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雲山夢裏尋歸徑(二) (1)
姬岚野消失許久,姬小彩還在窗前站着。秋日晴空湛藍爽氣,他心中卻隐隐不安,但又說不上來為什麽。過了一陣,想起吃過飯還要上山去,趕緊跑出屋去準備,卻見外間的桌上已然擺了好些飯菜,古泰來正将系了的圍裙脫下來,不急不慢分着碗筷。
姬小彩不由吃了一驚,看這桌上菜肴,一葷三素另有碗清湯,雖算不上珍鹾佳肴,卻也是色香俱全,猜想味道也并不差.他跟着古泰來這麽久,一直只當古泰來是不懂廚事的,平日裏如他有事被古泰來派出門去不及回來,古泰來鐵定就是買兩個饅頭随便啃啃,窮的時候,荒郊野外弄些野果果腹也是常事,怎麽知道其實古泰來也懂廚藝,看來手藝還不差。
古泰來見姬小彩目瞪口呆的樣子,大約覺得好笑,伸手敲了他額頭一下說:「笨雞,還不快坐下來吃飯。」
姬小彩傻乎乎地接了古泰來遞給他的筷子,坐下來嘗了一口,幾乎淚流滿面:「道長,你明明會做飯!」
古泰來眼皮也不擡一下說:「我懶。」
姬小彩簡直涕淚交加,吃了一會才覺着有些不對,問:「周道長呢?」
古泰來搛了一筷子豆瓣麻香魚肉到碗裏,剔了骨頭才說:「追你大哥去了。」
姬小彩嘴巴都張成了圓形:「追我大哥?為什麽?」
古泰來微微笑了笑:「所以說你笨。」
「咦?」
「吃飯。」古泰來說,「一會還要上山去呢!」
他這一說,姬小彩趕緊迅速扒拉起碗裏的飯菜來,就連剛才的不安與疑惑也被即将「拜見準丈人」的緊張所抹消。吃過飯草草洗了碗,姬小彩便去翻他的大包裹,那裏面本來裝着他許多珍藏多年寶貝,自從跟了古泰來,生計所迫時,為了不被押上菜場販賣,已經典當得七七八八,連他過去諸多吃喝用的般配規矩也被逼改得面目全非,所幸總還有些剩餘,加之先前為岳州林大人破獲案件,賞賜的銀兩姬小彩也分到一些,才有了送禮的本錢。
姬小彩也問過古泰來他師父空空子平日喜歡些什麽,可古泰來也不知是說笑還是怎的,便說他師父除了金銀財寶什麽都不愛。姬小彩就私下琢磨着古泰來的師父想必是個道行高深的老道,心性也定是與別不同,恐怕愛的都是些高雅之物,便自他包裹裏取了一尊前朝名匠雕刻的玉石三清聖像,又傾囊購置了一幅當朝大畫家繪制的《梅鶴圖》,末了還覺得不夠,又拼拼湊湊扯了些布料,偷偷央了周召吉告訴他尺寸,做了身簇新的道袍,一共三樣東西用張新包裹皮包了,還備了拜帖,這才略略放下心來,跟着古泰來出門去。
青城山蒼翠幽靜,甫入山便覺身心皆受滌蕩般煥然一新。姬小彩跟着古泰來拾階而上,四面蒼松翠柏環繞,靈氣流轉間偶然便見有得了道行的小妖怪一閃而過,留個似真似幻的影子。姬小彩老家鳳鳴山亦是座名山,有諸多妖怪修行其中,但與青城山相比,便少幾分大觀巍然的氛圍。
姬小彩跟着古泰來一路從未時爬到申時過半,途中過了諸多小道觀,一路到了前山山頂,卻見丹梯盡頭一座好大道觀,巍峨莊嚴,門楣上金漆「三清觀」三字,望之令人肅然起敬。古泰來也不多說,袖了手往那觀裏就走。姬小彩一直聽他說自己出身小觀,師門窮困潦倒之類,此時見了如此氣象,更加篤定了古泰來過去都是說笑而已。兩人一路往觀內走去,四處清幽空寂,古樹參天,來往路上三三兩兩小道士,見了古泰來俱是驚訝避讓,偶有正撞上的,便似又驚又怕揖禮道:「見過後山師兄。」随後匆匆跑開。
古泰來卻只微微點頭,仿佛毫無所查。他兩人一路穿廊而去,卻不往正殿走,走着走着,蹩到觀後,古泰來推開兩扇木門,又帶姬小彩繞了出來,兩人重又站在了石階上。見姬小彩一臉疑惑,古泰來笑着摸摸他的頭:「借道而已。」
「咦?」
