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玄關處。順着許辭閉上眼後仰的動作望過去, 祁臧這才後知後覺發現門沒有關。
他左臂的衣袖被許辭拉扯着,于是擡起右手往前一伸,趕緊把房門合上了。
右手放在門把手, 還沒來得及收回來, 感覺到唇鼻間近在咫尺的溫熱呼吸, 祁臧這才發現,他和許辭離得實在太近了——
他幾乎把人抵在了門上。
祁臧第一個反應是趕緊收回手, 退後幾步,略吸了口氣, 然後他走上前,把手背貼上許辭的額頭。
閉眼睛幹嘛?是不是覺得眩暈?
沒發燒吧?
“啧, 頭還真有點燙。很難受吧?”
預料之中的那件事并沒有發生,許辭睜開眼,發現祁臧已扶着他去到客廳沙發坐下, 還給他拿了一塊濕毛巾來貼着額頭。
許辭:“……”
貼着濕毛巾仰頭靠在沙發上,許辭睜着眼,燈光頗有些刺眼, 于是又将眼睛輕輕眯了起來。
額頭傳來冰涼舒服的感覺,緊接着唇邊遞來了一杯溫水, 許辭迷迷糊糊被人端起腦袋喂了幾口水, 睜開眼, 看見了祁臧——
這是面部線條更淩厲、五官輪廓更深邃、皮膚黑了一些、眼神也與八年前有着明顯差異的祁臧。
許辭總算清醒了一些,意識到這似乎并不是八年前。不過也只有一些而已。
為了扶許辭坐起來喝水,祁臧是端着他的腦袋的。
許辭頭還是難受得厲害, 下意識就想找什麽東西靠着, 靠不着沙發, 他也就無意識地靠在祁臧手上。那有着明顯熱度的側臉就那麽貼在祁臧的掌心, 讓祁臧整個手掌都燒着了。
“還渴不渴?”祁臧勉強壓下心裏的悸動,開口問話的時候聲音已經變得非常沙啞。
之後他小心翼翼端起許辭的腦袋,上半身前傾,要越過他去把放在旁邊小茶幾上的水杯再拿過來。
也不知道許辭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在祁臧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腦袋偏了一下,一雙溫熱的、泛着酒氣的唇,就這麽貼上了祁臧的側臉。
祁臧整個人都僵住了、動彈不得了。
許辭卻是再往後一倒,重新靠上了沙發,又把眼睛閉上了,一副撩完人不負責任兀自睡過去了的模樣。
在此之前他的手往前一抓,又攥住了祁臧的衣袖,像是在下意識地依賴。
醉酒後無意識的動作,會不會暴露出什麽來?
還有,他之前給自己取名“謝善”,到底是什麽意思?
電光火石間,祁臧又想到一個細節——
他去清豐北水店的時候,衣服濕了,店長姜雪給了他一套完全合身的衣服。這背後……會不會有許辭的安排?
祁臧曾說過,他不會再問許辭喜不喜歡自己、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那會兒他說的确實是心裏話。
最初他是為了逼那個“謝橋”,才故意做出一副要追求他的樣子。可他只是在嘴上說說,什麽都沒做。忙起來的時候兩人甚至一兩周都不會聯系。他并沒有真的在追許辭。
後來,許辭對他坦白了一部分過往,祁臧對他的心疼,遠遠超過了膚淺的占有欲。
許辭有想要實現的事,他幾乎算是賭上了一生在為那件事努力。
愛一個人,要愛他的堅守。
所以在許辭達成所願,祁臧确實沒有想過真正和他在一起。
他只是想默默守着許辭。而無論是為了許辭,還是為了正義本身,他都有比兒女情長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四色花重回錦寧市興風作浪,他要粉碎他們的陰謀。
把那些事情處理好,他們在有在一起的基礎。
這點祁臧從來心知肚明。
而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
按許辭的意思,他只是八年前對祁臧稍微有過一些好感,但并沒有真正愛上。
在祁臧看來,這話的意思就跟許辭只是看上自己的身材或者臉、認為自己是在酒醉後可以用來消遣一下的對象差不多。
說白了,你情我願的時候,彼此互相慰藉一下而已,什麽也不算。
那現在呢?
現在許辭是什麽意思?
他又一次喝醉了,又想消遣自己了?
親了吻了撩撥了,然後就又什麽都不算了嗎?
八年前一幕幕走馬燈一般在腦子裏滑過。
兩個醉酒的許辭、兩張并不相同的臉卻幾乎重疊在了一起。
當年的那一晚,對于祁臧來說,是“結發之夜”,以至于他把那頭發珍藏了八年。
對于許辭來說,那一晚又到底意味着什麽?
這些問題,在解決四色花的問題前,祁臧拼命壓抑了自己不去追問、不去觸碰。
可現在他實在有些被許辭刺激到了。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想那些糾纏、困擾了他整整八年、将近3000個夜晚的問題。
祁臧傾身往前,指尖放到許辭白皙光潔的下巴上,輕輕碰了一下,然後他端起許辭的下颌,想要讓他睜開眼和自己對視。
聲音越來越啞了,祁臧在許辭耳邊問:“小辭,你剛親我那一下,什麽意思?”
