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斬妖
又髒又濕又臭,青梅感覺難以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開木質桶蓋,喚道:“出來。”
第一時間,青梅迫不及待地探出頭,大口呼吸,恭桶中的味道實在太惡心,夜裏熏得她都睡不着覺,鼻子貼着桶壁小小的出氣孔,卻還是能聞到中人欲嘔的惡臭味。
臨近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扛不住困意才小睡了一會,但很快又被臭味熏醒,實在是太難受了。
清晨時分的皇宮西面城門出口外,能看到遠處來來往往的梁京城百姓,只有這個面對青雲臺的西面城門出口,沒有百姓能看到這裏來。
青梅明白,有人出手救了她,她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穿白色蟒袍,面白無須的年輕太監,他是西廠總督兼司禮掌印大太監林考的手下,舟恒。
她奮力爬出垃圾桶,腳步蹒跚走向舟恒。
“嗳,別過來!”舟恒捏着鼻子後退兩步,手中提着一個包袱丢了過來,“拿去。”
青梅伸手握住,沉甸甸的,裏面肯定裝着不少銀兩。
“舟公公!”青梅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伸手想抓舟公公,又覺得自己手髒,一手停在半空。
舟公公生怕被她摸到,後退幾步,嫌棄地揮揮手道:“臭死人了。不是咱家救了你,要謝,就謝總督大人吧。”
“總督大人為何要救我?”
“這咱家如何能知,你拿了銀子趕快走吧,不要再回來。”
“多謝您的救命之恩!”青梅千恩萬謝離去。
財不外露青梅明白這個道理,她家在幽州,而趙宏封王去了徐州,為姐姐報仇雪恨只能徐徐圖之。
青梅抱着銀子,在京城轉了轉,先進了一家客棧,把自己洗的幹幹淨淨,然後蒙上面紗去镖局托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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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要保的镖,就是她自己。
“萱萱姑娘好生貌美。”負責此次走镖的年輕镖師對青梅一頓猛誇,“比那四大美女中的楊玉環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是,別人蒙着面呢,你是看出她貌美的?”旁邊一位中年镖師納悶道。
年輕镖師回應道:“傻了吧你,這身段,這姿态,能不貌美?”
青梅原名李萱萱,入宮已有十年了,如今二十四歲,她表情透着幾分不放心,“就你一個人能保護好我嗎?”
這位镖師看起來太年輕,貌似資歷不夠,而且身材不夠強壯。
“姑娘你太小瞧我了。”年輕镖師豪邁一笑道,“別看我年輕,走镖已經十多年了,江湖上哪個不知道我陸夜白的威名?”
“萱萱姑娘不用擔心,我這陸兄弟天生神力,一柄日月奪命追魂刀,鮮有敵手,刀下亡魂無數,可是镖局排行前三的镖師。”镖局櫃臺旁,一位膀大腰圓的中年镖師說道,“他要是不厲害,就砸了我們镖局的招牌啦!”
另一位镖師爽朗一笑道:“他年輕個屁,三十多啦,只是長的年輕而已。萱萱姑娘,他有家室的,別被他迷住哦。”
陸夜白拍了下那镖師肩膀,“就你話多。”
李萱萱俏臉微微羞赧,陸夜白在押送契約簽上字,按好手印,轉過身來對李萱萱道:“姑娘放心,陸某人必護你一路周全。
請。”
二人出來,陸夜白扶青梅上了馬車。
此去幽州,約有三百裏路程,走的是旱路。
陸夜白驅着馬,唱着李萱萱聽不懂的民謠。
馬車行到一處荒山野嶺,天色漸暗,陸夜白下了馬車,搭起爐竈,生火做飯。
陸夜白做完飯,招呼李萱萱下來吃,二人邊吃邊聊。
吃完飯,陸夜白負責收拾殘局。
收拾幹淨,陸夜白從車廂內拿出一卷被褥,随便往地上一趟。
今日天氣晴美,冰雪早已化去,躺在地上睡也無妨。
“外面冷,你進來睡吧。”李萱萱道,“別凍壞了。”
“多謝關心,男女有別。”陸夜白道,“我在這兒睡就挺好,晚安。”
“嗯。”
夜裏,來了風雪,風聲呼嘯,李萱萱又夢見趙宏将她壓在身下,肆意蹂躏,淚濕臉頰,從夢中驚醒。
她坐起身來,掀開車廂簾子,望見外面雪花飄飄,而陸夜白躺在地上,裹着單薄的棉被瑟瑟發抖。
李萱萱嘆了一聲,披着外衣下了馬車,推了推陸夜白。
陸夜白擡頭一看,“萱萱姑娘?”
