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電梯門前。
袁碧春手持水果刀朝紹岳山的後背刺去。但懷着孩子又瀕臨崩潰的她哪是紹岳山的對手?
紹岳山迅速轉過身, 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奪過她手裏的刀,“叮”得一聲, 就将它扔到了地上。
紹岳山握住袁碧春的手腕, 用力很大, 疼得她眼淚都掉了下來。
他沙啞着聲音道:“你已經收了房子了, 該知足了。現在看你的樣子, 也找到新的愛人對麽?過去的就放下吧。別糾纏不休了。”
說完這句話, 紹岳山就要把袁碧春推開。
兩人拉扯間, 袁碧春差點摔倒。幸好電梯門開, 章曉柳趕下來及時扶住了她。
之後, 紹岳山乘電梯離開。章曉柳則把袁碧春扶到了樓下花園的長椅上。正欲安撫袁碧春,章曉柳卻發現她身下流了血, 這是要流産的先兆, 這便趕緊把她送到了醫院。
在醫院住了三天,袁碧春的情況穩定了下來,孩子算是保住了。
章曉柳再把她從醫院裏接出來, 帶回她在金華小區的家中, 幫她做飯、煲湯。
做完這一切, 章曉柳要走, 袁碧春忍不住勸:“你還要回那爛尾樓?住我這裏吧。”
章曉柳只是搖頭, “你離我雇主那裏太遠了,擠地鐵要一個半小時。你放心,我沒事。再說,齊昊經常要過來。我在的話, 多不方便。”
袁碧春嘴角撇了一下, 開始無聲流淚。
章曉柳看着她的樣子, 實在越看越着急。“我以前有家雇主,女主人就是産前抑郁症自盡了。你本來已經就……你可千萬別再出事了。”
袁碧春擦掉眼淚,搖搖頭。“我不會再幹傻事了。我憑什麽要為這種人自殺?不、我不會自殺……該死的是紹岳山。該死的是他!對、對……我要殺了他。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
想到什麽,袁碧春擡頭看向章曉柳。“那爛尾樓也是他搞出來的。他也是你的仇人。他實在該死!”
大概就是這句話點燃了苗頭。
本來袁碧春也就是那麽一說,兩個人慢慢地卻都認了真,每次見面就會讨論幾句這個事兒,像是真的準備付諸行動似的。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7月份。
首先是章曉柳孩子的病情惡化,住進了錦寧市的醫院。章曉柳存款不多,袁碧春用自己為數不多的積蓄幫她付了款,但很快她也捉襟見肘。
之後,袁碧春顧不得面子,帶着章曉柳去找了一次紹岳山。
本來是紹岳山對不起她,也對不起章曉柳,但是她倆還得反過去求紹岳山,希望他能多少給點補償。
“現在不要求你們立刻還錢、或者把房子修好,你至少給點補償款吧?我不想來求你。可是你得考慮到,這事關一條人命!小柳她女兒……小柳照顧過你兒子的。你多少該有點良心吧!”
于是,那個随便給妻子買個包都要好幾萬、甚至十幾萬的紹岳山,就叫秘書取了兩萬多的現金給她們。大概是怕老婆查到他還在給袁碧春錢,他都不敢直接使用電子轉賬。
“公司有公司的制度。我也沒有辦法。這走的是我私人賬戶。再說,我這已經是在做慈善了。你看,就算我給章曉柳把房子修好了,賣出去還要時間吧?她哪能那麽快拿到錢?等她賣完房子,女兒也死了。”
看向章曉柳,他再道:“其實你女兒橫豎也救不活了!要我說,這兩萬塊錢,你拿着自己花吧。剛才你們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她那個病,治不了,早死早超生。真的。好了,你們走吧,不要耽誤我工作。”
她救不活了。
早死早超生。
……
紹岳山說的每一句話,都像磚頭一樣砸在了章曉柳的心髒上。
而那個時候她和袁碧春都沒想到的是,維權小組裏有個叫賴康的人,他那會兒也正好在袁氏地産的大門附近蹲守。他本來是想随便堵個袁氏地産的高管或者秘書,沒想到會看到章曉柳。
章曉柳也是維權小組的,按理說有什麽行動,大家應該商量着來,她為什麽自己跑來了?
