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
白光在空中急速盤旋一周,落到地上,化出人形,正是姬岚野。
一別不過凡塵十數日,對于天庭而言,短短不足一炷香,姬岚野卻覺這天庭在他眼中已有了些微的不同,比之從前更冷,也比之從前更靜,好像反不如凡塵喧嚣令他覺得适意。
思及适才被他用了法術擺脫的周召吉,都被捆在樹上了還要喋喋不休,他眼中就有了微微的笑意:「笨蛋!」但笑過後卻也有莫名的擔憂,他想起周召吉攔阻他時說過的話:『小野,停下你手頭的事,趁還來得及!』
手頭的事?
姬岚野暗想,周召吉如何知道他在查什麽又憑什麽來警告自己?就算他知道自己正在徹查古泰來前塵所起,一個凡人又或者一個谪仙,哪怕他的前塵不在天界明示可供查閱的卷宗之中,也不過說明此人因犯過錯、作過惡,被特別與他人區分開來,但也僅此而已,難道還能翻過天去?畢竟若真有什麽不可告人之處,天庭如何能放他在人世逍遙,他又如何只小使手段,托了同僚,便能取得機密卷宗?
姬岚野在心中冷笑一聲,古泰來此人一身戾氣,卻妄想染指他最看重的小弟,實在太不自量力,至于在那古城之中,從他身上不迸發的強大、霸道而陰戾的力量,姬岚野也有了某種程度的猜測,相信過會便能得到答案。
天宮朱欄玉砌,赫赫光華,南天門威嚴莊肅,姬岚野緩步向內走去,念着相約時辰未到,一路又未見着旁人,便有餘裕邊走邊想些閑事。他正思考着坐實了對古泰來的猜測後,如何勸說弟弟小彩回鄉,這便未免又想到姬小彩身上近來莫名漲溢的妖力,神色一時多添了幾分憂愁,不由自語嘆道:「這卻是為何?」就聽到有人在一旁接了句:「何事叫姬賢弟如此傷神?」
姬岚野吃了一驚,趕緊轉過身去看,便見着他在南鬥星君座下一同共事的同僚紫清仙君正笑嘻嘻地站在他跟前。
說來天庭仙人也分三教九流,上位的星君之流自是孤高清傲,難以接近,但凡自降生便在天庭的仙人也多半眼高于頂,真正如姬岚野這般是靠自身修行得以飛升仙界的,在這天庭為數不少卻普遍地位不高,就連姬岚野本人若非實力過人,也撈不到這南鬥星君座前的位置來做,但這其中也有異數,說的就是這紫清仙君。
按說其在天庭年月已長得幾乎無人能數得上來,又傳聞其實力過人,就連南鬥星君對其都要敬上幾分,卻至今只做份文書工作,平日負責抄錄謄寫,清閑是清閑,卻是個芝麻大的小官,與之資歷實力未免不符,可這紫清仙君卻從不抱怨,反而很是安于現狀,似是樂得做個散仙,這也是姬岚野與之能相處融洽的原因。
姬岚野此時見是紫清仙君出聲詢問,先在心裏快速計較停當了,方才團身一揖道:「見過紫清仙君。」
紫清卻不搭話,将姬岚野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方才開口道:「聽聞姬賢弟告假回家探望親人去了,怎的這麽快就回來了?」
姬岚野恭敬回道:「走至半路,想起有件公事尚未處置妥當,是以臨時折了回來,剛才想得煩惱,不禁脫口而出,叫仙君見笑了。」
他這樣回答,自是留了後招的,連是何公事,辦至何處都已事先套好了,只待問起,便以之應付過去,卻沒料到紫清只「哦」了一聲,拱手道:「既是這樣,便不阻賢弟辦事了,我上雲上真人那兒吃酒去,告辭。」說完,飄飄然便縱遠了,只留個背影。
姬岚野心中疑惑,卻又說不上來這沒頭沒尾的一出是怎麽回事,思來想去也嚼不出個所以然,只得暫且放下了。他先上南鬥宮裏去提了幾個卷宗當作掩飾,南鬥星君這會出門赴宴,人不在府中,正如他所料,他交代了看門小童自己有些公事需要去北鬥星君宮中走一遭,跟着便駕起祥雲,往北鬥星君府去。
