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首出逃
宴名姝只是覺得訝異,并沒有自作多情,沈教授大概只是随口說的,畢竟這樣的日子怎麽也算個好日子,總不能上趕着告訴外人她們雖然馬上就要領證結婚,但沒有一點感情基礎。
沒有這個必要。
宴名姝好不容易理順邏輯,說服了自己,那邊老板娘也切好了照片,替她們用精致的紅色小禮品盒子裝起來。
“兩位一定要幸福啊。”老板娘笑着把照片交到沈君蘭手上。
“謝謝。”沈君蘭道完謝,牽着還在發着愣、不知在想什麽的宴名姝往外走,宴名姝便下意識跟着往外走,走到店外,才發現自己竟然依舊跟沈教授牽着手。
宴名姝覺得很不自在,她一般不同人牽手,跟好友姜玲玉一起,最多也是姜玲玉主動挽着她的胳膊,她這樣別扭,沈教授是怎麽做到這樣神色自如的呢?
沈君蘭擡手看了眼時間,依舊還沒到民政局上班的點,她一邊想着宴名姝先前說自己社恐不願去人多的地方,便拉着宴名姝進了一家書咖,店裏零星幾個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宴名姝不知沈教授為什麽帶自己來這裏,只默默跟着,不說話,這裏人不多,也沒有人刻意去關注她們,她并不排斥這樣的環境。
順着有豎紋的光滑木地板往裏走,宴名姝看見店裏有兩個女性白領神色凝重盯着電腦在辦公,一個帶着眼鏡的女孩在埋頭看書,她面前堆着一大摞教材,大概是在準備12月份的考研,最裏面,還有一個小女孩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腿離地面幾十厘米遠,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手邊都是些零碎的小吃食,嘴邊還挂着面包渣。
憂心小女孩不小心掉下高腳凳,宴名姝腳步一頓,沈君蘭察覺到,轉頭小聲問她:“在這裏坐一會兒?”
宴名姝點頭,坐在小女孩身邊,中間隔一個位置。
沈君蘭去櫃臺點咖啡和鮮榨雪梨汁,宴名姝坐着沒動,就盯着落單的小女孩看,看着小女孩時,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小時候,有一次她跟媽媽在商場走失,那是一個對她來說很陌生的商場,她在商場等了一整天,又累又餓,商場關門時,媽媽也沒來找她。
商場落鎖,好心的工作人員幫忙報了警,警察叔叔接她到警局,給她買了漢堡吃,那天晚上,她睡在警察叔叔的宿舍,第二天,是爸爸來接她的。
回到家後,她看到媽媽在家裏陪弟弟看動畫片,她喊了一聲媽媽,問媽媽你怎麽不來找我啊?媽媽說我找了,誰知道你亂跑到哪裏去,商場那麽多人。
媽媽好像不太開心,宴名姝覺得委屈,弟弟這時從媽媽的腿上爬過來,張手要她抱,嘴裏喊着姐姐姐姐。
“在想什麽?”沈君蘭将雪梨汁輕放到宴名姝面前,“溫熱的,沒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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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宴名姝的手碰到那杯溫熱雪梨汁,又往旁邊看了一眼,“我在想這個小女孩是不是跟家長走散了。”
“你在擔心?”
“有一點兒。”宴名姝自己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很感同身受,不同的是,這個小女孩睡夢中很快樂,有笑意不自覺從嘴角溢出,應當跟幼時的她是不一樣的。
“她家長大概是在洗手間。”沈君蘭猜測。
話音剛落,果真有一個女人踩着高跟鞋噠噠噠急急走來,宴名姝看過去,心想這應該就是小女孩的媽媽了。
“請問你是小女孩的母親嗎?”沈君蘭問。
“是。”高跟鞋的噠噠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人急急的喘氣聲,“我剛剛急着去洗手間,又不想吵醒小朋友,心想店裏應該安全,就自己去了。”
“還是要多注意,凳子這麽高,很危險,我太太不放心,我就陪她在這裏坐了一會兒。”
女人跟宴名姝齊齊愣住。
太太?
即使同性婚姻合法了,同性夫妻在這個社會也還是不如異性夫妻這麽常見,人們需要時間适應,女人很快反應過來,笑着道謝:“謝謝兩位,我下次一定注意。”
宴名姝的愣又不同于這位媽媽的愣。
太太。沈教授究竟是怎麽做到這麽自然的,自然到好像她們是普通情侶,先戀愛,感情升溫到一定濃度再結婚的?
兩人重新找了個清靜的角落坐下,沈君蘭笑問:“名姝,我剛剛說錯什麽了嗎?”
宴名姝搖頭,結婚照都拍了,只等領完證,她就是沈教授的太太,早一點叫也沒什麽關系。
接下來,兩個人都不再言語。
宴名姝小口小口喝那杯溫熱雪梨汁潤喉,眼角餘光發現沈教授抿了一口咖啡後,就在看手機。
“名姝,我們把聯系方式都加上吧。”沈教授忽然轉頭,宴名姝因為偷看心虛,吓得嗆了一下。
她彎腰低聲咳嗽,沈教授的手輕拍她的背,無奈嘆息,“名姝,你是不是害怕我?”