古泰來笑道:「早跟你說了,我師門貧寒,那三清觀與我無關。」
姬小彩方知自己是誤會了,趕緊道:「小觀有小觀的好處,清淨自在。」心裏卻猶自有些想不明白剛才那些小道見着古泰來的表情。
古泰來無奈道:「有沒有觀尚未可知。」回身朝姬小彩伸出手來,「後山路難走,拉緊了!」
姬小彩趕緊将身上的包袱系緊,興高采烈地去牽古泰來的手。
這後山的路果然不如前面好走,走了好一陣還是不見有什麽道觀的樣子。等到了一處山中平地,古泰來卻停了下來,似是疑惑地挑了挑眉,半晌無奈道:「到了。」
「到了?」姬小彩茫然看了四周一圈,卻見這空地一望而不見任何房舍,只地上四散着些碎裂、焦黑石塊,想是曾經走過水,但看起來也已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姬小彩忽而想起來,似曾聽古泰來說過,七月上他師父煉丹炸了丹爐,道觀也因之付之一炬。
古泰來低低嘟哝了句什麽,說:「你在這裏等我一會。」不知去什麽地方繞了一圈,很快回來,手裏多了塊破布和幾個鴿蛋大的野果。姬小彩湊過去看,那一望而知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破布片上用焦炭歪七扭八寫着:泰來愛徒,為師臨時有事出門一趟,明日即歸,你且先就觀裏随意歇上一宿,吃用為師皆已準備妥當,山泉清冽,山果美味,取用自便,不必客氣。
師 空空子字
姬小彩看看古泰來手裏五個野果,試探着問:「道長,我們?我們露宿?」
古泰來黑着張臉左右看看道:「下山是來不及了,你跟我來。」兩人又走了一程,漸入了林,姬小彩正自猶疑間,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所小小茅舍,圍着籬笆院牆,像是什麽人家。
古泰來推了門進去,姬小彩也跟進去,卻見這間小小屋子被褥床鋪,桌椅縧凳之類一應俱全,卻積了薄薄一層灰,似有段時日無人來住了。古泰來去屋後看了,回來說:「缸裏有米,看來周召吉前陣子來過。」見姬小彩疑惑,古泰來補充道:「這屋子原是個看山老人的,他女兒接他下山後便留給我與周召吉了,有時候觀裏出了事,我們就會來這裏住。」
姬小彩恍然大悟,趕緊道:「那我趕緊打掃一下。」古泰來點點頭,見姬小彩放下他那個寶貴包袱去後院了,才微不可聞地長出了口氣,面上神情也似松了一松。
浮生偷得半日閑。
兩人灑掃了庭院,古泰來去捉了尾活魚,又挑了些野菜,姬小彩就着些肉幹之類,做了幾個菜。他不殺生,便由古泰來代勞,兩兩配合,倒将做菜這麽個事也弄出幾分趣味來。山裏黑得早,傍晚時分已是四野俱黑,古泰來将桌子搬到院子裏,點了燈,兩人就在院裏吃飯。山風過林木,星搖影亦動,四處蟲鳴高低錯落,一餐飯吃得頗得野趣。
收拾過後,兩人就各自坐在院裏的竹躺椅上,也不說話,就看看夜色,享受難得的靜谧。
此時已入了秋,到了夜間,山風頗有涼意,姬小彩冷不防就打了個噴嚏,正吸溜着鼻子,卻聽古泰來道:「小彩,過來。」
姬小彩心內微微一跳,身不由己地便立起身來,古泰來拉了他的手,将他攬到懷裏,兩人便一同半卧在那竹榻上,彼此相貼,立時便溫暖許多。
靜默片刻,古泰來忽而開口道:「小彩,明日我師父就會回來了。」
「嗯。」
「到時候你就能知道我過去的事了,知道我……」他頓了頓方才道,「是怎樣一個人。」
姬小彩愣了一下,方才明白過來對古泰來而言,這一次青城山之行并不只是簡單地帶他回來拜會親人而已,他也是這時候才更明白古泰來究竟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又是把他放在什麽位置,盡管他從不明說。