北鬥星君果然也不在府中,他謝過小童的盛情,說自己在堂中稍等片刻即可,遣退了那小童,待四下無人,使了個仙法做了傀儡替身,自己化作一道白光,穿窗而出,幾個起落,便到了約定地方,那人果然已在擎天柱下候着他了。
姬岚野素來行事小心,将四周都查看一遍,方才現出真身,在那人肩頭拍了拍,喚他名字:「文心。」
文心是個一身樸素衣裳的青年,相貌平常,弓背立着的樣子使得他看起來有些畏首畏尾,也不知道在怕些什麽,姬岚野這一叫,幾乎吓得他跳起來。姬岚野趕緊按了他的肩膀,将他定在原地道:「別怕,是我。」
文心拍拍胸口,左右張望一陣,确定确實沒事了,這才小聲道:「參見仙君。」
姬岚野像是覺得有些好笑,打趣道:「怎麽片刻不見,你膽子就被貓兒叼去了?你們北鬥星宮出來的人都似你這般膽小麽?」
文心卻還是難掩慌張神色,只道:「仙君你不要笑我了,你要的東西我替你拿出來了。」說着,他手上光芒一現,便多了幾頁紙張,他似是将那幾頁紙當作毒蛇猛獸一般,一骨腦兒全塞到姬岚野手中,跟着退後兩步,離得遠遠的。
姬岚野這時就覺得有些不好笑了,将那幾頁紙攥在手裏道:「文心,你這是什麽意思?早先托你辦事的時候,你倒是答應得利索,怎麽這會又後悔,想是嫌我位卑職低,要與我撇清關系了?」
文心懊惱道:「仙君莫要說笑。文心早年蒙仙君搭救才不致灰飛煙滅,為仙君做事,文心在所不辭,只是……」他咬着下唇,似是猶豫許久才道,「茲事體大,仙君你看了便知,且文心以為仙君切莫再追查下去為妥。」他說完急急拱手道,「文心不敢離開太久,就此告辭。」驟然化作清風消失無蹤。
姬岚野皺起眉頭,半晌不曾言語。過一會将那幾頁紙揣在懷裏,也縱起一道光芒離去,卻不知道自己走後,有人從那擎天柱後緩步踱出。
姬岚野回了北鬥星宮,見自己設的陣術并未動用,便知無人來擾過自己,遂放了心,收了仙法,現了身出門去。北鬥星宮的幾個小童正在偷懶閑談,見他出來,趕緊立起身來。姬岚野笑道:「看來你們星君一時半刻也回不來,我就借幾冊公文回去參詳一下,不知可否?」便有個管文書的小童聽他說話,拿了他要的幾冊不怎麽重要的卷宗來,姬岚野将之揣在懷裏,離了北鬥星宮,往他自己的住處去了。
到了府中,他先設了術陣,方才關了門,拿适才文心交給他的幾頁紙來看。文心原在北鬥星君府中當差,早年曾蒙姬岚野搭救性命,如今已然他調,但因對北鬥星宮了如指掌,姬岚野便托他偷份公文出來瞧瞧。
按照姬岚野所想,南鬥主生,掌天下凡人福祿,古泰來此人前塵今世皆不在南鬥星宮中,便說明此人身世特殊,再觀其能耐,便不由猜測此人曾是天界之人,可能鑄了大錯,被貶谪下界受罰,因此窮困潦倒,福祿不在南鬥星宮管轄,但無論如何,其生死劫數都在北鬥星宮管轄之中,而他一身陰冷術力又正證明了他過去若不在地府任職,便在北鬥星君座下。
姬岚野正是因此二種猜測,分了兩條線去查探,地府那條線斷得很快,雖則古泰來今世只是個凡人,但奇的是,他在地府似乎有些人脈,而關于他的來歷則根本不記錄在冊,因此只剩了北鬥星宮那一條線,而文心适才的反應恰好就證明了這一點。
姬岚野迅速翻看過那幾頁紙,眉頭時而蹙緊時而又放松,看完許久也不曾言語。文心抄錄的正是北鬥星君自己掌管的一些貶黜仙人的記錄冊子,其中便查到古泰來來歷,正如姬岚野所料,古泰來不僅曾是天宮之人,更曾在北鬥星宮任職,而出人意料的是,他與姬岚野不同,古泰來并不是個普通下屬,相反,七世之前,古泰來竟是北鬥星宮的主人!
