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月峰法殿。
湛明真占據了主位,一只手壓着賬冊,一只手支撐着下颌,壓根沒将底下三三兩兩的侍從放在了眼中。等到為首的那個哭訴完畢,她才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慢吞吞道:“似乎不到領取月例的時候吧?”
為首的侍女聞言身軀一僵,旋即又變得理直氣壯了起來,畢竟以往沒到領月例的時候,她們也能夠取到靈石。她也不想跟湛明真糾纏,隐秘地瞥了湛明真一眼,藏住了眉眼中的鄙夷之色,問道:“九嶷元君何在?”
“她在不在有什麽區別嗎?”湛明真不以為然地開口,“自今日起,上月峰的事務都由我來管。”
侍女眉頭一擰,聲音陡然間尖銳起來:“你不是玉京的人,這不合規矩!”如果湛明真修為還在,她是不敢如此大呼小叫的,可現在的湛明真經脈盡斷,根本沒有強者的氣息,這侍女自然就盛氣淩人起來。
“我是李持盈的道侶,如何不是玉京的人了?倒是你那主子——”湛明真揚眉一笑,“不事生産,不知羞恥地賴在玉京,憑什麽來領月例啊?”
那侍女聽了這話面色頓時漲得通紅,耳中嗡嗡作響。她其實也聽到過類似的流言,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她們的跟前,如此直白地點破的。“你、你、你——”她氣得淚花閃爍,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不過來上月峰的并非她一人,在她敗下陣來後,立馬有人接替了她,不卑不亢道:“我們元君是被前掌教還真元君帶回的,如今居百靈峰,為玉京長老。”
湛明真故作恍然,沒等侍女露出笑容,她又笑道:“原來如此。只不過我聽聞玉京的長老都有職責在身,或是外出巡游駐地,或是前往春風不度駐守,怎麽你們元君在百年間一件事情都不用做?”
江采桑是先掌教帶回來的客卿長老,哪個不開眼的會讓她去領取任務做事情啊?而江采桑本人也不是個主動攬事的,能被玉京供養,她如何再願意出去厮殺搏鬥?那侍女被湛明真的問話一噎,半晌後才道:“是先掌教特許的。”
湛明真嗤笑了一聲,從儲物袋中摸出了一盤靈氣充沛的水果,慢條斯理的進食。那些侍從也不知道她是何意,按捺了一陣,準備自認倒黴告辭離去的時候,驀地聽到湛
明真帶着三分戲谑的語調響起。
“倒是比養情兒還要細致。”
那侍女眼皮子狂跳,驟然拔高聲音道:“明真元君!慎言!”
湛明真一臉無辜:“我又不曾說你們元君是那位的情人,你在這急什麽?”見這堆百靈峰的侍從喜形于色,湛明真又掀了掀眼皮子,“今日你們來了,便省得我親自跑一趟了。日後的百靈峰月例按照規矩來,至于額外的,勞請諸位去接取任務賺取功德更換了。”
來上月峰一趟靈石沒要到,反而被湛明真羞辱了一通,這些在玉京素來“橫行霸道”的侍從頓時變得怒氣沖沖。連禮節都顧不上,烏泱泱的一堆,快速地往外走。恰在這個時候,李持盈出現在了她們的視野中。他們立馬不急着走了,而是對着李持盈告狀,将湛明真說得極為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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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持盈擰眉,她揉了揉太陽穴,擡步走入了殿中。
她觑了眼逍遙自在的湛明真一眼,又回頭看憤憤不平的侍從。
“請九嶷元君給我們元君一個公道。”
“若是玉京不歡迎我們元君,我們元君也沒有必要留在此處了。”
“敢問是否是掌教的意思?”
……
湛明真看着李持盈越來越黑沉的神情,“啧”了一聲,她起身道:“你們沖着她叫有什麽用?難道不知道如今的上月峰由我說了算嗎?譬如此刻,我動動手指便能讓陣靈将你們扔出去。”
“你敢!”一位侍從被湛明真的态度氣得頭腦發昏。
李持盈看着湛明真倏然冷下來的神色,暗道了一聲“不妙”,果然下一刻,那堆百靈峰的來客,全部都被丢出上月峰,一個都不剩。
李持盈嘆息道:“這麽做會打玉雪元君的臉,她畢竟是我師祖帶回來的人。”
湛明真可不管那麽多,她笑吟吟道:“那讓她沒臉不就成了?她到底是長輩,難不成還要來為難我這個病入膏肓的人嗎?上月峰自此之後便由我來接手,算是提前替盈兒報答你。”
李持盈覺得湛明真說得不對,可又不知道如何反駁。她蹙着眉撫摸着腕上的珠串,又道:“此事得師尊點頭才是。”
湛明真敲了敲桌案,笑道:“你師尊如果不點頭,那上月峰陣靈怎麽落到我手中
的?”
那頭百靈峰的侍從們被丢到了練劍坪,引起一片嘩然之聲。
“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就被砸中了。”一位弟子心有餘悸地開口。
“他們怎麽被丢出來了?”
