。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維格。

“學姐，您找我？”

“嗯，南境內被獸潮侵襲的領地還有多少？”

“形成規模的有十三處，其中兩處是有王獸領頭的大型獸潮，獅心城的法師援隊大多都在那兩地，暫時僵持守住了。

還有十一處是流竄的小型獸群，這十三個領地的貴族開始都拉不下面子向曼森堡求援，後來求助信再投遞過來就積壓到後面了。”

卓爾轉身走進塔內，維格緊緊跟上。

“收拾行李，明天法師塔正式向行政廳提交申請，接受周邊的援求。

我負責有王獸的兩地，剩下的你跟其他三位高級法師商量，自行分配。”

“啊？哦好的。”

維格看着渾身上下都透出冷漠疏離，與以往學院傳言裏的形象陡然重合的亡靈法師，小心翼翼關切道：“學姐，你還好吧？”

“沒事，維格，你的晉級怎樣了？”

維格轉眼就被引走了注意力，抱怨起來：“我的魔力濃度明明都趕上那三個新來的老家夥了，他們仨高級法師哪一個都比不過我，但我就是卡在中級的頸口，怎麽也晉升不了！”

“那是因為你魔力凝練了，想晉級需要對應的原力水晶。”

維格眼睛瞪圓，轉而興奮道：“這麽說來，我要成為元素魔法師了？太棒了！”

“欸，可原力水晶太稀缺，曼森堡好像沒有......”維格呆了一瞬，“這麽說來，我得回獅心城了。”

“是的，事情做完以後，我們就都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