冊子記載:「天帝新歷三百二十二年元月,北鬥星君囚私情犯下重錯,致萬鬼出逃人界,凡世生靈塗炭,動蕩百年,後為天庭捉拿,罰北天門外受萬雷轟擊之刑,毀去仙體,重入凡塵,歷萬世塵劫,孤苦伶仃,颠沛流離,非蕩盡昔日出逃妖魔,不得洗清冤孽。」
姬岚野想,這短短幾句話道清了古泰來的出身,如今在凡界的緣由,以及他只降妖除魔規矩的由來,但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他想起适才文心緊張的态度,勸阻自己不要再追查的話,似乎與這幾頁紙并沒有特別緊密的關系,難道文心給他的并非全部,他還隐藏了什麽?
姬岚野這麽想着又将那不多的幾頁紙來回看了幾遍,除了最初記載的對古泰來的處罰,之後便都是對古泰來入凡塵後各世的概略記載,一時是王一時是僧一時是道,一時又是乞丐,嘗盡人世各種苦楚,世世皆不得善終,至今已是第七世……
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姬岚野忽而腦中靈光一現:「七世。」
古泰來受罰,仙體盡毀是天帝新歷三百二十二年元月事,而今卻已是天帝新歷一千三百七十四年了,換言之,在一千多年的歲月中,古泰來僅僅只轉世了七世而已。姬岚野迅速又将那些紙看了一遍,沒錯,古泰來每一世都未曾活過一個甲子,最少的那一世,僅僅二十多歲,便遭厲鬼殺害而亡,這其中多餘的歲月,古泰來的魂魄又在何處?
姬岚野想,文心在北鬥星宮當差多年,必定也發現了其中的貓膩。
一千多年輪回七世……
慢着!姬岚野手指叩擊着桌面,古泰來身為北鬥星君的那一世是第一世嗎?如若是的話,便證明他是天生天養的仙人,可如果是天生天養的仙人,又怎會記載他上天殿承旨意接掌北鬥星官的官職?南鬥星君可是生自南鬥星,生而便為南鬥星君的……
姬岚野越想越覺得離奇,思緒兜兜轉轉,根本未注意到早有人破了他的術陣,入了他的府。直到聽得一聲咳嗽,姬岚野驚得當即跳了起來,情急中想将那些紙在空中焚盡,卻被對方快了一步劈手奪了過去。姬岚野還待掙紮,擡頭見着來人樣貌,卻當場目瞪口呆,雙膝一軟,直直跪了下去。
姬小彩從那小小道觀裏出來,日頭還挂在天上,晃得他有些眼花。手心是涼的,腿也是軟的,整個人渾渾噩噩,不知該往何處去。他傻愣愣地在觀門口立了會,想起來應該要回去,腿卻朝着不一樣的地方邁,低着頭走了沒幾步,便看到有雙鞋子擋在他的面前,是他親手納的布鞋,也是他親手縫的道袍。
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誰,但是彼此都沒有開口,四面氣氛都像灌了鉛似的沉重,隔了一陣子,還是古泰來開了口:「小彩。」聲音低低的,藏着點勉強壓抑的急躁。
姬小彩像應了一聲:「道長。」
古泰來聽他搭話,像是略籲了口氣:「都看過了?」
小彩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點了點頭。
「那麽……」古泰來說到這裏卻斷了話頭,似乎躊躇着不知該怎麽往下說,憋了一陣子,還是問,「那麽你怎麽想?」
姬小彩傻傻地重複了遍:「我怎麽想?」他本能地擡起頭來,正對上古泰來深邃的眼睛。他的眼眸很黑,此刻便更像要将人毫不留情地吸進去一般,姬小彩連一刻都不敢多看,趕緊又低下頭去,「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古泰來仿佛也不明瞭他的意義一般,又重複了一遍,「你不知道?」
姬小彩覺得眼前這個人高大的軀體晃動了一下,布鞋煩躁地在面前研磨着地上的草籽。
「我……我想再想一下,我還有點糊塗。」姬小彩輕聲說。
古泰來隔了一會才問:「你要怎麽想?想到什麽時候?」
姬小彩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想了想說:「就一會,我就在……」他指着不遠處那條小溪說,「就在那裏想一會。」
古泰來大約看了看姬小彩指的地方,然後說:「好,一炷香的時間夠不夠?」
姬小彩愣了一下,疑惑地擡起頭來:「夠……夠的吧。」
古泰來點點頭,将雙手環了立到一旁的樹蔭下,背靠着樹幹立定了:「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道……道長……你不用……」