“你要是不想凍死,就上來睡。”
附近沒有山洞,要想禦寒,還是得進馬車來。
陸夜白進入,十分感激:“謝姑娘。”
“什麽謝不謝的,我可是交了銀子的,還得靠你到江州。”李萱萱背對着陸夜白躺下。
陸夜白汗顏,也躺下睡了。
夜晚很冷,即使在馬車之內,只隔一層單薄的車板,二人還是能感受到寒風的淩冽。
第二天,二人都頂着個黑眼圈。
“冷得我睡不着。”陸夜白邊駕着馬車,邊說。
李萱萱在車廂內,回道:“我也是。”
“陸夜白,你是修士嗎?”
“不是,為何這麽問?”
李萱萱道:“聽他們說,你是前三的镖師,我以為你修過道。”
“我只是普通的武者,會些拳腳功夫,沒事的。
最近還是挺太平的,無極魔尊也死了,南方戰事也停了。
對于地方流匪,官府也加大了搜捕力度,所以你不用過于擔心。
一般來說,是不會碰到邪修,或者劫匪的。”
“但願如你所言。”
“萱萱姑娘,你是宮女對吧?”
“你怎麽知道?”
“哈哈,很正常,我們福威镖局,可報送過不少宮裏人,比較離皇宮近嘛。你的氣質,言行舉止,也比較符合宮女”
“哦。”
“前邊有個小村子,我們就去那裏吃一頓吧。”陸夜白一邊看着地圖,一邊擡頭看太陽,辨別方位。
他遠遠眺望到遠處有座村屯。
自帶的幹糧和炊具,也做不出什麽好吃的東西的。
去村子裏找家小面攤搓一頓,又熱乎又新鮮,也要不了幾個錢。
“哦。”李萱萱淡淡應了一聲。
陸夜白以為她不想說話,便不說話了。
二人默默行了一段距離,李萱萱忽然問:“陸夜白,我是不是很胖?”
“你不胖啊。”陸夜白道,“怎麽這麽問?”
“那你為什麽不抱着我睡?”
陸夜白面露尴尬,“我有家室的,抱着你不合适。”
最主要他怕李萱萱投訴他,以往初出茅廬時,他保過一個女主顧,他長得英俊,說話又風趣,二人孤男寡女,情難自禁,發生了不恰當的關系。
誰知送到目的地,女主顧翻臉不認人,以被占便宜為由,拒付剩下的報酬。
陸夜白只好無奈而歸。
他可不想歷史重演。
“你不嫌我胖麽?”
“你這不是胖,你是豐滿。”陸夜白笑道,“男人都喜歡你這種類型的。”
“是嗎?”
“騙你幹嘛。”
閑聊間,陸夜白駕駛的馬車已駛入村口,沿着土路,往前行出一段路,道路兩旁,有低矮的商鋪。
有賣草藥的,也有小飯館,陸夜白心生警惕道:“看起來有點怪?”
“哪裏怪了?”
“你看這裏的村民,目光渙散,都不講話。”陸夜白眉頭一皺,“自顧自走着,明明在擺攤,卻不做生意,你看——”
陸夜白悄悄一指路邊一位賣水果的大伯,大伯眼神呆滞,一位眼神呆滞的行人停留在水果攤面前,二人張嘴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什麽。
“我們快走。”陸夜白察覺到事情不對頭,拉着青梅往村外狂奔。
“二位要去哪裏呀?”一位面相憨厚的過路老頭突然身子一橫,擋在二人面前。
陸夜白心中一驚,知道現在走來不及了。
那些眼神呆滞的村民們一一聚集過來。
“是你控制了村民?”
