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都說衆生病,我輩病何多。投身名利裏,半世苦消磨。”值守的披甲士搖頭晃腦地低吟,身邊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那昏沉沉的披甲士立馬閉口不言。他們在皇城巡邏,時不時将目光投向了那座金殿。
夜色如水,金殿中燈火時隐時現,在月光下好似是一座仙宮。那是皇都中最被人豔羨的地方,無數人做夢都想進入宮門,入得宮闕之中看上一眼。可對宮裏人來說,皇城也不過如此,到處都是冷冰冰的。
金殿中,困乏疲憊的神啓帝強撐着精神在與首巫議事。
每個人都關注着他屁股底下的那一張寶座,也唯有他自己重視“大秦神祇”的發展了。燈火照耀着他蒼白的爬滿了皺紋的臉,他急切地望着首巫詢問:“清州三尊上神都被刁民斬殺,如今新敕封的神龛如何了?他們要什麽時候才能生出神性,護佑我大秦國祚?”不久之前,公孫啓被斬,迎神司向他讨了一份旨意,他如今要見到結果。
巫鹹坐在了銅案後,燈火拉長了他的身影,照耀着他威嚴的面龐宛如神魔。他擡頭直視神啓帝,啞着聲音道:“陛下,神龛破碎之後,清州已經無法敕封神祇了。”
“怎麽會這樣?”神啓帝神情大變,跌坐在了龍椅上,他有滿腔的怒火,可對着巫鹹的時候不得不擺出一副溫和謙遜的态度來。他急聲追問道,“是哪個地方不足?是朕的齋戒不夠好嗎?是祭品不夠格嗎?”
巫鹹自不會提“龍氣”“龍脈”諸事,他對上了神啓帝的視線,沉聲道,“以人身敕封諸神,終究是‘僞’。大秦帝系雖然在昔日得到青帝的賜福,可若沒有寶冊做支撐,那效力恐怕不足夠。為今之計——”巫鹹故意停頓了下來。
神啓帝果真迫不及待地追問:“先生有何良策?”
巫鹹猶豫片刻:“昔日青帝賜福始帝,并授予‘玉皇寶箓’。始帝借着如此法器征戰四方,所向披靡。不知此神器落于何處?”
神啓帝委頓在椅子上,頹然道:“此器并不在皇都寶庫中,而是成了始帝的陪葬器物,入了始帝陵。”
巫鹹擰着眉,故作驚詫道:“怎麽會?!”
“不知。”其實在皇室中有一些傳言,一說是始帝後嗣沒有一個能令其滿意的,與其讓“玉皇寶箓”被糟蹋,不如帶入陵寝。還有一種說法,那便是始帝未曾完成昔年的誓約,青帝賜下的神器已然變成了奪命的兇物。他并不準備與巫鹹多言,只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了一抹笑容,“除此之外,并無其他辦法了嗎?”
巫鹹低着頭,眼中閃過了一抹暗光:“沒有。”殿中鴉雀無聲,許久之後,巫鹹低啞的聲音才響了起來,“清州三尊神都被斬了,誰也不知道之後會不會繼續。神龛上若是沒有新的神像,大秦的神系便始終不得完整。”
“野道人着實猖狂!”神啓帝想到了清州之事,又是滿腹的怒火,“先生,難道不能将那猖狂的惡徒解決了嗎?”
“解決?”巫鹹擡頭望着神啓帝,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嘆了一口氣道,“陛下,那修士背靠蓬萊。”
神啓帝道:“可是朕聽說她如今離了蓬萊,在大荒游歷。”
Advertisement
靈山十巫暫時不想同蓬萊結下大仇,這樣的事情,巫鹹不願意沾染。他轉了個話題,直言道:“陛下,可否開啓始帝陵?”