“不是。”宴名姝急聲說,說完又咳了一聲。
沈君蘭傾身靠近,目光掃過宴名姝長睫低垂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最後落在她那瑩潤櫻桃紅的唇角,許是她的口太小了,雪梨汁輕易溢出嘴角,在宴名姝白皙的肌膚上,顯得亮亮的,像一道小小光痕。
“沈教授……”
沈君蘭微微後退,她想如果名姝不叫這聲沈教授,自己一定已經吻下去了,她退回自己的位置,伸手從桌上抽了張紙巾,細細去擦名姝的嘴角。
宴名姝止不住吞咽了兩下,剛剛她又有一種錯覺,一種覺得沈教授很危險的錯覺。
兩人加好電話號碼之外的聯系方式,快到點了,沈君蘭說可以去領證了,宴名姝将杯子裏最後一口雪梨汁飲盡,自己擦了擦嘴角,配合地從桌上起身。
這次,宴名姝雙手都拉扯着自己黑色斜挎小包的一根細帶子,沈君蘭的手在身側虛握了握,只有空氣。
到了民政局,兩人很快領完證,又得了幾句祝福,各自領了一本紅色小本子出來。
原來結婚證長這個樣子,宴名姝覺得好奇,多看了一眼,沈教授也湊過來跟她一起看,又像拍結婚照時,兩人擠在一起,不過正常走路,她的肩膀碰不到沈教授的肩膀,只碰到手臂。
又有一對新人過來領證,宴名姝沒看路,差點又要撞上,沈教授攬着她的肩膀,向後一側身,才躲開。
“抱歉,我們開心過頭了,差點撞到你們。”說話的也是一對女孩子,宴名姝看到她們年齡相仿,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喜悅和笑意,搖搖頭表示不介意,有些羨慕地看着她們緊緊牽着對方的手進去了。
能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真好啊。
“名姝,你在想什麽?”沈君蘭問。
宴名姝搖頭,她不想騙沈教授,也不想在這種時候說不合時宜的真話。
誰都看得出來,她們之間沒有愛情。
沈君蘭也不強求,微笑,“那我先送你回家,你需要好好休息,我跟你一起回去,雖已事先說好婚後不用為對方家庭煩心,但見一面還是必要的。”
“啊!”宴名姝一臉驚恐。
“怎麽?”
“沈教授,下次吧,我想先自己跟爸爸媽媽說一下。”
沈君蘭略微思忖,點點頭,“好,那我這次不進去,只送你回家。”
“對不起啊,沈教授。”
宴名姝很愧疚,一方面,她怕爸爸媽媽得知她偷偷閃婚,會大鬧,另一方面,也怕自己家裏種種環境會吓到沈教授,比如門外牆上的大片血跡和紅叉還沒清理,沈教授何曾見過這些,她也不希望沈教授見到這些貧窮和混亂帶來的不堪。
沈君蘭向宴名姝要了地址,便安心開車,等紅燈時不免注意到身邊人,小姑娘一臉心事重重,好像她們此行不是要回家,而是要去面對疾風暴雨。
她自己的家庭也一團糟,沒資格去評判些什麽,小姑娘不說,她便不問。
“到了,沈教授,就停在這裏吧。”
明明還有七八百米的距離,身側小姑娘就急急喊停,沈君蘭尊重她,聽她的,在路邊停車。
“名姝,什麽時候方便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宴名姝一只腳已經下了車,忽然聽見身後沈教授這樣問,她緩緩回頭,一臉為難,顯然是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沈君蘭不想給小姑娘太大壓力,笑說:“現在是暑假,我幾乎每天有空,随時歡迎你來,準備好說一聲,我來接你。”
“……好,謝謝沈教授。”
宴名姝下了車,關上車門,注視着沈教授的車遠去,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才真正松一口氣。
沈教授真是個好人,不像黃老板逼她這樣緊,只等她一點頭就要接她到家中去,要做什麽,不言而喻了。
她悶頭往前走,回自己的家,走到一半又頓住,從包裏拿出結婚照來看,照片裏,沈教授笑得很開心,不同于平時的溫潤,有點春風得意。
春風得意,宴名姝細細咀嚼這個詞,臉驀地羞紅起來,她剛剛在想什麽啊,怎麽可能呢。
宴名姝右手拇指卡在結婚照那頁,擡起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一定是這幾天太多事,太混亂,她腦子都糊塗了,先回家,跟爸爸媽媽說清楚自己找到了更好的結婚對象的事吧,再拿錢讓爸爸去把債還清。
宴名姝小心翼翼将結婚照放回包裏,同時看了一眼,确認沈教授給的工行卡還在夾層了,臉上帶着幾分如釋重負的笑意往家裏的方向走去。
等幫爸爸還清債務,就不用這麽緊張了。
還未走到樓下,宴名姝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弟弟文軒,他正東張西望,像在等什麽人。
“文軒。”宴名姝嗓子不如之前痛了,心情也輕松,招着手朝弟弟跑去,步子很輕快。
宴文軒近視了,聽見姐姐聲音才确認對方是自己姐姐。
“文軒,你怎麽在這裏?”
