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手術室門口的悲恸在醫院是最常見不過的事。往來的人向趙相言投去的目光匆忙又冷漠,大家都有着自己那本難念的經,分不出心念同情別人。
曹燚礙于郭鳴義的關系沒第一時間來。秦皓趕到醫院的時候見趙相言獨自坐在地板上,垂着頭不聲不響也不動,像是睡着了。
秦皓放輕腳步靠近,緩緩嘆了口氣,他總不能跟個高中還沒畢業的孩子一樣慌亂無措。趙焺進醫院的消息還沒擴散開,他必須控制事态發展,不能讓有心人趁虛而入。
不過現在是半夜,他做什麽動作都有打草驚蛇的可能,一切等趙焺的手術出來再看。
趙相言完全沒察覺到有人靠近,秦皓怕他真在這睡着了感冒,彎腰拍拍他:“柯衍,醒醒。”
一拍就醒,看來沒睡。只不過兩只眼睛像核桃,哭得又紅又腫,白皙的臉頰襯得血漬鮮紅,讓人看了于心不忍。
“先起來,到那邊坐着。”
熟悉的人聲終于把他從夢魇中喚回,趙相言扶着牆慢慢站起來,腿腳都是麻的,秦皓怕他跌倒,攙着他坐下,囑咐道:“你在這待着別亂跑,我去買點水。”
趙相言機械地點頭,等秦皓拎着東西回來時,見他一動不動盯着手術室的大門,也不嫌脖子擰得難受。
秦皓遞了瓶水給他,安慰說:“別看了,我剛才買東西回來已經問過接診醫生了。”
“怎麽樣?”趙相言心急如焚,其實趙焺進去沒多長時間,他卻覺得已經等了很久很久,度秒如年,心中反複在想,萬一趙焺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該怎麽辦,蘇韶韻該怎麽辦。
他始終堅信蘇韶韻面冷心熱,對趙焺不聞不問只是表面上的,要是趙焺真的出了什麽事,蘇韶韻該如何面對接連失去兩個兒子的人生呢?
這些事他不敢細想,因為後果他根本承受不了。到底是他不正常還是趙焺不正常,或者說因為他們是兄弟,骨子裏就有相似的沖動一面,只是各自落在不同的點上。
趙焺會因為什麽而沖動呢?
總不至于是因為他吧……
見他沒接手裏的水瓶,秦皓便收回來替他擰開又放在一邊,又抽了張剛買的濕紙巾塞進他的手裏,給他吃了顆定心丸:“應該只是顱骨損傷,沒有內出血這些,手術很快,你別太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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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紙巾被染成紅色,趙相言一邊擦一邊又開始流眼淚,這次比較平靜,哽咽着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水又遞到他手裏,趙相言終于吸了吸鼻子,一點點喝完了整瓶。
秦皓現在不敢問細節,怕柯衍情緒不穩定,只知道傷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柯衍自己,但是誤傷,所以暫時沒追究其他,報警引來輿論風波對現在的情況只有弊端,好在趙焺的傷确實不太嚴重,就是血流得多看着吓人。
手術确實如秦皓所說,不到兩個小時就結束了。
趙焺被推出來的時候還處在麻醉中,趙相言看着他哥額頭上那麽大個口子,剛喝進去的水都不夠他換成眼淚往外流的。
秦皓跟他比了個禁聲的手勢,趙相言這才跟着他哥回到病房,守在一邊哪也不去,要不是秦皓提醒他給家裏打個電話,他怕是又要被秦沛容滿世界地找了。
他在床邊守了一夜又一個白天,到了第二天傍晚,趙焺終于醒了。
麻醉的後勁加上輕微腦震蕩讓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直到看見眼前的人攢着一頭鳥窩對他又哭又笑的,他才記起來發生過什麽。
“你還好吧?”