“這事情我知道!惡奴欺主啊!”應答的弟子咬牙切齒,将“鴻蒙令”往同門身前一遞,“你看,百靈峰玉雪元君領取的月例跟掌教比肩,可這一個月不到就揮霍一空,你覺得是為什麽?玉雪元君可是足不出戶的,恐怕是峰頭的人欺上瞞下,偷偷花光了玉雪元君的月例呢。這就算了,還要仗着玉雪元君的名頭去上月峰要靈石!”
“還真是,要不是百靈峰這位師兄瞧不過去,在鴻蒙上揭發了出來,我等都被蒙在鼓裏呢!”
“如此惡劣的事情一定要禀告刑堂!“
這群熱情洋溢的少年、少女,雖未被收為真傳弟子,可自認是玉京的人,有必要為玉京的聲譽負責。不待旁人多說,立馬使出渾身解數将這群摔在了地上的侍從抓了起來,并用通訊符聯系了刑堂之主——葬月道君君如天。
百靈峰中。
江采桑在天将明的時候回來的,她見庫中的靈石不足,便打發了人前去上月峰領靈石。往常沒多久,便會有一筆靈石到手,可這回她左等右等,等到的卻是來自刑堂的飛訊——說她門下盜竊靈石。
江采桑:“……”雖然覺得這個名頭有些匪夷所思,可那麽一幫人都被抓住了,她總是要去一趟的。只是出門的時候,她又暗暗埋怨起君如天來。就算真有盜竊,那也是她百靈峰的事情,怎麽能夠驚動刑堂?到底是浴紅衣的弟子,想方設法地想要看她笑話。
湛明真沒去,她拉着李持盈的手坐在了榻上,催促着她打開鴻蒙令。身為玉京七子之一,她自然能夠從鴻蒙令上看到“審案”的過程。
雕花窗大開着,屋外四季不謝的桃花在風中翻飛,時不時飄入了殿中。
李持盈在小事情上還是會滿足湛明真的,況且她自身也想知道後續。照着湛明真的意思點開了鴻蒙令,偏過頭問道:“那百靈峰在鴻蒙令檢舉的弟子是你安排的?”
湛明真傾向了李持盈,嗅着她身上的桃花香。她伸手捏起了一瓣落在黑發上的落花,稍稍一用勁,指尖便多了幾分香潤
。
李持盈又問:“她們真的偷盜靈石了?”
“嗯?”湛明真有些失神,熟悉的聲音像是極為渺遠的地方傳來,将她從舊日的漩渦中拉出。她對着李持盈眨了眨眼,問道,“重要嗎?”不是這些人偷的,那就是玉雪元君自個兒花的。可一個足不出戶的元君寄住在貧窮的玉京,花起靈石來害大手大腳的,便引人玩味了。她不覺得玉雪元君會為了幾個侍從損害自己的形象。那些人不認不要緊,玉雪元君會替他們認的。
李持盈:“你跟玉雪元君有仇?”
湛明真搖頭:“沒有。”
李持盈問:“那為何要如此對待她?”
湛明真擡起頭來,她笑吟吟地望着李持盈,指尖又捏起了一片薄如蟬翼的花瓣,輕輕地搓揉一陣,點在了李持盈的薄唇上。在李持盈撥開她的手之前,她便自己退開了。眼神中浮蕩着水光,她嗔道:“誰讓她花起靈石來大手大腳的,這些都是盈兒的財産,我這個當娘的,自然要替她好好守着。”頓了頓,湛明真又道,“不只是她,所有光吃不幹的都該驅逐出去。”
李持盈被湛明真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她緩緩道:“就算是湛盈繼承掌教之位,那也太早了。待我師尊退位之後,我至少還要在那個位置坐三百六十年。”
湛明真漫不經心道:“若是提前隕落了呢?”
李持盈聞言神情一冷,眉眼間的笑意瞬間被冰霜凍結。她凝視着湛明真,見她神态自若,跟往常沒有任何區別,才淡聲道:“那下任掌教當上位。”
湛明真忽地話鋒一轉:“聽說玉雪元君的峰頭有一只可愛的雪雀?”
李持盈眸光微閃,她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雪雀是一只開智的靈妖,在長河之戰前,師尊知道後,曾讓玉雪元君将她釋放了,可玉雪元君拒絕了,說是雪雀乃師祖所贈,不敢擅自處置。可她自己也知道雪雀不适合出現在人前,慢慢地,百靈峰便沒有雪雀的蹤跡了。要不是湛明真提起,她都快遺忘了這件事情。
湛明真掩住了眸中的暗芒,她胡亂地推了一個人出來:“六師妹說的。”
李持盈神色微凝。
開智的靈妖便是妖族了,按照妖國與人族的定約,是不許人族修道士捕捉靈妖做靈寵的。可偏偏有許多人禁不住誘惑,在暗處捕捉靈妖,甚至形成了巨大的交易網。這些年玉京和玄門同道一直在打擊這類現象,可屢禁不絕。
“長河之戰”是個慘痛的教訓,百靈峰的“雪雀之事”一定要妥善處理。
湛明真垂眸咳了幾聲,她柔聲道:“怎麽了?”
“無事。”李持盈淡淡地瞥了湛明真一眼,又凝重道,“此事不可亂傳。”
湛明真點頭,朝着李持盈伸出一只手。
李持盈滿臉不解:“嗯?”
湛明真揚眉一笑,面容昳麗而濃豔,她微微啓唇:“封口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