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賭命
“現在,讓我們來解決一下這只小老鼠。”
手槍在于琳掌心裏打了個轉。她用陰冷的視線打量着兩人, 低聲說着, 臉上挂着讓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白熾燈閃了閃, 鹹腥的海風從窗戶縫隙裏吹進來,天幕暗下, 遠處有雷聲轟隆, 似乎在醞釀着一場暴風雨。
岑年側耳聽着那雷聲,笑容淡了些。
暴風雨, 意味着磁場幹擾導致的定位困難、意味着直升機起飛的時間拖延, 警察趕來的時間很可能會延遲。
這對于此時的他們來說, 并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 他們只能盡力拖延時間,等到警察來。這次事情來得太突然, 岑年沒來得及好好準備, 不免陷入了被動。
“想什麽呢?”
于琳漫不經心地看着兩人。然後, 她拉下了槍栓。
她慢慢舉起槍,對準——
“于琳。”
傅燃下意識地把岑年擋在身後, 是個完全保護的姿态。
他直視着于琳, 笑了笑:
“剛剛用電腦的時候,發現了些東西。”傅燃的食指在手機上敲了敲,“已經上傳到雲端備份了。如果我死了, 我的朋友會用我的微博把這些東西公布。”
于琳看着他, 笑容不變, 眼神卻陰了陰:
“那又怎麽樣?”她指間夾着煙, 冷聲說,“就算我現在放過你們,你就不會把這些公之于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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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
岑年接過話頭。
于琳眼睛一眯。
岑年笑了笑,攤手,慢條斯理道:
“于小姐,我們何必非要搞個魚死網破?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麽,”他頗具深意地看了于琳一眼,“你也知道我想要什麽,我們完全可以雙贏。”
“你想要什麽?”
于琳挑眉。
岑年與傅燃交換了一個眼神。
傅燃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難以啓齒,開口:
“你之前提到過的新藥——”
岑年也看着于琳。他舔了舔唇,露出了一個屬于瘾君子的、特殊的眼神,接過傅燃的話頭:
“聽說純度很高。”
于琳一愣。
岑年把傅燃拷貝了證據的U盤在手中抛了抛,又收攏回掌心。
“怎麽樣,”岑年豎起食指晃了晃,“一噸‘新藥’,換這個U盤,怎麽樣?”
于琳慢慢皺起眉,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兩人。
岑年和傅燃也吸毒?她以前怎麽從沒有聽說過。
岑年定定地打量着她,片刻後,輕輕說了四個字:
“風林制藥,八月十號。”
于琳瞳孔縮了縮。
風林制藥,是‘新藥’在國內上市委托的生産商。交給檢查那邊的人是一批假藥,真正生産的,是純度極高的新型毒品。而八月十號,正是她第一次與那邊負責人見面的時間。
她敢保證,這個日期在那些合同裏都是不曾提到的。全世界,知道這件事的人寥寥無幾,全是心腹。
所以,岑年必然是有這方面的關系、說不定從很久前就開始吸毒,才會……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上輩子在嘉輝娛樂倒閉後,這件事的所有細節被一一曝光,對此稍有了解的人、都該知道這家制藥廠與這個日期。
說完這句話,岑年卻沒去看于琳的反應。
他把目光投向了傅燃。
“沒想到啊,”于琳塗着指甲油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她沉思片刻,笑了笑,“不過,一下就要一噸,未免有些獅子大開口了吧?岑先生。”
岑年打量着傅燃的表情。
傅燃沉默着,眼神中透着些疑惑,卻沒問出口。
……沒有破綻。
岑年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他感覺有些頭暈。不知是因為昨天睡得太晚、缺乏睡眠,還是因為別的什麽,雨水與潮氣混進鼻腔裏,讓他有些悶。
“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傅燃把手機的屏幕亮給于琳看,雲端備份已經被删除了,“現在,只有這個U盤裏還存着證據。”
于琳打量着他們兩人的神色。
“這樣吧,”她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往兩人那邊走,“一噸太多了。給你們八百千克,把U盤給我。”
岑年後退了小半步,搖頭:
“就一噸,”他笑了笑,“別那麽小氣嘛。”
岑年頭更加暈了。他左腿往後邁了半步,這半步裏,他晃了晃,很快穩住了。但由于這動作太小,沒有人發現。
“八百千克。”
于琳又往前了一步,她的手仍扣在槍栓上,身後跟着兩個一米九以上的保镖。
“這樣吧,”傅燃頓了頓,開口,“就九百千克,各退一步。”
“……”
“行。”于琳沉思片刻,應了下來,“U盤。”
傅燃搖了搖頭。
“怎麽,反悔了?”于琳陰着臉問。
“請于小姐先讓人把貨送到地點。”傅燃溫和地說。
“行。”
于琳哼了一聲,當着傅燃的面,給下屬打了個電話,讓他把放在碼頭的貨送到傅燃說的地點。
“這下行了吧。”
于琳又往前了兩步,伸手。
而傅燃拿着U盤,也伸出手——
突然,他手指輕輕一動,U盤順勢飛起,撞在了于琳眼睛上!