趙相言的心又酸又疼,趙焺醒來第一個關心的不是自己,不是南星,而是他。
“對不起……對不起……”
他等着趙焺醒過來跟他道歉,又覺得怎麽道歉都好像不夠。醫生說趙焺被砸傷的位置可以說是萬幸,再偏一點就是太陽穴,人估計就沒了。
趙相言重活一次對遵紀守法界限模糊,就像這具身體不屬于他,幹的壞事也不屬于他,可如果對象是趙焺,他多少命都不夠賠的。
“別哭了,你一哭我覺得自己沒剩幾天了。”虛弱談不上,趙焺頂多是頭暈,擡手在他臉上抹了兩下把眼淚擦掉。
趙相言心想你還有心思開玩笑,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他從小到大就沒見他哥進過醫院,連病都很少生,如今卻有氣無力地躺在這,還是他害的。
不過他總算來了點精神,“對了,醫生說你醒了讓我叫他,我先給秦助理打個電話,你等會。”
他掏出手機準備往外走,被趙焺拽住手腕,“等會再去吧,能扶我坐起來嗎?”
被握住的地方隐隐發熱,他難得見到趙焺示弱的表情,心想趙焺要是再多來這麽幾次,自己怕是裏外都得賠個幹淨,什麽割地賠款的條件都拒絕不出口。
他放下手機,将床頭高度調整好,又把枕頭放到一邊,倒了杯水,接着問:“你一整天沒吃東西,餓不餓?醫生說飲食要清淡一點,秦助理怕你住院的消息傳開就沒請人來照顧你……”
話說了半截,他被趙焺稍一使力拉到跟前,呼吸一滞,忘了後面的詞。
“別忙了,歇會兒。”趙焺拍了拍床邊,問他:“我去之前沒發生什麽吧?”
趙相言搖了搖頭,昨天的事還歷歷在目,他埋怨趙焺卻不敢看着趙焺的眼睛,“怎麽他讓你跪你就跪啊……”
趙焺忽然将他攬進懷裏,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嗓音帶着熱度清晰地掃過他的耳邊:“我不是在給他下跪。”
說完這句沒了下文,趙相言沒聽明白。
我是在給你下跪,相言,對不起,讓你因為我遭遇車禍。對不起,身為兄長是同性戀讓你失望了。對不起,一次又一次讓你陷入危險。
“還好你沒事……”
他的身體被抱緊,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忽然感覺一軟,是趙焺的嘴唇。可這個吻并沒有深入也不含欲望,只有滿滿的珍惜,很快就移開了。
氣氛一過,趙焺身為兄長的一面又顯現出來,開始教育他:“什麽天大的事值得你連自己都搭進去?你才十八歲就想去坐牢嗎?”
對此趙相言無可辯駁,更不想再提起當時令人尴尬的場面,正糾結轉移話題,病房的門被拉開,秦皓拎着東西風風火火地趕來了。
像是知道趙焺問題不大,除了給他帶來了換洗的衣物和晚飯,其他厚厚一疊從包裏掏出來,全是要趙焺處理的事務。要知道董事會那群老狐貍,循着一點風吹草動都能發現問題,不敢放松,一切如常。
趙相言才不管這些,昨天淚流成河的仿佛不是他,甚至比起剛才都像是兩個人,吃了槍藥一樣沖秦皓嚷嚷:“他才剛醒你就讓他工作,南星少他一天就倒閉了嗎?!”
趙焺很是訝異,秦皓倒是一顆心放進肚子裏,不再想着安慰他,冷嘲熱諷道:“你家住海邊啊管這麽寬?我是他助理,你誰啊?”
見趙相言吃癟,趙焺握拳在嘴邊擋住笑容。他幹瞪着眼什麽話都說不出,秦皓自顧自地将一一份份文件遞到趙焺懷裏,徹底無視趙相言。
論說話趙相言自知當然不如這些混跡職場多年的人,但他又不是靠嘴皮子吃飯的,一把從趙焺懷裏把東西搶過來,蠻不講理:“明天再看!你去叫醫生!”