老頭雙手手指交叉,笑眯眯道:“二位肚子餓了吧,進來吃點早飯。”
李萱萱緊張地抓住陸夜白的胳膊,“怎麽辦?”
“涼拌,炒雞蛋!”陸夜白拔出背後刀來,做好厮殺準備。
“進來吃點嘛。”老頭嘿嘿一笑,“涼拌雞蛋面?沒問題。”
老頭的笑聲仿佛蘊含魔力,陸夜白與李萱萱頓時感覺重物壓肩,挪不開腳步,陸夜白額頭冒汗,知道這老頭極有可能是堕入魔道的邪修。
我的運氣也太差了!陸夜白叫苦道:“這位大伯,放過我們吧,我們沒有什麽錢財。”
“老朽只是邀請二位吃面,二位緊張什麽。”老頭依舊保持臉上假笑。
李萱萱見着老頭大眼睛,小嘴唇,酒槽鼻,厚眉毛,面部皮膚松垮,眼神空洞,嘴角揚起的弧度很僵硬。不由反胃作嘔。
這是一張假臉!
老頭強迫将李萱萱和陸夜白二人帶入面館坐到椅子上,面對面坐定,不一會兒,一個表情呆板的夥計,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二人一看這苗條,頓時吓得不輕,碗中竟然浮現頭發和手指甲,還有白色碎肉,說不出的惡心。
李萱萱直接嘔吐起來,陸夜白則臉色難看地看着面條。
“快吃呀。”
“人肉面如何吃得下!”陸夜白瞪着老頭,“你這妖修,沒有同情心嗎?”
“嘿嘿,我又不是人,哪來的同情心?”老頭身體陡然變大,鼓起的肌肉撐破衣衫,面館夥計與四周村民的身體形态也起了變化,下巴變成,指甲變尖,最後變成狼頭人身的怪物。
老頭化成的怪物格外高大,一身青色皮毛,看樣子是這群怪物的領袖。
“能化成人形的狼妖,至少也是築基期修士才能抵擋。”陸夜白心中悲涼,要是小白兔,小烏龜之類修煉成精的小妖怪,他還有餘力一戰,這野狼修煉成的妖怪他是萬萬不是對手的。
“怎麽,不合味道嗎?”狼妖領袖舉着面到陸夜白眼前,“有你喜歡吃的雞蛋哦。”
“不吃面,就吃你!”
“哈哈哈哈!”這些妖怪脫去了人皮,露出了本性,圍着陸夜白和李萱萱周圍嘻哈怪笑,陸夜白和李萱萱心中恐懼至極,渾身抖如篩糠,如墜冰窖,遍體生寒。
陸夜白顫抖着端起面,“我們吃面吧。”
“吃不吃我們都是一死。”李萱萱哭喪着臉。
狼妖濕潤的舌頭舔過李萱萱的臉頰,李萱“啊”地驚呼一聲,狼妖王甩着濕膩膩,碩大的舌頭,纏上李萱萱的脖頸。
“伊嘻嘻!不吃面就吃了你們。”
面湯散發着中人欲嘔的腥味,李萱萱聞着就吐了出來,哭叫:“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們?!”
“修道者誅妖,妖怪殺人,不是很正常嘛?嘿嘿嘿~!”狼妖首領的舌頭順着李萱萱的衣領滑入,舔舐李萱萱白嫩的身體。
“香香白白,嫩嫩滑滑,一定很好吃,哈哈哈哈哈~”
“大王,這女的我也想吃。”
“不要急,大家都有份。”
狼妖們圍了過來,細長的眼眸閃爍着擇人欲噬的妖冶光芒,血口大張,露出長長的獠牙
在皇宮那段日子,稱得上備受煎熬,除了每天要忍受趙宏的毒打,還要忍受他的口臭與污言穢語。
沒想到現在從一個地獄跌到另一個地獄,李萱萱認命似地閉上眼睛,小腹忽然傳來一陣撕裂劇痛,她慘叫一聲,睜開眼看見腹部被狼妖王的舌頭貫穿,鮮血直流。
狼妖王一截舌頭停留在李萱萱腹部,含糊發聲催促:“快吃呀!”