下巴有些吃疼,許辭微微睜開眼,然後有些不滿地皺了眉。
他好像頭重得厲害,只想找什麽東西靠着,哪裏還有力氣回答祁臧的話。
“說話,怎麽不敢說了?”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八年前那一晚,也是你先親的我,是不是?”
“怎麽就要親我了?不喜歡我,又想親我?”
祁臧心裏躁得慌。那個吻快把他燒起來了。可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只能生生忍住。忍住喜歡,忍住欲望。
把自己逼成了這樣的始作俑者許辭,似乎對一切一無所知。他撩了人,毫無自覺,可偏偏又伸出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一截衣袖。
祁臧都要懷疑他是故意的了。
你喜歡我嗎?
還是說……一個人單身久了,偶爾也會生出需要,比如醉酒的時候,所以你需要一個解決需要的人?
祁臧心裏充滿了燥意、升騰起來的濃烈愛意、以及壓抑了許久的洶湧渴望,在忽然意識到什麽的時候,又不免生出了一股怒意。
那是祁臧總算注意到——許辭的衣服換了。這個牌子的衣服根本不是他喜歡的,而且明顯不是那麽合身。
這是誰的衣服?
林景同的?
怎麽換上的?
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下,祁臧一把揭開許辭額頭上的濕毛巾。
清涼的感覺消失,許辭似乎本能地覺得不适,重新睜開眼睛,看向祁臧的時候,眼神裏不自覺流露出些許不滿。
祁臧更是被他這眼神刺激到了。
将被攥住的衣袖一點一點、毫不留情從許辭的手指間抽離,祁臧握住他的手腕,欺身上前。
“祁——”
許辭剛開口,被祁臧打斷。
“你是不是在撩我?”
許辭沒力氣答話,只是靜靜注視着祁臧。
客廳開着的是一盞落地燈,不算晃眼,暖色的燈光從沙發一角照來,恰将許辭籠在了倒三角形裏。
燈光下,他的眼神依舊清清冷冷,不過受酒精的影響,顯得有些迷茫、渙散。
“穿着別的男人的衣服回家撩我?”
“小辭你自己說,你這麽做合适嗎?”
“你現在這樣,只是因為酒精?”
“你只在我面前這樣,還是說只要喝醉了……在其他人面前你也是這樣?”
“八年前,你是不是只想随便找個人陪?即便那個人不是我,也可以?你都無所謂,是麽?”
祁臧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他此刻情緒太過複雜。口鼻間缭繞不散的是酒精的味道。好像他也因此醉了似的。
口不擇言地問了很多,祁臧雙手緊緊握着許辭的手腕,身體不自覺又往下壓了一些,沙發坐墊幾乎發出“咯吱”一聲。
他瞬也不瞬注視着許辭渙散的雙眼,然後看見他對自己搖了搖頭。
搖頭是什麽意思?
回答自己的問題,覺得不舒服,還是想要自己放手?
“小辭,”祁臧像是審訊犯人般沉聲開口,“來,張開嘴,告訴我答案。不許再撒謊。”
那一刻祁臧的語氣是淩厲的。
握住許辭手腕的仿佛不是手,而是冰冷的鐐铐。
一片眩暈感中,許辭恍然好像自己回了審訊室,還真的在接受在審訊一般。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祁臧,眼睛無意識眨了幾下,然後開口:“就說你有時候真的很兇。性格惡劣,脾氣暴躁。”
祁臧感覺許辭簡直是在挑釁自己。
“我兇什麽了?不兇一點你怎麽老實?回答我的話。”
“什麽話?”
“是不是故意撩我又不想負責?”
許辭搖頭。
“那就是撩我,與此同時你想要負責?”
許辭繼續搖頭。
“沒撩我?”
許辭仍然搖頭。
“知不知道雙重否定等于肯定?”
“……?什麽?”
“怎麽就喝得這麽醉?”
“我想睡覺了。放開我。”
“等等,你還沒——”
“祁臧,我困。”
“許辭,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做了什麽?你別告訴我你是不小心撞上來的。”祁臧豁出去了,口不擇言,“你往我臉上看看,好大一個紅印子呢!”
什麽紅印子?
他在說什麽?