「道長……」姬小彩嗫嚅着,「道長,其實你不告訴我也沒關系的,我相信你。」
古泰來用下巴磨蹭着姬小彩的頭頂:「可是我想告訴你。」
姬小彩低低「嗯」了一聲:「道長,不管怎樣,我都不會離開你的!就算我大哥他們不同意,我也會堅持和你在一起,我一定會說服他們的!」
古泰來卻苦笑一聲:「也許到了明日你就不這麽想了。」
姬小彩一時竟有些生氣了,說道:「道長,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相信你,難道你不相信我嗎?難道你以為我說喜歡你是說着好玩的嗎?」等了一陣,卻不見古泰來回答,姬小彩別過頭去看,正對上古泰來低頭看着他的眼,既深且黑,姬小彩不由得就心頭一陣亂跳。
「道……」
「小彩,」古泰來的手有力地摟着姬小彩的腰,像是怕他要逃走一樣,「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好……好了……」
「還會頭暈難受嗎?」
「不……不會了……」
古泰來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那麽,我想要你。」
姬小彩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已被古泰來翻了個身,壓在躺椅上。竹躺椅發出「吱呀」的聲響,夜色裏聽來格外響亮。姬小彩的臉随着那「吱呀」一聲登時就燒着了。他手忙腳亂,卻又不敢掙紮,只微弱地說:「道長,沒……我還沒洗澡……」
古泰來已将他身上衣服都剝了幹淨,墊在他身子底下。也不知是否因為山風涼爽,姬小彩肌膚裸露在外頭,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拼命按着古泰來的肩膀虛弱地道:「道長道長,我還沒洗澡……」底下的話全被古泰來吞到肚子裏去。
一吻方罷,姬小彩已是面飛紅霞,氣喘籲籲。他眼睛圓圓大大,因為情動,更是烏溜溜的,這樣含着一層水氣去看古泰來,直将古泰來看得心猿意馬,恨不得即刻将他吞吃到肚子裏去。古泰來低低咒罵一聲,緊緊鎖住姬小彩的腰身,再不廢話,沿着他脖頸一路親将下去。
若未曾得趣倒也罷了,偏生兩人已交纏過一回,因此雙方都記憶深刻。姬小彩那時雖是酒醉,可心中也還記得他與古泰來彼此深深镌刻的感覺,如今再來,一時什麽快樂滋味全都随着古泰來一舉一動浮了上來。古泰來如何溫柔含吻他的乳尖,如何在他肌膚上噴吐熱息,刻下烙印,如何溫柔愛撫他的前端……
姬小彩倒吸一口冷氣,眼見着古泰來俯首含住他的那裏,慢慢吞吐。他上次可未曾得了這樣的趣味,一下只覺着下體滾燙無比,古泰來舌頭靈活,舔吮輕咬,進出間便是涼熱轉換,刺激太大,姬小彩不知不覺便呻吟出聲,聲音高低婉轉,随夜風四散,古泰來當下被他聲音勾得下體愈發鐵硬,強忍着含弄幾回,幫姬小彩洩出來,見姬小彩躺在榻上神色迷離,心中多少歡喜,都去烙将在他寸寸肌膚上。
「小彩,你是我的,你逃不了。」古泰來喃喃着,跪坐下去,順着他大腿內側一路吻将下去,內側肌膚幼嫩滑膩,他忍不住便要多嘗兩口,吮吸得姬小彩又是歡愉又是刺痛地呻吟,很快紅紅紫紫的一片。古泰來将他放在榻上,去屋內取了香膏來,挖了一指,分了他的腿,伸手去構姬小彩後穴。
姬小彩初始還迷離着不知古泰來要做什麽,等到被伸了一指進去,立刻驚慌地扭動起身體來,洩過一次的前端也跟着又再度硬起來,筆挺挺地蹭得古泰來頰邊一片水漬。也是福至心靈,古泰來忽而重重捏了姬小彩屁股一把,姬小彩吃了這陣痛,「哎喲」叫了一聲,本來就要蹦出來的尾巴硬生生地又收了回去,眼淚汪汪地去望古泰來。