“姐,我……我……”
“別急,慢慢說。”
“姐,你快跑吧。”
“什麽?”
“你快跑!”
宴名姝被弟弟往後推了一把,踉跄了下,站穩後沒有動,依舊問:“出什麽事了?文軒。”
宴文軒臉色極難看,他知道自己不說明白,姐姐是不會聽他的離開的,一咬牙,憤怒地低聲開口道:“他們串通好了,要生米煮成熟飯,黃老板現在就在你房裏,我不想……姐,我不想你……”
宴名姝臉上輕松神情瞬間蕩然無存,血色也極快褪去,如一朵嬌豔玫瑰被丢進烈火,急速枯萎,馬上就要被烈火催折,毀滅。
“姐,你快跑啊!”宴文軒雙目猩紅催促,一邊極力壓制着音量。
“去找玲玉姐姐,或者随便去什麽地方,總之,不要再回來了。”
“走啊!姐!”少年低吼,聲帶用力拉扯出裂痕。
“我……”宴名姝心如刀絞,手顫抖着打開黑色斜挎包,從裏面取出那張銀行卡,交到弟弟手上,“裏面……有一百萬,密碼是……今天的日期。”宴名姝的右眼落下一行淚來,淌過眼尾一顆隐秘的小淚痣。
“姐,你……”宴文軒握着銀行卡,欲言又止。
“我走了,文軒。”宴名姝嘴角用力扯了扯,扯不出笑來,放棄了。
宴文軒替她擦了擦眼淚,“對不起,姐,是我沒用。”
宴名姝不再理他,轉身就走,微微佝偻着背,心髒好痛,好痛好痛。
左眼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宴名姝擡手擦眼淚,越擦越多。
淚河決堤了,眼前一片霧蒙蒙,她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名姝!”姜玲玉遠遠就看見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宴名姝,開近後,一腳踩了剎車。
她剛剛收到名姝弟弟的電話,答應會幫忙,她知道名姝今天去相親,又騙着家裏還在上班,應該不會那麽早回家,不想打擾名姝相親,便過來跟名姝弟弟一起等,想着在她回家之前截住她,沒想到名姝回來得這麽快。
“先上車,名姝。”
姜玲玉如今是自己一個人住,便将名姝帶到自己公寓,名姝從下午哭到晚上,眼睛又腫又紅,姜玲玉還是第一次見名姝哭得這樣傷心,換她也許會更傷心。
她想不通,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這樣着急要把女兒賣出去?
這事沒發生在她身上,但她想想都要氣死了。
姜玲玉想要哄名姝開心,美食沒用,放喜劇電影也沒用,沒辦法拿出了自己平時助眠喝的紅酒,名姝喝了很多,已經醉了,但醉了還是不忘難過,看得姜玲玉自己眼睛也紅了。
名姝的手機在包裏震得玻璃茶幾嗡嗡嗡地響,聽着煩人,姜玲玉決定幫她關掉。
打開包,姜玲玉伸手去拿名姝的手機,看到一本紅色小本,愣住了。
這不是結婚證嗎?
難道……名姝今天閃婚了?
姜玲玉回過頭,震驚地看一眼還在抱着紅酒痛哭的名姝,緊張地翻開了結婚證,這一翻,裏面的人又吓得她縮了手。
名姝為了拿錢給父親還債,不僅閃婚了,閃婚對象還是沈教授?
大學時教過她們的沈教授?
一時間,姜玲玉的心徹底亂了,她不是很想回憶大學的事,那對她來說是段不愉快的時光。
姜玲玉看向哭泣的名姝,肩膀一下塌了。
現在比較困擾她的是,名姝跟沈教授領證結婚了哎,她還能留名姝跟自己住嗎?
糾結了幾分鐘,姜玲玉找到大學時的群組,翻找出沈教授的聯系方式,試探着發了一個消息過去,說自己是名姝好友,名姝現在狀況不太好,問沈教授是否方便過來看看。
[方便,請發送地址過來。]
[麻煩你先照看一下名姝,我馬上就來,謝謝。]
姜玲玉驚訝于沈教授的回複速度,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這下她相信名姝跟沈教授領證結婚了。
她其實有一點怕沈教授。
沈教授來得很快,姜玲玉也早已穿戴整齊,這會兒戰戰兢兢去開門。
“名姝呢?”沈教授進來便問,神色有些憂慮。
姜玲玉指了指沙發,然後便感覺有一陣風從她身邊過,沈教授很快便來到名姝身邊,彎腰奪走名姝手裏的紅酒杯,往旁邊玻璃茶幾一放,然後利落将縮成小小一團的名姝從灰色軟沙發上抱了起來。
姜玲玉看呆了,她見沈教授穩穩地将還在哭泣的名姝懸空抱起,而名姝并沒有排斥,頭埋進了沈教授懷裏。
“打擾了,我先帶名姝回去。”沈教授略微颔首,抱着名姝從她身旁走過。
姜玲玉僵在原地,良久,才對着空氣說了一句:“不打擾,名姝本就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