許辭還真偏着頭,仔細把祁臧兩邊臉都看了看。
“哪有什麽紅印子?我要睡了。”
其後,不待祁臧再開口,許辭輕輕打了個呵欠,牙齒無意識咬了一下下唇,半阖着眼,輕聲開口:“我本來都睡下了,忽然想到你說要等我。所以我又趕回來了。我真的好困,我要……唔——”
許辭沒能說完這句話。
是因為祁臧的吻落了下來。
你說要等我。
所以我又趕回來了。
祁臧的理智本來就一直在崩塌的邊緣徘徊。
聽到這兩句話後,他似乎實在忍不住了。
然而也僅僅只到唇印上去的程度而已。
誰都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祁臧的身體幾乎徹底僵住了,下颌、肩頸、腰腹線條全部繃直。
此刻他百感交集。
狂喜、興奮、沖動、焦躁、煩惱、還有幾分突如其來的懊喪。
夜晚安靜得兩個人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彼此的距離近得幾乎讓人窒息。
就在祁臧稍微冷靜了一點,遲疑着要不要後退的時候……
淩晨時分。天光尚未降臨。
漆黑一片的空中,少許月色穿過窗簾透進來,與暖色的落地燈交相呼應,照亮沙發上兩個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晨曦已至,一縷天光從雲層間透出,照進這間公寓。窗外,車流聲、人聲、甚至鳥鳴聲全都變得大了一些。
暮色已退,天之将明。
如夢初醒般,兩人四目相對,互相凝視了片刻。
之後祁臧的從旁邊取過一張空調毯,将許辭的身體裹住。
在這過程中許辭睜着眼,無聲盯着天花板,表情顯得有些怔然。
也不知道他的酒到底醒沒醒。
将許辭用毯子緊緊裹好,祁臧額頭抵上許辭的額頭,沉聲道:“不許穿其他人的衣服。”
“祁臧,我……”
“你什麽?想繼續?”
“……不是。”
“不行。”
“?”
祁臧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免得你醒了酒又翻臉不認人。至少要等到你真正清醒的時候。如果你頭腦清醒的時候,還願意繼續,我們就繼續。”
許辭:“…………”
“抱你去睡覺?”
“我、我去洗個澡。晚安。”
推開祁臧,許辭裹着毯子去浴室了。
打開水之前,他在鏡子前默默站了很久。
想起什麽後他看向鏡子,就看到自己的唇角都破了。與此同時他的眼神依然透着一股恍惚勁。
許辭下意識皺眉,擡手摩挲了一下嘴角,這才去沖澡。
水嘩啦啦落下來。
許辭洗了一會兒,還是覺得頭暈,他把水的溫度調得很低,對着額頭沖了許久,總算清醒了一點。
越清醒,不久前與祁臧之間發生了什麽,這些記憶也就越清晰。
許辭不由皺緊了眉頭。
洗了許久的澡,許辭帶着些許恍惚回到客廳。他看到了祁臧幫他泡的蜂蜜檸檬水。
祁臧本人已經不在了。他的房門緊緊關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許辭盯了那緊閉的房門半晌,到底把蜂蜜水喝了。
等他刷完牙,吹幹頭發,回到卧室,天已經幾乎亮了。
躺上床,許辭睜着眼睡不着。
他什麽都想起來了。
經過反複分析,他覺得祁臧今晚主要對自己表達了一個意思,直白點來講其實就是——他不想和自己發展成炮|友關系。
可是我也沒有要他……
看來他果然誤會了。
許辭實在覺得有些懊喪,感覺自己好像搞砸了什麽。
迷迷糊糊睡了兩三個小時,許辭聽到些許動靜,起床了。
天光已經大亮。
許辭倒是還有些頭疼。坐起來以後他按了一會兒額頭,才下床換衣服。
穿戴完畢,推開門去到廚房,許辭看到了在準備早餐的祁臧。
兩人打了個照面,雙雙愣了片刻,然後竟是齊聲對對方說了句:“對不起。”
他倆的聲音都挺誠懇,還居然說得很整齊劃一,跟喊口號似的。
看着不遠外還披着睡衣的許辭,聯想起昨晚那臉紅心跳的一幕,祁臧臉有點燒了起來。緊接着他發現許辭好像也有點臉紅。
又怔愣了片刻,祁臧幾乎失笑——
跟許辭該做的不該做的早就做了,自己也是三十歲的人了,怎麽搞得跟小學生談戀愛似的……
“我今天還有事兒,早點出去,就來準備早餐了。我覺得我最近學得還可以。湊合着試試?”
“嗯?哦,好。我先去洗漱。”
“頭疼吧?幫你煮杯咖啡?”
“嗯,謝謝。”
許辭果然去洗漱了。
洗漱完,穿戴整齊出來,他發現祁臧已經去到玄關位置了。“血莺的案子,檢察院那邊有人約我聊聊情況。我中午應該能回來。你今天……”
許辭:“我上午休息。下午可能會去公司。”
“那行,我……”
祁臧剛要轉身,被許辭叫住。“祁臧。”
“嗯?怎麽了?”
“清豐集團的雷馬上會爆出來。對林景同個人,我畢竟是有種虧欠心理,所以幫他自己做的項目擋了幾杯酒,就喝醉了。還有,我的衣服是傭人阿姨——”
“許辭。”
“嗯?”
許辭擡頭,發現祁臧走到了自己面前站定。“為什麽對我解釋這件事?你覺得,我們倆是什麽關系,以至于你需要特意解釋?”
沉默了一會兒,許辭道:“舍友手冊,我違背了。所以我解釋一下。”
聞言,祁臧幾乎氣笑了。“嗯,就舍友手冊?”
“不是。我記得好像是你昨晚一直在問——”
“嗯,是,都怪我。”
“……”
祁臧傾身上前,盯住他的眼睛。“還想解釋什麽?說一切都是酒後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