古泰來被他這樣瞧着,自己都覺得有些內疚,便去溫柔吻他嘴角:「小彩,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說着,便揉搓着他的臀部,漸漸地加了手指進去擴張。姬小彩吸溜着鼻子,咬了下唇拼命忍着。
他這次做得時候神志清醒,因此更覺得每個動作都像是打到三魂七魄裏一樣,歡愉太過刻骨銘心,實在令他負荷不起,忍了一會便不行了,低低哭着:「道長,不行,那裏不行!道長,不要了,放過我!道長!道長!」
古泰來這時候哪裏收得了手,判斷時機差不多了便一面舔弄姬小彩的胸口,一面将他雙腿大分了,抵在竹椅上,動着堅韌腰部,将自己的利器緩慢卻不容置疑地釘到姬小彩體內去。時間仿佛過得極慢,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姬小彩初時還在低低哭泣,漸漸地便連啜泣聲都收起來了,終于都進去的時候,姬小彩咬得下唇都出了血,臉色潮紅,神情恍惚地望着古泰來。
「道……」
他一語未畢,古泰來攻勢已如狂風驟雨,傾盆而至,古泰來狠狠動着腰部,在姬小彩體內抽插起來。一時間山中靜寂,蟲鳴停歇,風聲亦止,只有肉體撞擊的聲響聲聲響亮,姬小彩被古泰來頂弄得毫無招架之力,斷斷續續發着呻吟,語不成聲,聲難成調,很快又噴出精華來,古泰來又抽插了數十下,方才洩在他體內,暖流一波波地噴濺在姬小彩內裏,燙得他不停打哆嗦。
姬小彩整個人都軟了,敞開着身體,有氣無力道:「道……道長,好了……好……」
古泰來卻吻了吻他臉頰說:「還沒完。」說完便就着埋在他體內的姿勢,猛地将他抱了起來。姬小彩一驚之下,下意識地将雙腿盤在古泰來腰上,那東西也因此入得更深,一下子頂在他興奮點上,姬小彩張嘴就發出一聲甜膩的叫喚,随即便感到嵌在自己體內的東西變得愈發難以處理,脹滿了他的後方,不安分地騷動着。
古泰來逼姬小彩張開嘴來與他糾纏,托着他的臀部進到屋裏,擺到床上。姬小彩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架了雙腿,再次狠狠貫穿。沖撞太猛,激得他眼前發黑,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古泰來一面頂弄他一面也不忘愛撫他的乳尖和前端,揉捏彈弄,吮吻吸咬,姬小彩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冰火交織中,麻癢騷動,脹痛歡愉,猶如沉浮冰水火海,目眩神迷,情難自禁,只能一次次承受,一次次噴洩,直到再無法釋放任何東西,古泰來卻還不放過他,深深埋在他的體內聳動不歇,反反複複只說一句話:「小彩,你是我的!」
「小彩,大哥早跟你說過最後這道線絕對不可逾越,否則定出大事,你全都忘了麽!」
姬小彩猛然從夢中驚醒,哆嗦着一身冷汗,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剛才所見聲色俱厲的姬岚野只是個夢而已,心中卻依舊難掩驚懼與愧疚。晨光熹微,四下寧靜,他忍不住偏過頭去看,古泰來就躺在他身側,吐息均勻,面色柔和,有種說不上來的安寧,姬小彩傻傻看了好一會,才漸漸地平複了心情。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做就是錯的,可就算做錯了,他還是為之快樂,并不後悔!