于琳猝不及防,尖叫一聲。而傅燃借着她閉眼的一瞬間,一手握住飛起的U盤、同時鎖住她的喉嚨,另一手奪過她手中的槍,指向于琳的太陽穴。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饒是密切關注着這邊的保镖,都沒能反應過來。
“……”
“傅燃,你,”于琳渾身發抖,不知是氣得還是怕的,“卑鄙!”
傅燃溫和地笑了笑,仍是把岑年護在身後。他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保镖,低聲說:
“于小姐,請讓你的保镖們後退些。”
“憑什麽?!”于琳冷笑道。
“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傅燃動了動手指,那扳機往下扣了些,他笑着說,“當然,是否要聽從完全取決于您。”
傅燃握槍的手很穩,手法也很熟練,完全不似第一次碰這東西的樣子。
于琳眼尖,她随意掃了一眼,竟在傅燃的食指指腹處看見一道繭。
……槍繭。
于琳心頭一震,眼中閃過些惶恐。
“後,後退。”
她對保镖說。
保镖們拿槍指着傅燃,謹慎地後退了幾步。
“讓、讓他們準備游艇,”岑年在傅燃身後,聲音有些小,斷斷續續道,“等我們安全踏上了岸,再……”
——轟隆!
突然,窗外雷聲大作。雨點拍打在甲板上,暴風雨不期而至。
“岑年?”
傅燃手中的槍仍抵着于琳的額頭,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
他不複剛剛被□□把槍指着、仍鎮定冷靜的樣子了。傅燃沒回頭,盡量溫和地問:
“岑年,你怎麽了?”
“我,”岑年的聲音很小,似乎在壓抑着什麽痛苦,“我、沒……”
這句話都沒說完,身後傳來撲通一聲。
——岑年摔在地上,失去意識。
傅燃眼神一變。
他一手握着槍把于琳抵在牆邊,另一手把倒下的岑年抱在了懷中。
岑年額頭冒着冷汗,嘴唇蒼白,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仍在不停地打着冷戰。
傅燃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于琳,扣着扳機的手用了些力:
“你幹的?”
于琳此時反倒冷靜了下來。她氣定神閑地看了看岑年,點頭,笑着說:
“這小孩,還是太自作聰明了些。磁卡那種東西,他也敢時時貼身帶着?”
船上所有的磁卡,都是特殊的。以防萬一,每一個磁卡裏都掩藏了毒素,當發現有人是卧底時,立即啓動注射裝置。她在一開始發現領班的磁卡丢失時,就啓動了裝置,想一想,這時候也是該生效了。
這是于琳留給自己的最後一道保險,也是她敢如此肆無忌憚的原因之一。
傅燃沉默。
“解毒血清呢?”
他沉聲問。
“傅影帝,”于琳慢條斯理地看着對準她的槍口,說,“您這是求人的态度?”
“……”
傅燃笑了笑:“于小姐,我不是在與你商量。”
他示意,此時于琳正在他槍口之下,要取她性命是輕而易舉的。
于琳卻老神在在道:
“好啊,”她聳了聳肩,“那你把我殺了吧。”
她故意這麽說。
其實,從岑年倒下的那一刻起,于琳就知道,自己再次占了上風。
原本,岑年的生命被威脅着、而于琳自己也在傅燃的槍口之下,這是打成平手的局面。但是……
于琳打量着傅燃的眼神,眯了眯眼。
——傅燃不敢冒險。
她十分篤定。
“什麽意思?”傅燃沉默片刻,語氣仍是平穩的。
“意思是,”于琳慢吞吞道,“血清在哪裏,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能拉你家小朋友當墊背,我于琳這輩子,也不虧。”她笑了笑。
傅燃呼吸一滞。
于琳打量着他的神情,幾乎想笑出來了。
——這原本是雙方籌碼相當的博弈,卻因為傅燃無法承受哪怕一點點失去的可能,所以,變成了于琳主導的牌局。
她甚至都不用告訴傅燃那究竟是什麽毒、解藥又是什麽,來證明她話的真實性。她也不需要證明。即使她說的是假的,傅燃也不敢賭那一絲可能性。
因為此時,她手中的籌碼已經足夠多了,而那原本運籌帷幄、氣定神閑地坐在她對面,同她進行這場博弈的傅燃,早已在岑年倒下的那一刻就亂了方寸、露出了破綻。
這小孩兒是傅燃的軟肋。
于琳看着傅燃的眼神,篤定地想。
“……”
傅燃低聲說:
“U盤,換血清。”
于琳挑眉:
“傅影帝,我不是在與你商量。”
她把剛剛傅燃對她說過的原話奉還。
他們針鋒相對,誰都不願落了下風。
“于小姐,”傅燃沉默片刻,說,“我們來打個賭吧。”
于琳眯了眯眼,嗤笑一聲:
“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本和我賭?”