賴康留了個心眼,在章、袁二人離開後,他找到前臺,打探出來章曉柳剛才去找了誰後,開始在大廳大鬧,說他也要見紹總。
之後是紹岳山的秘書見了他。
知道他是來要錢的,秘書很鄙夷地留下一句:“兩萬塊已經給你們了,給的還是現金!我親自去的取的錢!別一而再再而三地跑來鬧事!下次我直接叫保安把你拖出去!”
就這樣,章曉柳要的那兩萬塊錢,被賴康當成是他們小組共同擁有的賠款。他當即把這件事告訴了小組其餘兩個人。
三個人一開始還考慮過,要不要把這錢給所有爛尾樓的人分。後來他們還是決定四個人分了算了。
他們沒想到,找到章曉柳後,她居然不承認這件事。糾纏許久,章曉柳堅持那是自己的錢,是用來給女兒治病的。
章曉柳不想揭袁碧春的傷疤,将她的故事告訴這些不相幹的人,也就沒解釋她與紹岳山的那層關系。
如此,其他人自然不相信她的話。一起維權的“戰友情分”就此破滅。那三個人要不到錢,開始辱罵章曉柳,甚至還咒她女兒該死。
就這樣鬧了兩天,章曉柳的女兒果然去世了。
她難過萬分,心灰意冷之下,通過以前四處打工認識的所謂“道上”的人,買到了氰|化|物。
女兒去世前,章曉柳買了女兒最喜歡的一款進口曲奇。
那牌子貴,平時章曉柳舍不得買。不料女兒只嘗了一口,就無法再吃下去。
章曉柳安葬了女兒,把剩下的餅幹帶回家,往上面塗了氰|化|物。她想的很簡單,她要跟女兒一樣,在死前吃一口這個餅幹再死。
她一直努力拼搏,就是為了女兒。現在唯一的寄托沒了,她也不想活了。
只是在還沒有把毒餅幹真正吃下去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了袁碧春,繼而又想到了紹岳山。
女兒真的死了。而紹岳山說過她就該早死早超生。
這句話在這個時點,每回憶一次、就更刺耳一點。
章曉柳想,與其默默自殺,不如在自殺前,再幫袁碧春做一件事——殺了紹岳山。
章曉柳剛來錦寧市,曾在郊縣住過。
打定主意後,她去郊縣探訪了一次,發現這裏十年如一日,沒什麽變化,反而越來越荒了。
她用六百塊租下鐵皮屋三個月,又用僅剩不多的錢買了一個二手冰櫃,打算用來藏屍。郊縣人煙稀少,在這裏動手比較方便,也不容易被發現。她想找個理由把紹岳山騙過來殺掉。只是具體的策略還沒想好。
那會兒章曉柳只想在殺了紹岳山後再偷偷自殺。但她并不想作為兇手被抓住。
在內心深處,她大概還是有些迷信。她認為,如果在下面見到女兒,她要是知道自己是殺人犯,恐怕就不喜歡自己了。
做出決定後,章曉柳陸續把生活必需品都搬了過來,并找到袁碧春,告訴了她自己的打算。
可對于到底該如何殺死紹岳山,兩個人一直沒有想到好辦法。章曉柳甚至看了出來,袁碧春對于到底要不要動手,還是有些猶豫的。考慮到她心中也許還對紹岳山有情,章曉柳一時也沒有堅持,只是默默在郊縣踩點,把哪裏有攝像頭搞清楚,然後慢慢設計。
殺紹岳山的事,就一直這麽拖了下去,直到10月份。
章曉柳也沒想到,在10月初,她某次再從爛尾樓搬了些東西去鐵皮屋的時候,被賴康、寧葉葉、李福旺三個人跟蹤了。
三人認定她把兩萬塊錢藏在了鐵皮屋裏,當即跟進去翻箱倒櫃找錢。
“我真的沒錢了!錢早就在三個月前給我女兒花掉了!她、她已經去世了。我……你們不要再在我這裏亂來!”
章曉柳有些急。鐵皮屋本該是她殺人藏屍的據點,現在被這些人發現,無疑會影響她的計劃。
而就在下一刻,由于确實沒找到錢,那些人開始口不擇言地痛罵——
“媽的,你為什麽要把錢花在一個廢物身上?”
