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擦肩過
宴名姝握着手機,做了半小時的心裏建設,終于決定為自己幾乎被家人決定的人生尋找另一條路,另一條路可能跟嫁給黃老板相比好不了多少,也許根本找不到另一條路,但她要試試。
剛畢業時,父母就有催促過她相親,但社恐的她堅定拒絕了,以第一年要好好工作為由,爸爸媽媽也期待她賺錢養家,沒有逼太緊。
宴名姝點進那條真愛網信息發來的網址,找到當地分公司的地址,決定去一趟。
只是确定這個念頭,宴名姝心裏就七上八下,打起鼓來。社恐最怕面對陌生人,還要帶着從對方那裏獲取100萬的目的跟對方交談,像談一樁大生意,只是想想,宴名姝就頭皮和神經齊齊緊繃,恨不能原地去世,人只有死了才不會為現實難題所困。
可她又不能去死,家裏需要她。
又糾結了10分鐘,宴名姝打開了房間的燈,決定先收拾一下自己,她剛剛浏覽了一下真愛網的相關規則,如果被鑒定為優質客戶,就能快速匹配到優質的相親對象。
宴名姝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嘆了口氣。
鏡子裏那張過分漂亮的臉大概是她唯一的優勢,但她的漂亮又不是相親市場上受歡迎的那種漂亮。
溫婉大氣或者小家碧玉這樣的美才是大衆喜愛的,像她這樣豔麗的長相只會給人危機感,她深切地知道自己長了一張看着就要做壞事的臉,不然中學老師也不會當衆說她狐貍精,紅顏禍水,小小年紀就勾得男同學為她大打出手;不然她也不會被同事和領導夫人多次責難;不然男領導也不會貿然出手,自信她會乖乖進金屋。
宴名姝不知怎麽辦好了,她因為這張臉遭受了太多苦楚,還要打扮嗎?
即便要打扮,她也不太會化妝,剛上班那會兒,第一家公司明确要求員工化淡妝,從沒刻意練過的宴名姝手殘,畫得差強人意,同事以為她是素顏,明目張膽嘲笑她,她跟姜玲玉說了這事,姜玲玉說:“名姝,你壓根不用化妝啊,你本來就天生麗質,自帶妝感。”姜玲玉說着還擡手捏了捏她的臉,認真稱贊道:“睫毛濃密,皮膚白皙,嘴唇紅潤,你不說絕對沒人看出你沒化妝。”
第二天,她不化妝了,同事們反而以為她化了妝,就連身份證丢了去補拍,工作人員也疾言厲色讓她當場卸妝。
還是不化了吧,化了會變醜,她是要去找優質相親對象的。
宴名姝去洗了把臉,簡單護膚後,拿出一件壓在櫃子底部的紅裙子,這是姜玲玉去年送她的畢業禮物,她還沒穿過。自從弟弟出生,爸爸媽媽就沒再給她買任何顏色鮮豔的衣服,新衣服也少有,她穿的多是他們從別處弄來的舊衣服,她也沒多想,中學那件事後,她更加堅信爸爸媽媽那樣做是為了保護她,不讓她太過顯眼,避免陷入矛盾中心。
當初把裙子折疊放在櫃子底部的時候,她往裏面塞了一個蘭花香包,她嗅了嗅,裙子并沒有因為久放有異味,反而均勻地染上了淡淡的蘭花香,她直接換上,好奇地朝鏡子裏看了一眼,鏡子裏的她低着頭,紅裙将她襯得更白,她抿住唇,如一朵怯怯不願開放的玫瑰。
收回視線,她又簡單理了理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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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發是恰到好處的自然卷,烏黑潤澤,是一看發質就很好的那一類,低頭走在街上,或拘謹地坐在地鐵車廂內,常常有人上前問她用的什麽護發産品,社恐宴名姝總是一邊小聲回答,一邊在心裏默默地想,她寧願要一頭雜亂枯黃的頭發。
其實可以剪掉,剃個光頭,但那需要她鼓起勇氣走進理發店,理發師會詢問她想要什麽樣的發型,長度有什麽要求等諸如此類的問題,上次姜玲玉去燙染頭發,聽說花了四個小時,期間理發師一直在跟她聊天,很有趣。
宴名姝聽得直搖頭,她的頭發小時候都是媽媽替她剪的,後來她自己剪,咔嚓一剪刀下去,那一瞬間會心疼,也會擔心自己技術太差,剪得太過奇怪又會惹人注目,但這些與同陌生的理發師尴尬相處四小時相比,不算什麽。
頭發也整理好了,宴名姝又看了鏡子裏的自己一眼,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有穿紅色的緣故,她覺得現在的自己有些怪異,又多看了幾眼,她知道怪異在哪了。
裙子很漂亮,但領口太低,幾乎要看到起伏的一條v線,房間裏沒有其他人,她還是下意識擡手捂在胸前。
要換一件嗎?
可是,她似乎也沒有更适合穿去參加相親資質鑒定的衣服了。
又煩惱一會兒,她想到今天Mia送給她的黑西裝。
套上尺寸稍大的黑西裝,果然好了不少,不會暴露。
她露出一個微笑,嘴角微微上揚,目光卻還是透出些緊張和惶惶。
她竟然要主動去相親了。
主動總比被動好。
宴名姝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總要試一試,或許真的會天降真愛呢?
