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錦寧市老城區在北、新城區則在不斷往南拓展。
郊縣以前是一個小縣城, 現在已經被劃入了錦寧市的範圍,不過發展還沒有跟上,街巷狹窄、老的自建民房比較多, 周圍還有很多農田,有點像城鄉結合部。這種地方,街上的攝像頭也相對較少。
郊縣本來就偏僻,發生火災的地方又屬于郊縣裏最偏僻的地方之一。那裏除了少數幾個自建民房, 基本該拆的都拆了。周圍散落着幾個鐵皮屋, 那都是流浪漢的居所。
起火的時候, 有火星從自建民房的門縫裏飄出去、引燃了附近的垃圾堆, 引起人注意、報火警, 119很快過來滅了火,在察覺起火點在屋內後, 他們撬開了門鎖,發現裏面有兩具屍體, 繼而通知了刑警。
祁臧他們經過現勘後發現,起火的民房窗戶、房門都是從裏面鎖死的,除了火警強行撬鎖造成的痕跡,這間房門窗的鎖沒有任何破壞的痕跡,也沒有任何機關痕跡。
這算是真正的密室殺人了。
經痕檢聯合消防一起檢查, 起火點位于窗簾的位置、繼而蔓延至全屋。從殘留的窗簾以及周圍區域提取到了汽油成分。可以推測縱火者在窗簾位置潑上了汽油,繼而将屋內的其餘部分引燃。
兩具屍體面部有些焦了,難以辨認容貌。不過整體損毀的程度并不算太嚴重。
屍檢結果也很有意思。
兩具屍體有一定的共同特性——屍體沒有呈拳鬥姿勢、屍斑黯淡、皮膚燒傷處無生活反應, 解剖發現呼吸道、食道、胃部均無炭末與煙末,因此可以判斷, 兩具屍體都是在死後被焚屍的。
不過經過法醫檢驗, 兩具屍體又有明顯的差異。
其中一具相對容易判斷死亡時間, 那是一具女屍,剛死亡不到24個小時。
另一具屍體是男屍,身上有明顯的冰凍損傷,他應該死了很長時間了,在被燒之前一直處于冰凍狀态,暫時難以推測真正的死亡時間。
現場有一個大冰櫃,裏面空空如也,剛好可以放下一具屍體,這無疑更加肯定了法醫的判斷。
DNA數據庫裏暫無匹配結果,無法在第一時間确認死者的身份。
如果沒有“跳樓”事件,以及寧葉葉、李福旺的屍體在前,排查屍體身份就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但現在還處于失蹤狀态的兩個人,賴康、章曉柳,正好是一男一女,這場火災裏的兩具屍體也是一男一女,不免就惹人聯想。
警察們前去章曉柳、賴康位于爛尾樓的家中提取了他們留下的毛發、汗液等等,最終由理化那邊想方設法提取到了DNA。
經比對,兩具屍體還真是賴康與章曉柳。并且在他們體內全都發現了氰|化|物。
至此,已确認四個“跳樓者”全部死亡,且真正的死因全都是氰|化|物中毒。
死者李福旺的屍體沉屍于尚品豪庭的人工湖中,出現巨人觀後被發現;死者寧葉葉的屍體被分屍後藏進了冷鏈倉。
現在最新發現的兩具屍體,男的是賴康,由于屍體在被火燒前一直處于冰凍狀态,真正的死亡時間難以做具體判斷;女屍則是章曉柳,她是24小時內死亡的。
案情會議上,各部門人馬就兇手殺人的手法進行了無數讨論,就可能有的密室手法也做了各種推演,然而結論是那個門鎖确實被人從裏面合上的。痕檢經過細致的檢驗,連顯微鏡都用上了,并無任何可疑痕跡。
此外,高溫導致汗液油脂蒸發,外加消防用水槍沖洗過現場,現場已提取不到有效的指紋,這更加為找到兇手增加了難度。
李正正不由道:“從策劃跳樓案開始,感覺兇手就是一個聰明的人。他不會不知道警方驗不出氰|化|物吧?那麽,他下毒殺人這手法本身,就表明是一起他殺案。
“既然如此,他幹嘛還費盡千辛萬苦,僞造一個自殺、或者是意外失火的現場呢?