思及此,姬小彩輕輕将古泰來攬在他腰上的手拿開,有些艱難地爬起身來。他身上已被清洗過了,也換了幹淨的內衣,但昨晚古泰來實在太過火,那種程度的翻雲覆雨令姬小彩只稍微回想一下就連身體都可以變紅,如果不是妖的體質與人不同,此刻他恐怕還起不了床吧。
撐着床沿着好外衫,姬小彩輕手輕腳地繞去後面的竈房。今日古泰來的師父就會回來,他們倆必須要一起面對一些事情,姬小彩依稀察覺到古泰來未曾吐露的不安卻什麽忙也幫不上,只想着至少要将一切維持得與平常一樣。
他生了竈頭,一邊放上米熬粥,另一邊從水缸裏舀了幾瓢水在竈上煮了,預備着等古泰來醒時能用上熱水,做完這些自己方去洗漱。
後院裏靜悄悄的,山裏的早晨充滿了隐而不發的生氣,枝葉婆娑,偶爾傳來一兩聲清脆婉轉的鳥叫。
姬小彩漱完口,端了盆子正要洗臉,盆水中映出冉冉升起的日頭,也映出他的臉孔,姬小彩忽而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他又看了一次,跟着有些狐疑地伸手去将那令他感到意外的東西拿到前面來。那是一绺頭發,不多,只是一绺而已,卻不是烏黑的顏色,反而泛着雪一樣的蒼白。姬小彩不由得偏低了頭去照,水裏映着的影子,有一簇從頭頂的部位到下方都是一式的白,昨夜之前,還不曾出現過的白!
姬小彩看了好一會,直起腰來,還是茫然,不明白自己的頭發怎麽會一夜之間白了這麽一绺。妖的妖力與外形、樣貌息息相關,他這一陣因為妖力漸長,身形便由是拔高,但他卻從未聽說過妖力與發絲顏色有何關系,他越想越不明白,漸漸地也不确信這绺頭發确實是一夜之間變白的又或者早先已有了變化,只是自己沒發現而已……
竈上的米粥燒開了,發出突突的聲響,将姬小彩從沉思中喚醒,他慌忙挽了發戴了方巾,趕去掀鍋蓋,才走了兩步,忽而覺得像被人從後腦勺猛擊了下一般,耳朵裏「嗡」的一聲,眼前便是一片金星,整個人就往前摔倒下來。也不知道摔得重不重,因為沒有了知覺,因此摔倒的疼痛并未傳達,只知道再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地上了,如同再次從夢中驚醒一般!