宴名姝拿上自己工作背的黑色小包,是一個不出名的小衆品牌,叫什麽她忘記了,只記得是陪姜玲玉一起逛街時花費200多買下的。想到那次逛街時,自己幾乎全程低頭看腳尖,決定買那個黑色包包時還被姜玲玉攔了一下,讓她多看看,她就忍不住笑起來,肩膀聳動,開始只是笑,後來開始發抖。
“別怕,宴名姝,還有什麽比嫁給黃老板更糟糕呢?”雙手交叉,她用力握着自己的胳膊,身體終于不抖了。
任何比黃老板好的路都是出路。
宴名姝給自己鼓完勁,準備出門,出門前,她又去看了看Mia交給她的那個牛皮紙袋,她想将裏面的錢取出,先拿給媽媽。
一翻,錢不在了。
宴名姝背着包拉開房門,客廳裏,媽媽正在看某衛視的相親節目,手上還拿着個瓜子,放在嘴裏,看得入迷忘記磕了。
“媽媽。”宴名姝輕輕喚了一聲。
秦淑看過來,先嗑掉手上那個瓜子,才對她笑道:“名姝,這麽快就醒了?”
“嗯。”宴名姝又沒發出聲,趕緊去給自己倒了杯水潤喉嚨,喉嚨還是很痛,她忍痛又應了一聲。
“菜放進冰箱了,你自己熱熱。”
“黃老板說有時間帶你去挑戒指,我先跟他說一下你醒了。”秦淑摸到手機,就要給黃老板打電話。
宴名姝當即吓得尖叫出聲,“媽媽,我還要去公司上班!”
秦淑皺了皺眉,放下手機,“辭職吧,名姝,有黃老板養着,還上什麽班,看你都生病了。”
宴名姝不答應。
又喝了一口熱水,她問:“媽媽,我那個牛皮紙袋裏的錢……”
“錢啊,我拿了,媽媽先替你收着,你馬上就要出嫁,家裏總得給你準備一點嫁妝。”
宴名姝感覺喉嚨更痛了,本該勾人的一雙上挑狐貍眼也因為委屈泛紅,秦淑對女兒的情緒渾然未覺,已轉過頭去繼續看電視節目,宴名姝眨了眨眼,将眼淚憋回去,悶聲出門。
外面的風還是很大,天已不再陰沉,太陽又冒了出來,她打的車還未到。
風吹裙擺,卷邊的紅色裙擺像紅蝴蝶,振振欲飛,宴名姝憂心裙擺被風吹起會走光,手指緊緊捏着裙邊,她就這樣站在路邊等車。
三分鐘後,她上了車,車上開着冷氣,有點冷,她默默裹緊黑西裝,心裏還在不停安慰自己,或許在爸爸媽媽眼裏,嫁給黃老板真的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爸爸媽媽跟她只是觀念不同,并不是不愛她。
是的,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宴名姝再一次注入這道信念。
“到了,美女。”前面的司機轉過身,張嘴後一愣,目光在宴名姝身上流連,宴名姝不太自在,扯了扯對于她有些短的紅裙子,打開車門下車,極小聲地道了句謝。
真愛網分公司就在路邊,開在H市繁華地帶,宴名姝一下車就看到一個大大的紅色愛心氣球裝飾,兩個玩偶熊搖晃着笨重的身子給過往路人發傳單。
宴名姝低着頭,擡手壓着自己喉嚨,清了清嗓子,确認自己現在能說出話,才繼續往前走,兩個玩偶熊給她塞傳單,她伸手接過,走進自動開合的玻璃門內。
立刻有人上來接待她,一位溫柔熱情的女士,穿白色西裝套裙,胸前別一朵淡粉色的花。
宴名姝低着頭,只看到對方請她去服務區坐的手勢,錯過了女人看到她臉上傷痕後,快速腦補,露出的鄙夷神情。
“您好,請問您是來參加免費鑒定相親資質活動的嗎?”
宴名姝點頭,隐在西裝袖子的手緊緊攥成拳。
“好的,請您先填一下表格。”
宴名姝開始填一張很詳細的表格,從姓名年齡一路填到對未來伴侶的期望和要求,寫上自己需要100萬彩禮時,宴名姝臉上熱辣辣的,臉上被副總夫人手上鴿子蛋擦出的那個小傷口好像也要裂開了,她擡手輕觸了一下。
填完表格,她交給女人,女人問她還有沒有什麽問題要問,沒有就可以回去等消息了。
宴名姝擡起頭,有些緊張地問:“能盡快幫我安排相親嗎?我很……急。”
對面的女人打量她幾眼,再開口語氣變得有些複雜:“這麽急的原因是?”
宴名姝糾結幾秒,還是将真實情況和盤托出,這種事情不能隐瞞,就算成了也是騙婚,她再走投無路也不會做那樣的事。
女人面色凝重地在她方才填好的表格空白部分做特殊标記,并簡單備注:爸賭,一弟。
沒有理由再逗留,宴名姝起身告辭,女人想到什麽,叫住她,目光由最初的鄙夷變得有些不忍。
宴名姝回頭,認真地等着女人繼續說下去。
“宴小姐,最快明天就能給您安排一場相親,相親時您最好穿淡色裙裝,不要化濃妝。”
“好的,謝謝。”
“還有,擦擦汗。”女人遞給她幾張紙巾,宴名姝再次道謝,擦幹臉上的汗。
終于結束,宴名姝轉身,低着頭往外走,沒有人知道,西裝之下,她前胸和後背也沁出一層薄汗。
出門時,有人跟她擦肩過,不小心撞了一下,宴名姝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沒有擡頭。
“沒關系。”沈君蘭嗅到一縷淡淡蘭花香,下意識朝旁看了一眼,跟她相撞的女孩如驚慌小鹿,低垂的側臉還有些微眼熟。
宴名姝沒有細聽對方聲音,滿腦子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聽對方說出沒關系三個字,她如獲大赦,急匆匆繼續往外走。
沈君蘭卻沒動,伴着空氣中還未散去的淡淡蘭花香若有所思,想到什麽,溫和眉眼不覺露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