古泰來重複了一遍:「我在這裏等你。」随後便閉上眼睛,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去了。
姬小彩傻站了會,才走到那條溪邊去坐了。
溪邊的大石被下午的太陽烤得暖融融的,溪水清澈,間或有小魚游過,怎麽看都是寧靜的午後,可是姬小彩的心境卻與幾個時辰前截然不同了,他忍不住抱住膝蓋将自己團起來。他承認自己不聰明,所以一下子接受了那麽多沖擊,他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三生鏡展現了一切的前塵緣起,姬小彩也将古泰來至今為止的六世全數看了一遍。他被投入一個又一個場景,不能插手地親歷古泰來的過去。他看着古泰來在修羅海中出生,看着他剛出生,尚且什麽都不知便被接入天庭接任北鬥星君,明為加封實則看管起來,看着他在天庭獨來獨往,因為他的出身無人願意多加理睬,看着那個人出現在他的身邊,陪着他,漸漸地接近他,看着那個人因為渎職被投入神佛不入的萬鬼獄,而古泰來竟然為了救對方,不惜自毀鬼門,導致萬鬼出逃,凡間生靈塗炭,也看着他一力承擔責任,被綁在北天門行刑臺遭萬雷轟擊,仙體盡毀,堕入凡塵,從此萬世不得善終……
姬小彩只能看,什麽都不能做。他叫喊也好,試圖阻止也好,都起不到任何作用。這是既定的歷史,是他所無法更改的,他眼見着古泰來在他面前被萬雷轟擊得皮肉焦黑,仙體盡毀,但他到死都沒有說過一個「悔」字,而那個明明是借他之力才能出逃的仙人卻再沒回來找過他……
姬小彩聽到「啪嗒」的聲音,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哭了。他胡亂地用袖子抹着臉,想要将那些眼淚的痕跡抹掉,可是淚水卻怎麽也止不住。他一邊擦臉,一邊罵自己:「大男人哭什麽哭,真沒用!已經很笨了,還這麽沒用……」但是眼淚卻像開了閘的洪水般怎樣都無法止住。姬小彩拼命團起身體:「為什麽要哭?有什麽好哭的!」他罵着自己,然後忽然感覺到整個人都被擁入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古泰來的手從他背後環過來,可靠又緊緊地摟着他,在他耳邊問:「怎麽了?小彩,怎麽哭了?」
姬小彩難堪地擦着淚水,想要掩飾,埋着頭鼻音重重地回答:「沒有,才沒有哭……男……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
古泰來嘆了一聲,妥協道:「好了,你沒哭。」
姬小彩拼命清着喉嚨,努力想将自己的聲音壓制到與平時一樣:「我本來就沒……沒哭,道長你……你又為什麽過來這裏……」
古泰來的手緊了一下,慢慢地才松開來些:「小彩,」他低聲卻堅定地問,「一炷香的時間過了,你想好了沒有?」
姬小彩的身體顫了一下,顫動也傳到了古泰來那裏,他只猶豫了片刻,便将手搭在姬小彩的肩膀上,用力地将他扳過來,面對着自己。
「小彩,你想好了沒有?」古泰來問,聲音裏已經有了隐隐的嚴厲。
姬小彩吸溜着鼻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古泰來這個問題,仿佛有很多想說的,但話到了嘴邊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他支吾了半天,才真心說道:「道長,對……對不起……」他這話說得太真心,以致于古泰來似乎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跟着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卻在瞬間便收緊了。古泰來的力氣大到幾乎能将他的肩胛骨捏碎一般,姬小彩疼得皺起了眉頭。
「道長……」
古泰來無視他微弱的抗議,只是沉着臉色問他:「小彩,你說什麽?」
姬小彩下意識地重複:「我……我說對不……」
他話還沒說完,加諸在他肩膀上的力氣已經大得他忍不住叫喚出來。古泰來的身周霎時騰起一股陰冷的氣息,就如同在朱夜古城中所見過的那樣,冷風飒飒吹在姬小彩的臉上,簡直使得他有了臘月的錯覺。