傅燃笑了笑。
“我報了警。”他說。
“傅燃,”于琳眼神一陰,“你好大的膽子。”
“不敢當,”傅燃彬彬有禮道,“你贏了,警察的搜查路線和範圍存在我手機裏,兩天之內,他們找不到你。你大可以趁着這段時間金蟬脫殼。”
“那我輸了呢?”
于琳眯了眯眼,問。
“我也會把路線和範圍告訴你,”傅燃說,“但要拿血清來交換。”
“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吃虧。”
他又說。
警察的路線與範圍,對于琳來說要緊,但也并非必須的。這并不能作為一個籌碼。
而且——
傅燃不着痕跡地掃了眼牆上挂的鐘。
還差二十分鐘。
于琳打量他片刻,哼笑了聲:
“賭什麽?”
于琳被他這話提起了些興趣——反正,她穩操勝券,也不急于這一時。
她倒要看看傅燃有什麽能耐。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傅燃要同她賭些什麽無聊的紙牌、或者同花順什麽的,反正她也占了上風,沒必要進行這個賭局。大不了用岑年的命逼着傅燃說出路線與範圍,不給他血清,讓這對亡命鴛鴦開開心心地死在一處。
“有左輪嗎?”傅燃頓了頓,溫聲說,“我跟你賭三槍。”
于琳:“……!”
她震驚地睜大雙眼。
左輪手槍,一種轉盤手槍。
一轉盤裏可以放六顆子彈。如果只放入一顆子彈,撥亂轉盤,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開的下一槍究竟是空彈、還是實心。
上世紀西方經常有這種賭博方式,多是些亡命之徒,在賭場輸幹淨了最後一點家底,就拿命與別人賭。賭一槍或者兩三槍,輸了則沒命,贏了的,所有債務一筆勾銷。
這賭博方式足夠驚險刺激,不是迫不得已、走上末路的賭徒,不會去嘗試這種方式。而每一次有人進行左輪賭局時,都能激起每一個人心裏獵奇的興奮,那天賭場的生意往往格外好。
而現在,傅燃竟然要與她賭這個!
在短暫的震驚後,于琳的興趣被勾了起來。
她饒有興味地看了看傅燃,舔了舔上唇,說:
“行。”
“傅影帝,”她真心實意地鼓了鼓掌,“沒想到,你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佩服。”
在這個高度待久了,什麽樣的都見過。
兄弟阋牆、骨肉自相殘殺的事情也并不少,更何況是連血緣關系都沒有、可笑的所謂‘愛情’。
能做到傅燃這個地步,的确是足夠讓人吃驚的了。
傅燃卻不欲與她廢話。
“槍拿上來吧。”他低聲說。
傅燃把西裝外套鋪在地上,讓岑年坐在西裝上。岑年額角都是冷汗,嘴唇蒼白,眼睛緊緊閉着。
看着岑年的樣子,傅燃像是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伸手,幫岑年擦了擦汗。
于琳拍了拍手,讓保镖把手槍和子彈拿上來。她當着傅燃的面,把一顆子彈塞了進去,撥亂了轉盤。
傅燃沒看她。
他安靜而溫柔地注視着岑年,半晌後,低頭,在他額頭輕輕一吻。
岑年皺了皺眉,似乎感覺到了什麽。他仍打着冷戰,面色蒼白。
傅燃最後看了他一眼,想要站起來了。
岑年卻下意識地扯住了傅燃的衣袖,不知是在說夢話、還是迷迷糊糊間聽到了什麽,他嘟囔道:
“不要去。”
傅燃沉默。
他溫柔地注視着岑年,在他耳邊低聲說:
“我不會有事的。”
“還有,”傅燃猶豫了一下,說,“岑年,我……”
他即将要說出那三個字。話到嘴邊,傅燃想了想,卻搖了搖頭,笑着說:
“出去再同你說。”
說罷,傅燃輕輕把岑年的手撫開,站了起來。
“開始吧。”
他看向于琳。
“你确定?”于琳眯着眼,打量他。
“當然。”傅燃笑了笑。
他接過了于琳隔空抛來的左輪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