姬小彩歇了一會才坐起身來,茫然之外忽然開始有些害怕,因而盤了腿在地上試着運行妖力。妖力緩緩自他丹田而出,一路輪轉大小周天,暢通無阻,只在收入內腑妖丹的時候似隐隐有些滞塞。這倒并非第一次了!自神居一事甚至早自朱夜一事以來,他便偶爾會有這樣的症狀,古泰來替他看過并看不出什麽來,他也只當是妖力使用過度,賊去樓空而已,卻沒想到今日會有這樣一出。
也許要緊,也許無關緊要,但在今天的事情了結前,必須押後。
姬小彩爬起身來,拍去身上的塵上,緩步走到竈間。米粥有些燒過了,但還來得及補救.姬小彩抽了柴薪,将火勢壓小,用文火慢慢熬着,又将燒好的熱水連鍋端到稻草窠裏暖好,做完這一切忽聽得外間有「啪嗒」的輕微聲響傳來,他只當是樹上的什麽果子掉了下來,跟着卻聽到一聲接一聲的聲音,好像猢狲之類在院子裏鬧騰。
姬小彩趕緊折出門去,院落裏卻空空蕩蕩,只地上有幾個棗核,他狐疑地左右張望一番,什麽也沒發現,只當那猢狲已經跑了,忽而腳邊「啪嗒」一聲又被扔了顆棗核,擡起頭才發現院落邊的一棵大樹桠上坐着個老頭,白發白眉白胡子卻滿臉紅光,手裏拿着把棗子,正在咬咬嚼嚼,吃完一顆,便往姬小彩跟前一扔,被發現了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還挺得意。
姬小彩哪裏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老人家,這、這是我們家院子,能不能請您別……」
老頭白胡子動了動,看着姬小彩嘻嘻一笑,突然一把棗子全塞到嘴裏,稀裏嘩啦地一陣猛咬後像飛暗器似地一把向姬小彩撒來,姬小彩都傻眼了,眼睜睜看着一地的棗核,腦門上也挨了一下,雖然不疼,卻着實尴尬……
老頭得意地笑了笑,拍着手說:「打到啦!」聲音洪亮,實在不像這年紀的老人會有的。
姬小彩被砸得莫名其妙,念在對方是個老者,只好克制着說:「老人家,您這樣做未免太失……」話沒說完,腦門上「咚」的一響,一顆完好的大棗歡快地蹦跶了一下彈到地上,姬小彩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老頭看姬小彩苦惱地捂着腦門,拼命拍手:「砸到了砸到了!小妖怪,你看我打得準不準?」
未待姬小彩反應,大袖子一揮,一堆亂七八糟的果子就天女散花一樣地飛了下來,一時間小院裏就跟下了場大雨似地「劈裏啪啦」一頓亂響,有幾顆棗子甚至穿窗而過,但聽「乒乓」一聲,姬小彩暖在稻草窠裏的鍋摔到地上,潑了一地熱水。
姬小彩這回徹底生氣了,怒道:「你這是……」
老頭見他生氣忽地一躍而起,他身形圓圓滾滾,動作卻無比靈活,在枝頭颠了颠說:「小妖怪,生氣嗎?生氣就來抓我啊!」說完,毫不含糊地往下一躍,就從高高的枝桠上跳了下去,落地也只是輕輕的一聲。
姬小彩這時若夠冷靜,也會發現這老人并不簡單,可他實在被氣得不行,想也不想便跟了出去。那老人便在前方不遠處等他,見着他出來笑眯眯地做個鬼臉,撒開腿便跑,穿林過崗,攀山下谷,如履平地,不喘不歇。姬小彩縱起妖力,勉強綴在那老人身後,風聲耳後呼嘯而過,不多會那老人卻突然在塊平地上停了下來,姬小彩趕上來正要說他幾句,左右一望,不由一愣,這才發現自己正到了昨日古泰來帶他來過的師門所在。
那老人這會背了手立在塊大石上,背後霞光萬丈,哪裏還有方才促狹可惡的樣子,卻是好一派仙風道骨,說道:「姬小彩,你可知我是誰?」
姬小彩被他氣勢震懾,這會也明白過來道:「您是……是道長的師父?」
老頭笑着點點頭:「我就是空空子。」他說着,伸手到胸前,攤開的手掌上托着一尊玉石三清聖像,另有一幅卷軸,姬小彩一眼認出那兩件東西,不由得「呀」了一聲。