「姬小彩,你再說一遍?」古泰來俊逸的面容幾乎扭曲,他提着姬小彩的領子将他像提小雞仔似地提起來,一把壓制到一旁的樹身上,跟着整個人就像大山一般罩沒了姬小彩的左右上下。他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姬小彩,你有膽再說一遍!」
姬小彩吓壞了!他已經有好久沒見到過古泰來這樣兇暴的一面了,而且雖然最早認識古泰來的時候,他也總是表現得兇暴和不好接近,卻與現在這般仿佛立刻就能将他生吞活剝的樣子還相差許多。
姬小彩一緊張就結巴,哆哆嗦嗦道:「道……道長你……」
古泰來冷冷笑道:「這就是你的答案了?」他問,細細磨着牙齒,「對不起?」
姬小彩傻乎乎地點了點頭:「是的,道長,對不起……哎喲!」他忍不住叫出聲來,因為古泰來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衣服都能感到一陣銳痛。
「收回去。」古泰來咬牙切齒道,「把你剛才的話收回去!誰要你的道歉!」
姬小彩痛得眼淚汪汪地:「道長,我……我不知道除了道歉還能做什麽……」
古泰來似乎氣瘋了,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好地原地轉了幾圈。跟着轉過頭來,劈手就将姬小彩的衣服撕得一幹二淨,然後一張嘴咬在他脖子上。
姬小彩現在覺得自己像被狼叼住了咽喉一般,只敢在喉嚨裏發出模糊的聲音,他不知道古泰來怎麽了,只知道他非常生氣,不僅生氣,似乎還有別的情緒在裏邊,悲傷或者其它什麽……他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可能弄混了,古泰來的「你怎麽想」,也許不是問他對他的前塵怎麽想。他伸手笨拙地推着古泰來:「道長,你……你聽我說……」
古泰來卻咬上他的嘴唇,舌頭蠻橫地伸進來一頓亂攪,姬小彩立時被弄得什麽話都忘了,等到神智好不容易有點清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古泰來分開兩腿抱了起來。
光天化日之下,日光穿透枝葉灑下來就落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姬小彩覺得一陣目眩。
「道長,你誤會了……你……你聽我說……」
古泰來聞言卻将姬小彩的腿惡狠狠地分得更開,樹身粗糙,摩擦着他的大腿外側,姬小彩幾乎要下意識地喊出來。他用拳頭堵着自己的嘴,好不容易将那聲呻吟吞咽下去,才急巴巴地道:「道長,不是的,你聽我說……」
古泰來卻一個挺身,将自己毫不留情地全送了進去。
姬小彩只覺得頭皮一炸,一聲呻吟全悶在喉管裏,痛得眼冒金星,拼命拍打古泰來的肩膀:「道長,放……放開……」
古泰來已經狠厲地抽插起來:「姬小彩,你忘了自己說過什麽是不是?沒關系,我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麽。想讓我放了你,不可能!」
姬小彩昨晚才被古泰來翻來覆去地做過,現在腰腿還不适,哪裏經得住他這樣盛怒之下的情事,情急之下,趁古泰來抽出自己要将他轉過去的當兒,二話不說,「彭」地一聲就幻出了原形。
古泰來正将他轉過去,時機那麽巧,一把尾巴毛就打在古泰來的臉上,當場扭曲了臉孔倒退三步,鼻涕眼淚一個勁地流,啊嚏啊嚏地打個不停,下面也跟着萎靡不堪。
姬小彩飛到一旁的低枝上,遠遠看着古泰來打噴嚏,小心翼翼地問:「道長,你……你沒事吧?」
古泰來擡起頭來,兩個眼睛裏全是嗆出來的淚水,吸着鼻子惡狠狠道:「姬小彩,算你有種!信不信我捆你回去!」
姬小彩吓得縮了一縮,但想到剛才的誤會,還是壯着膽子道:「道長,我可能弄錯你的意思了。」他想了想道,「你老叫我笨雞,我大概是笨了點。我……我以為你問我對你的過去怎麽想……」他停下來,看古泰來沉着臉色卻不動了,便接着說道,「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不知道你的過去是那樣的……」
古泰來放下遮着鼻子的手,苦笑了下:「是,我的過去是那樣的,很不堪是麽?」