“這——”神啓帝扶着額,為難道,“如此有冒犯祖宗之嫌。”
巫鹹:“始帝所求也不過是大秦國祚綿延萬載,後輩子孫為此而拼搏,如何能夠說是冒犯?如今諸臣不是一直在議儲君之位嗎?陛下膝下的四位皇女皇子龍章鳳姿,不如借‘玉皇寶箓’之事鍛煉他們,看看誰到底才是祖宗認可的承繼之人。”巫鹹對神啓帝的心病心知肚明,只是對靈山十巫而言,如今的皇帝老得太快了,他們需要新帝身上旺盛的生機和龍氣,而不是将心力放在一條垂死的老龍身上。
這番話要是自群臣口中說出,神啓帝恐怕已經暴跳如雷了,可惜他面對的是有神通的巫鹹。深吸了一口氣後,他道:“先生,容朕再想想。”
巫鹹不置可否,燭火一躍,他的身影逐漸如水波一般扭曲了起來,數息之後,就在殿中消失了蹤跡。神啓帝緊緊盯着那張空蕩蕩的銅案,忽地将禦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空。大殿中,砰砰砰的聲響在夜色中清晰可聞。
“祖宗基業、東宮、長生……嗬嗬。”神啓帝陷在了龍椅上,喉嚨裏擠出了古怪的聲音。
三日後,神啓帝召集群臣議事,決意開始帝陵取“玉皇寶箓”。
就在廷議即将結束時候,一陣當當當的大響自四面傳來。皇城上的結界驀地浮現,成千上萬的披甲士乘坐戰舟懸浮在了上空。他們面對的是一個面貌模糊的背劍道人的虛影。數息之後,靈山十巫的身影也漸次顯化了出來。
巫鹹淡淡道:“道友來皇城,所為何事?”
背劍道人轉向了巫鹹:“仙盟來為清州事,讨個公道而已。”
巫鹹深深地望了眼道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道友入山海閣。”
帝朝之中不乏仙盟的眼線,開啓“始帝陵”之事一出,仙盟便已經得到了通知。他們立馬意識到,始帝陵和玉皇寶箓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或許能夠将帝朝打入塵埃。在四宗之中,昆侖其實是不願意涉入此事的,因為對他們而言,即将進行的仙盟盟主更替最為重要。可蓬萊将元綏可能存在的消息轉給了佛宗、儒宗之後,三宗齊心逼上昆侖劍宗,将“仙盟盟主之争”轉入到“始帝陵”之事上,誰家弟子得了玉皇寶箓,誰仙盟盟主之位便落到誰家手上。
“其實這件事情對我等而言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壞處。”昆侖天墉城寶閣中,一位掌劍長老沉聲開口,“神魔之土早已經無法催生神魔了,我等為了維系仙盟之争,幾度使用秘法,可那樣有傷人和不說,還耗費極多的寶材。三宗求變,那就讓他們變!”
“過去始帝許下千秋誓願,才得青帝之賜。只可惜始帝至死都不曾踐行誓約,玉皇寶箓恐怕也不再獨屬于帝朝了。我等若是持有玉皇寶箓,可辟新朝!”
“只是那三宗怎麽聯手了?”
“有利則合,如此簡單。仙盟盟主不可能三宗同坐,他們之間的關系不過是一戳就破的白紙。”
“是極!”
迎神司山海閣。
頭戴黑色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色裳冕服的神啓帝在披甲士的簇擁下邁入了幽暗沉寂的大殿中。靈山十巫坐在兩側的銅案後,而那背劍道人則是停止着脊背立在中央,好似一柄鋒銳的劍。
“皇帝陛下。”背劍道人的語調算不上恭謹,甚至還藏着幾分倨傲,他轉身望着神啓帝,“大秦敕封諸神,我等并不想阻攔。只是清州神龛生邪,以百姓為血食,這要如何解釋?”
神啓帝努力地站直身子,在那道人偉岸的身影中,他感知到了一股莫大的壓力,他拿出了當皇帝的威嚴:“清州之事是個意外。”
“真是意外嗎?大荒十二州只有清州會出意外?”道人狀若随意地說了一句。
“閣下要如何?”巫鹹一眼便看穿了道人的心思,直截了當地詢問。
“聽聞大秦即将開啓始帝陵寝?千年前,始帝大興厚葬,發四十萬民夫于蒼梧山北麓造陵墓,穿三泉,深不可入……”
巫鹹不耐地打斷了道人的話語:“仙盟要入始帝陵?!”
背劍道人笑了笑,沒有多言。
巫鹹冷哼了一聲:“閣下何必說得那樣冠冕堂皇?仙盟如今還要大義在?”
被巫鹹譏諷,背劍道人也不生氣,索性将端着的架子一放,大喇喇問道:“不可嗎?”
巫鹹眼中閃過了一抹冷光,始帝是何其英偉的人物?難不成仙盟的人入了陵墓還能讨到好處?他冷笑了一聲道:“自然可以。”
神啓帝雖然也來到了山海閣,可作為帝國的主人,他連個插話的機會都不曾有,等那道人看也不看他便揚長而去的時候,他內心的怫然不悅到了極點,猛地盯着巫鹹道:“先生為何允許仙盟進入始帝陵?”
巫鹹理了理衣裳,慢條斯理道:“不讓他們入始帝陵,他們就要徹查餘下十一州的神龛,陛下覺得,經得起仙盟調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