秦皓以為自己聽錯了,用手指了指自己,滿臉問號。
“對,就是你,我要是走了你又讓他工作怎麽辦。”說完翻了個白眼道:“資本家。”
“喂……”秦皓樂了,也不着急手上的工作了,兩手一攏生怕趙焺不尴尬似的說:“這屋裏最大的資本家可不是我。”
趙相言手上的動作一頓,反應過來秦皓不過是給他哥打工的社畜,真正的資本家正笑而不語望着他,并且他曾經是這個資本家背後最大的受益者,坐享其成那種。
趙焺向秦皓遞了個眼神,讓他适可而止,秦皓撇撇嘴出去找醫生了。
趙相言以為總算可以松口氣,一邊拆秦皓帶來的晚飯一邊跟趙焺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讓你多休息一下。”
話音未落,趙焺的電話就響了。趙相言見他神色一凜接起來,剛才還是一副病容,頃刻間端出嚴肅的面孔,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聽着電話裏滔滔不絕的內容,時不時回答幾句。問題似乎有點嚴重,趙焺閉眼捏了捏眉心。
這可把趙相言給惹着了,不過他還不至于沒有分寸去奪趙焺的電話,而是戳了戳趙焺的胳膊,趙焺回頭見他指了指電話又看了眼他的額頭,示意他趕快結束。趙焺竟然真的說了句“晚點再說”後把電話挂了。
不過……
“柯衍,你現在是在關心我?還是因為砸傷我感到抱歉?”
跟着秦沛容過了一段日子,簡單的收納整理趙相言得心應手,秦皓帶來的東西被他一一收好。他對趙焺如此聽話感到滿意,想了想說:“都有吧。”
“那你是以什麽身份在關心我?你讓我不要工作,可南星現在狀況複雜,如履薄冰,如果你只是随口說說,那我沒事,這點工作不至于影響我休息。”
說完又拿起電話準備打,這次被趙相言搶過去,給了他一個理由:“朋友,朋友的關心。”
“我不需要高中生做朋友。”
趙相言又不是個傻的,當然知道趙焺什麽意思,但事發突然,他根本沒來得及理清自己的心情,更沒給自己昨天從酒店落跑想好理由,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往下接。
趙焺耐心告罄,經過這兩天他也需要确認一些事,對自己的弟弟耍起心眼不帶猶豫的,“曹燚呢,他怎麽沒來看我?”
果然趙相言反應強烈:“你找他幹什麽,誰知道他在哪兒,你怎麽這麽三心二意?”
趙焺挑眉,“我對誰三心,又對誰二意了?”
“你——”趙相言被逼急了,猛地把電話塞回他手裏,破罐子破摔:“你愛對誰對誰,想工作随你!我狗拿耗子行了吧!”
說完大步流星往外走,和進來的秦皓撞了個正着,劈頭蓋臉一通吼:“讓開啊!”
秦皓帶着醫生進來,不明所以看着趙焺,趙焺輕輕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
沒一會趙相言又狗皮膏藥似的黏了回來。病房裏只剩下趙焺一個人,趙相言默默過去坐在旁邊問:“醫生怎麽說啊?”
趙焺覺得他這副樣又關心又不情願的樣子怪有意思,傲嬌任性,但心卻很軟。
“沒事,休息一陣就好。”
其實還有個擔心是關于趙焺的心髒,但這個趙焺自己不說他問再多也沒用,只能作罷。
晚上趙相言躺在旁邊的沙發上閉着眼,耳邊另一張床上的動靜明顯是沒睡。這都淩晨兩點多了還不睡,說好的好好休息呢?
“你怎麽還沒睡?”趙相言忍不住問。
“你睡沙發我過意不去。”
他哥對外人還能有過意不去的事?趙相言內心吐槽。
“我上床你就能好好睡覺?”
“你上床我會對你做不好的事。”
還真是……坦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