“她已經救不回來了,為什麽浪費錢!”
“老子都多久沒有吃過一口肉了!”
“媽的,氣死了!秘書說得清清楚的,那是給我們的錢!就被這婊|子花了!花給了一個該死的小婊|子!”
“诶诶,那個鐵盒是什麽?”
“好像是高級餅幹,一盒好像要百來塊……”
“媽的,拿來我們分了!我們肉都吃不起,她還能吃百來塊的餅幹!”
“我聽說她給有錢人當保姆,工資有一萬多,明明很能掙,為什麽占我們兩萬?媽的,越想越氣!”
大概就是“小婊|子”這個詞,徹底激怒了章曉柳。
于是在他們瓜分那盒含有氰|化|物的餅幹,并當場吃起來的時候,章曉柳眼睜睜看着,沒有上前阻止。
她也沒想到的是,這毒過了那麽久,竟然還有效,并且居然還那麽厲害。這三人根本沒吃兩口,很快就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個時候章曉柳才開始後怕,然而來不及了。
她怕吓到袁碧春,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她。
她獨自在鐵皮屋跟那三具屍體,從日暮待到深夜。結合要殺紹岳山的意圖,她總算想到一個或許能完美解決所有問題的計劃。
後來,章曉柳将這件事告訴了袁碧春。
袁碧春來不及思考紹岳山的事,只想着要幫章曉柳先處理屍體。
這鐵皮屋是集裝箱改造的,只放的下一個冰櫃,也就只能用來存放一具屍體。她們得迅速考慮把另外兩具屍體藏到哪裏。
章曉柳靈機一動,想到自己在尚品豪庭的門禁卡一直沒還。那裏是富人住的地方,不會有人懷疑她能進去。
于是,兩人找來行李箱,把李福旺的屍體先裝了進去。之後她們避着攝像頭走出郊縣,再打車去到了金華小區。
在金華小區的時候,袁碧春叫了網約車去尚品豪庭。
等車到了,她在樓下大着肚子對司機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我一個人實在搬不動行李,你能幫我嗎?”
司機聽罷這話,上樓幫了袁碧春。
章曉柳趁機躲進後備箱。
這輛車就這麽開進了尚品豪庭。袁碧春給保安展示了章曉柳那張門禁卡,又摸了摸肚子,說自己不方便,網約車就被輕松放進去了。
尚品豪庭中部地帶全是極高的樹木,遮天蔽日的,幾乎長成了森林。兩人穿過那裏,躲避着攝像頭,找到一個隐蔽的涼亭待着,一直等到午夜,她們趁着夜色去到人工湖附近,打開行李箱,把李福旺的屍體抛了下去。
兩個人都沒想到的是,齊昊那天正好有尚品豪庭的客戶要跑。他雖然做到了管理層,但手下人手不夠的時候,他還是會出去跑活。
下午齊昊親眼看見這兩人走進林區。但當時他還得在客戶那裏忙,只給袁碧春發了條微信,暫時沒有多管。
等忙完,他發現袁碧春沒有回複,于是撥打了她的電話。
電話裏袁碧春的聲音聽起來實在不對勁。後來,在齊昊的逼問下,她不得不說出自己在人工湖的事實。
如此,齊昊趕去人工湖,從她那裏聽說了一部分事實。
如果齊昊知道這一切是章曉柳做的,恐怕會報警。于是袁碧春騙齊昊,說是自己失誤殺了人。
袁碧春懷着齊昊的孩子,因為受過情傷,暫時沒答應和他結婚。
但齊昊是真心喜歡袁碧春的。此刻她的情況無疑十分危急,稍不注意就一屍兩命。于是齊昊決定幫她們處理第二具屍體,一旦他被揪出來,他就幫袁碧春頂罪。
第三具屍體該放到哪裏,幾個人暫時沒想好。
這個時候,袁碧春打算最後再和紹岳山談一次。一旦談不成,她就和章曉柳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他。
那晚,她帶着章曉柳,去到繁華裏的花園洋房找到紹岳山,希望作廢舊協議,他們重新簽一份真的。
警方調查殺人案,一般應該只會調查24小時內的監控,不會往前查很多時間。
正好,曾家人要出國旅游。
于是袁碧春提前了很多天,跟着章曉柳一起住進了曾家的保姆間。
所以,上門找紹岳山的日子,也算是兩人精心計算過的。
那一晚見到紹岳山的時候,袁碧春化了很漂亮的妝,溫溫柔柔地與他商量協議,一副和聲細語的樣子,并沒有像平時仇人相見那般尖銳地罵他、羞辱他。
她當然是故意這麽做的,為的是就是讓他放松警惕。