空空子道:「多謝你的見面禮,我很中意。」
姬小彩一下子臉紅了,小聲道:「師……師父道長您喜歡就好,另外還有一套衣裳的,就不知道合不合身。」
空空子放下手,東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說:「泰來這孩子從小性格倔強孤僻,不愛與人親近,肯帶你回師門,想必是将你看得極重了。」
姬小彩臉更紅了,嗫嚅着:「道長對我是很……很好。」
空空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問:「那麽,你是準備好了?」
「嗯?」
空空子一揮手,猶如剝去遮掩的面紗一般,姬小彩眼前的空地上驀然出現一座小小的道觀,竟是空空子障眼法了得,輕易在人眼前隐去所在。空空子對姬小彩道:「你若想知到泰來過去從前,便随我來吧。」說完轉身向內,姬小彩只略猶豫了一下,便跟着他進入那觀中。
古泰來一覺醒來,記不得自己作了什麽夢,只覺幸福美滿,心中無限暢快,伸手去撈姬小彩卻觸到空空落落的一塊,整個人就如同從萬丈峰頂跌落下來,驚得猛坐起身來。空中彌漫一股粥香,他心猛跳了片刻,方才放下來。蹩到竈間,卻見一人坐在室內唯一一張桌邊,邊喝着粥邊哼着小曲,是換了身新衣服的空空子。
古泰來面色登時一變,低聲道:「師父。」
空空子回頭看見他,小眫手随意招招:「快洗洗過來喝粥,小妖怪裁縫手藝好,廚藝也很了得啊。」
古泰來哪裏還有閑情去管粥,只問:「師父,小彩呢?」
空空子吸溜了一口粥,漫不經心道:「你拿了我留的書信果子當是破了我的障眼之陣,為何不在觀裏休息要跑到這裏來?」
古泰來默然不語,空空子也不以為忤,只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也會怕。你與那小妖怪有這樣緣分,算是天數之外,叫人意外。」
古泰來忍耐道:「師父,小彩他……」
空空子放下筷子:「你不是帶他回來瞧三生鏡嗎?他如今應已瞧着了。」
古泰來聞言,高大的身軀整個都随之晃了晃,撐着桌子,像是自言自語:「是麽,他已在瞧了?」
空空子點點頭:「難得你猶豫不決,為師便替你拿這個主意。」
姬小彩面前是一塊水平如鏡的磐石,無須靠近,便能從其上流瀉的靈氣感知這并不是塊普通的石頭。空空子告知此乃可溯前塵往事之三生靈鏡,便留姬小彩一人,兀自出門去了。此時空室靜寂,姬小彩連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都可聽得一清二楚,三生鏡在他眼前巋然不動,似是料定再多猶豫不決,來人最終總會上前。
姬小彩深吸了數口氣,方才小心謹慎靠近那塊磐石,明鏡一般的表面映出姬小彩模糊影像,此外并無異常。姬小彩等了一陣,見什麽都未發生,思量了下,小心翼翼伸手向那磐石鏡面摸去。
最先感觸到的是涼意,那是種秋日清晨般的薄涼,并不凍極,卻讓人心頭為之一顫。姬小彩指尖輕觸鏡面,須臾便有靈氣由四面向他指尖圍攏來,三生靈鏡散發出淺藍色的絲絲靈氣,一層一層纏繞而至,初始并不覺得異樣,不過片刻,那些靈力卻已彙聚成網,空中顯形。
姬小彩吃驚地看着那些靈力在他周圍幾成實體一般,互相連結盤紐,飛速旋轉着鑽入他指尖所指之處,他試圖将指尖移開些,卻發現自己已被牢牢吸附其上,正要用力拔開,忽地卻有什麽東西自那磐石之中鑽出,猛然纏繞到他手腕之上,觸感柔軟寒涼,姬小彩心內一驚,那東西卻已狡猾攀至他肘處,跟着将他重重向下一拉,姬小彩立刻頭重腳輕,整個人倒栽蔥地被提起,向那磐石中狠狠掼去!