姬小彩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不……不是的,道長,我只是沒想到你過去發生過麽多……不好的事,我覺得我不應該讓你給我看那些東西,那樣對你不好,所以我說對不起……」
古泰來停下來,靜靜地站着。
姬小彩像是在思索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意思好,說:「你是什麽我不介意,我娘說的,不管什麽人,對我好的我就應該對他好,道長你對我好,所以不管你是什麽我都會對你好。」
古泰來苦笑了下:「小彩,那叫知恩圖報。」
姬小彩這次堅定地搖搖頭:「不是這樣的,我喜歡道長,我說過很多次了,為什麽你不肯相信我呢?」
古泰來像是愣了一下,方才道:「你只是因為一下山就和我在一起并且一直在一起才會這樣。」
姬小彩鄭重地道:「道長,我是喜歡你。我在鳳鳴山也有朋友的,我們在一起幾百年了,但是我對他們跟對道長你是不一樣的。」他說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地語調有些惡狠狠起來,「道長,不要把我跟那個人比,我跟他不一樣!」他氣鼓鼓地,「道長,我讨厭那個人!雖然你以前對他……」說到這裏,他卻停了下來,仿佛極不願意将那後半句話說出口,「所以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覺得我不應該窺探你的過去,而且我、我讨厭自己為什麽不能早一點認識你,比那個人早認識你,那樣也許你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古泰來第一次見到姬小彩這模樣,不禁有些傻眼。
姬小彩跳下枝頭,不自覺地變回了人樣,拍着額頭道:「算了,也許我想得太美了。其實早一點認識又怎樣呢,我還是那麽沒用,不能保護你,對了,我還沒他好看,大概我們兩個就算同時出現在你面前,你也還是會選他的吧……」
古泰來的心猛烈地跳起來,試探着問:「小彩,你這是在吃醋?」
姬小彩「啊?」了一聲,皺着眉頭想了想說:「好像是,嗯,我在吃醋。」
古泰來被他這樣坦率的态度一時倒弄得有些犯傻了,又問道:「這麽說,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
姬小彩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道長不是說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嗎?道長……」
古泰來緊緊摟着他問:「你真的不介意?」
姬小彩悶在古泰來的懷裏,卻清晰地道:「我要跟道長在一起,我要跟在你身邊。」
古泰來忽然放開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來罩在姬小彩的身上,說:「那麽,你陪我做一件事,做完這件事,也許我以後就不用再入輪回了。」
姬小彩仰起臉來問:「不是要萬世除鬼麽?」
古泰來思索着回答道:「也許可以有抵消罪孽的方法,我師父提起過,如果我想通了,便去找他,只不過我以前覺得沒必要而已。」
姬小彩的臉上剎那煥發出光彩來:「那我們只要做成了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古泰來拖住他的手,笑逐顏開:「嗯!我們回去吧,今晚我就問問他老人家。」
姬小彩走到一半,又想起來一個問題:「道長,那個人現在在哪裏?」
古泰來哼了一聲,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活着,也許死了,反正與我們無關。其實那個人,我原先也只是當他朋友而已,你不要多想。」
姬小彩「哦」了一聲,心裏卻悄悄記下了那個人的名字,嚴紫清。
空空子端詳着面前的棋盤,手裏捏着的棋子過了許久才「啪」地一聲拍在棋盤上,随後,立起身來,離屋而去。
天邊烏雲翻滾,不知何時遮沒了秋陽,仿佛預示着不可知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