舌頭一顫一顫,李萱萱疼痛得幾欲昏厥,為了使狼妖王的舌頭安分一些,李萱萱只能端起面條,聲聲淚俱下的往嘴中扒拉面條,邊吃邊哭。
陸夜白端起面吃了一口,腥臭味直沖大腦,他扶着桌子大口嘔吐,吐出的全是鮮血。
“對不起,萱萱姑娘,沒能……保護好你。”陸夜白嘴角流淌出哈喇子,紅了眼眶。
李萱萱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也發現面部肌肉逐漸僵硬,眼前的陸夜白眼神也逐漸失去了光彩。
他失血過多死去了。
狼妖抽出舌頭,李萱萱腹部的大洞鮮血泊泊而出,她已經沒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這幫妖怪心好狠,即使她快要死去,也不給她一個痛快,而是選擇從下方開始,一點一點往上啃噬。
疼痛感不斷沖刺大腦,李萱萱,瞪着的雙眼,漸漸地,痛不欲生的痛感減弱,昏沉感湧上腦海,李萱萱明白,她的血快要流盡。
雙眼緩緩合攏,
四周狼妖的怪笑聲戛然而止,有一股很柔和的力量,托着李萱萱飛起,越飛越高,四周是清風和白雲,明明看不見,明明眼前是一片黑暗。
卻能感受到白雲從身旁掠過,淡淡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
李萱萱意識到,她應該是死了。
為什麽,她什麽都看不到呢?死了以後,就喪失了視覺,所以什麽也看不到了嗎?
忽然有一陣風裹着她,帶着她不斷下沉,仿佛滑入幽暗的冰泉中,通體發寒。
“姑娘,你從何處而來?”
“這裏是地府嗎?”
“不是。”
“我還活着嗎?”李萱萱感受不到痛楚,卻還有意識,難道是邪修要将她煉成僵屍?
“抱歉,我來遲了,沒救到你。”
“妖,妖怪呢?”
“殺光了,你有什麽遺願嗎?”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什麽遺願。”
“……”
面館中,一位青年刀客臉色嚴肅,他的腳下躺了一地狼妖屍體,李萱萱和陸夜白的遺體被麻布蓋着。
他旁邊站着一位頭戴純陽巾,身披黃色道袍,鶴發童顏的老者。
“這兩條人命要算到誰頭上?”青年刀客冷聲問。
“這個嘛。”老者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都是命數。”
“命數?你怎麽還笑的出來?”青年刀客臉色陡然一沉,憤聲道:“我們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什麽?
長生?成仙?
那都是虛的,斬妖除魔,懲惡除奸是我心中所願,你這老不修非要拉着我喝酒,我說了喝酒誤事你偏不聽。
現在倒好,來晚一刻鐘,死了兩條人命。你說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誰能想到這兩個人突然會到這裏。”老者癟着嘴巴,一臉委屈:“他們自尋死路,你卻要賴到為師頭上?
為師平常對你這麽好,你這麽說為師,為師太傷心了。”
老者掩面而泣,一頓幹泣,一滴眼淚沒掉出來。
青年刀客眼神抱起地上兩具屍體,說:“我出師了。”
言下之意,要與老者分道揚镳。
“啊?”老者趕忙說:“為師錯了,你不能離開為師啊,為師還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
“那你把酒戒了,多少次了?喝酒誤事!”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戒了酒,為師以後的日子還有什麽樂趣?”老者氣鼓鼓道:“你別忘了,你答應過為師,要打敗沉輕羽的真傳弟子,為師現在老了,提不動刀了,還得指望你呢。”
這位老者便是退隐江湖多年,號稱天下第一刀的顧東臨,青年叫做宋明,是他的關門弟子。
二人乃是徐州人氏,也是同鄉,按鄉裏親戚的輩分,顧東臨得喊宋明一聲叔叔。
宋明師從顧東臨至今已有十多年,顧東臨性情灑脫,宋明為人端正,二人相處日久,志同道合,亦師亦友。
宋明輕嘆一聲:“我知道師父您境界高,看不上這些凡人的生死。我當初拜你為師,學習無上刀法,不是為了争什麽天下第一,也不是什麽修仙長生。
那些于我來說都太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