他心中慌亂,急提起妖力想要護住自己,這一運力卻又是一驚,他那一身妖力仿似被無形之手抽了個一幹二淨,內腑妖丹之內,竟是空空蕩蕩,幾如空穴。眼看就要撞得頭破血流,三生鏡的鏡面卻忽如流水一般向四面分開,姬小彩整個人便這麽沒了進去!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姬小彩發現自己已莫名來到了一處空曠野外,頭頂是清冷夜空,一輪碩大圓月高懸其上,無星亦無雲。姬小彩幾乎是才恢複了知覺便本能地就犯了惡心,捂着嘴幹嘔了幾聲才勉強将不适感壓制下去。這曠野上的空氣中彌漫着濃重而強烈的血腥味與黴腐臭味,中間又夾雜着股奇特香味,似是肉香。
姬小彩壓抑心神,閉了數回眼睛才敢放眼望去,只見這一片曠野之上竟是屍橫遍野,怵目驚心。不知多少屍首堆積此處,殘肢斷臂比比皆是。屍首中年深日久的已然化為白骨,新鮮才死的則維持着死前的慘狀,開始腐化的爬滿了蛆蟲,更有不少屍身入被大火炙焦,屍油流淌各處,焦肉散出噴香,幾如地獄。
姬小彩覺得一陣暈眩,掐着虎口方才讓自己鎮定下來。他雖不知自己如今身處何時何處,細一思量,也明白自己此刻想必被三生鏡帶回古泰來前世,又因不知是哪一世,勢必要尋到線索方能找到古泰來所在,故此強忍着惡心,開始高高低低在那戰場之上行走。
四處無人,他獨個與大堆屍身白骨共存,翻找可茲查詢之物。只見地上偶有完整屍身所穿所戴皆非本朝之物,也非前朝制式,姬小彩搜括他五百年生涯所見,竟未尋得一絲線索,似乎這些死者皆是無數年前的久遠之人,而屍身上的衣服彼此也竟處在不同時代。姬小彩開始只當這曠野乃是古時兩軍交鋒所在,故有如此慘狀,漸漸地便又猜測是否殉葬墓坑,如今走了不知多久,眼前場景依舊未有變化,眼前一片開闊,屍山屍海仿佛無窮盡也,心內不由又驚又懼。
他尋了一處高崗爬上,擡目望去,不由得整個人都顫了一顫。
眼前所見竟如汪洋大海,浩浩湯湯,遠不知何處是界,中間高低土丘錯落相接,無數屍身或卧或坐或躺,有露天,亦有半截埋在土裏的,除了蛆蟲,便見不到任何活物。姬小彩幾乎要癱倒地上,眼前之景足以令人發狂,更何況他絲毫查不到古泰來任何線索,他不由惶恐,莫非古泰來便是這無數屍身中的一具?
思及此,姬小彩幾乎是瘋了一樣地跳起來,四處翻揀屍首,雖明知這并非他現世所認得的古泰來,但一想到古泰來也可能在這屍山之中,姬小彩便不由得心焦如焚,也絲毫未曾想起如若古泰來已化作白骨一具,他又如何能認得?
忍耐着滿身的屍臭和惡心,姬小彩拼命在屍山之中尋找古泰來,不知翻揀多久,忽然只覺得眼前一黑。他遲疑了片刻方才明白過來,擡頭望去,卻見原本碩大的銀月不知如何消隐了蹤跡,沉重的黑暗便這般壓迫過來,他如墜入無底深淵一般,前後左右盡是無盡之黑,眼不可視物,聽覺卻變得分外敏銳。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只聽到四面皆是窸窸窣窣聲響,仿佛有無數暗物隐身在這黑暗之中悄悄前行,土坷被撥開,有什麽東西從地底鑽出,輕聲地,悄悄地,但是細微的聲響還是出賣了它們的舉動。姬小彩覺得渾身發涼,他感到有東西從他腳背上拂了過去,帶着徹骨的冰冷,他一動都不敢動,明明覺得自己應該已經吓出一身冷汗,也不知是否因為身處不屬于自己的世間的緣故,卻渾身幹燥,只是發冷、發顫。
細微的聲音逐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