恍然間,紹岳山感覺回到了兩個人剛開始戀愛的時候。
最近他因為四個“跳樓者”的事焦頭爛額,看到這樣的袁碧春,一時還真有些心生恍惚,于是他一邊請袁碧春進屋談,一邊喝了幾杯酒。
最後袁碧春把他引到了陽臺上。
看着漫天的星光,她說:“五年前,你帶我去天文館看過星星,你還說要把星星摘給我呢。那會兒你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說話跟中學生談戀愛似的。但女孩子就吃這套。我那會兒是真的覺得你浪漫。”
紹岳山的語氣也少有地放下了平時尖銳與淡漠。
嘆了一口氣,他道:“碧春,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所以我給了一棟房子。以後你有困難,也可以找我。但你不能見孩子了。
“抱歉。你懂我的,我本來絕不會這麽對你,也不想這麽對你。可我妻子她……她娘家的人不放心。他們擔心,如果繼續讓你見孩子,我和你糾纏不清,總要一日,我會抛棄趙瑩。我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岳父岳母的幫助。所以碧春,放手吧。以後……我一定多多補償你。”
紹岳山這話說得異常誠懇、也非常動聽。
只可惜,這些話,五年前的袁碧春也許會信。
可現在被騙了一次又一次的她,終究是不會再信了。
紹岳山終究是沒同意更改協議。
這意味着袁碧春徹底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回過頭,她給客廳裏的章曉柳使了個眼色。
其後,章曉柳墊着腳尖走向陽臺,悄悄靠近了紹岳山。
袁碧春繼續和紹岳山說着煽情的話,以至于他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發生了什麽。
最終,紹岳山從花園陽臺上被推了下去。
“他最早看中這房子的時候,我還和他一起來看過。我以為這會是我和他、還有我們的孩子生活的地方。我當時說,這種花園陽臺,陽臺太低了,孩子容易翻出去,太危險,以後裝修的時候,一定要加高欄杆,或者幹脆用玻璃将這裏徹底包起來,建成陽光房。
“怪他、怪他不聽我的。
“确實也只能怪他。其實,他要是平時回紹家別墅住,跟父母妻兒待在一起,而不是喜歡一個人待在這棟房子裏逃避……他不會死。”
這是那晚袁碧春對章曉柳最後說的話。
後來,在知道全部實情後,許辭心中的一個疑惑也總算得到了解答——
為什麽這樁事看上去是精心設計、蓄謀已久的,可齊昊最初的利用冷鏈倉藏屍塊的做法,卻明顯與之相悖。
原來那三人的死,原本确實不在章曉柳的計劃之中。
·
“就是這樣。該交代的,我全部都交代了。
“我一開始并不知道小柳要自殺。在紹岳山死後,我也勸過她,讓她不要這麽做。我沒想到她終究還是……
“她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她本來只是想和紹岳山一命換一命。”
祁臧問她:“明知道餅幹有毒,章曉柳卻依然讓他們吃了。這也是犯罪行為。你清楚嗎?”
袁碧春搖頭。
祁臧又道:“你沒有直接推紹岳山,但也屬于和章曉柳合謀殺害他,應當以故意殺人罪論處。你又清楚嗎?”
袁碧春先是搖頭,但很快又點了頭。
“我們還有一系列取證的工作需要做,希望你積極配合。針對你受紹家迫害、以及懷孕的情況……我們會給檢方以詳細的說明,争取寬大處理。但該服的刑,你逃不掉。”
“我、我都知道了。謝謝、謝謝你們……
“說出來之後,其實我輕松了很多。
“我願意服刑。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小柳她、她确實殺了人,她也有罪。只是……我不希望大家誤會她是什麽殺人狂魔。我知道你們無法相信我的一面之詞。希望你們在取證之後,能夠給她一個、對她來說相對公平的通報。”
第五卷 夢也何時到謝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