“還有啊,為什麽兩個人的死亡時間不一樣?難道……難道章曉柳一直是活着的,但與此同時,賴康的屍體一直在冰櫃裏?他們生活在同一空間下?這太匪夷所思了吧……
“等等,章曉柳她、她也是受害者,她不應該主動做這件事……
“那就是,兇手把賴康的屍體放在了那個民房的冰櫃裏,又把活着的章曉柳關在了那個民房裏?等等啊,還是不對啊……
“大家既然都死于氰|化|物,那麽可不可以假設,賴康和先前發現的寧葉葉、李福旺,這三個人其實都死于同一天?四個人裏,只有章曉柳留了下來?可為什麽啊?兇手為什麽遲遲不殺她,直到現在?”
李正正忽然想到了一個細思極恐的可能,趕緊問宮念慈:“她有被強|暴嗎?兇手留下她,會不會只是想利用她滿足自己的某些性——”
李正正的猜想被宮念慈否認了。“兩具屍體燒毀的程度不算嚴重,章曉柳的下身我檢查過了,沒有異樣。暫時可以排除這種可能。”
暫且不算紹岳山,維權小群那四個人除了在一個群裏、住在一個爛尾樓小區外,生活幾乎沒有任何交際,他們的親人朋友幾乎全都互不認識,就算其中某個人跟什麽人結了仇,那個人也不至于跟這四個人全都有仇。
唯一跟他們共同結了怨的就是袁氏地産的人。
可幾個股東全都有不在場證明,不僅如此,他們也不至于演這種把戲來敗壞袁氏的聲譽,他們毫無動機。
此外,CEO紹岳山還死了,事情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到底是誰跟他們四個那麽大仇,把他們全都殺了?
這人先殺三個,把章曉柳留這麽久才殺掉的原因是什麽?
還有一個疑點,正如李正正說的那樣——
兇手既然下了毒,又幹嘛僞造一個自殺的密室?
美國推理小說家卡爾提出過12種密室的類型。無數推理小說、影視中經典的密室橋段都能看到這12種密室的影子。
可這些橋段其實在如今的現實生活中很難實現。因為刑事科學技術實在已經足夠先進。
而市局的技術刑警們全都做了深入的分析,甚至用顯微鏡檢查了插捎上的細小摩擦痕跡,已将鎖能在外面被人反鎖上的可能徹底排除。
最後,許辭的推理能力、把握細節的能力、揣測兇手動機的能力全都一流。不久前祁臧幾乎已被他說服,章曉柳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然而現在章曉柳被人先毒殺後放了火。
難道許辭推測錯了?
可那個一直藏在暗處的兇手到底是誰?如果他真的存在,為什麽處處不合理、所有環節都說不通?
那麽,排除所有不可能,就只剩下唯一的可能了。
這個時候,柏姝薇腦筋一轉,點出了一個事實:“诶,現在至少可以說明一件事了,齊昊确實不是兇手,至少不是殺章曉柳、賴康的兇手。
“那他之前幹嘛承認五個人都是他殺的啊?我們得從他身上想想突破口?讓他見見自己年邁的父母,這能不能把他勸回來點?他怎麽那麽想不開,要去給別人頂罪啊。”
幾人讨論來讨論去,都沒什麽結果,最後把目光統一瞧向了祁臧,齊聲聲問:“老大,你怎麽不吭聲,你的意見呢?”
祁臧擡起頭,目光冷峻,表情嚴肅。
一一看過李正正、柏姝薇、宮念慈等人,他道:“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麽章曉柳會死在這個時間點?”
“兇手為什麽這個時候殺她啊?确實沒想到。”柏姝薇道,“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很迷惑。我腦子快成漿糊了。”
祁臧便自問自答:“恐怕是因為,我們去找袁碧春要了DNA。”
“這、這二者之間有什麽關聯?”柏姝薇實在沒跟上。
“我們這個舉動,讓有的人認為,想讓齊昊幫袁碧春頂罪的計劃失敗了。于是為了保護袁碧春,章曉柳死了。”
祁臧的表情無比凝重,“齊昊不頂用了,于是需要一個新的罪人。齊昊的認罪,是為了袁碧春。章曉柳的死,恐怕也是為了袁碧春。”
李正正糊塗了。“不是,老大,所以兇手到底是誰……”
“密室的手法不存在。那麽所謂的‘兇手’,就是自己鎖上門窗,自己潑的汽油,自己點的火。”祁臧拿起手機,給一個人發了消息,“查清楚了嗎?”
很快,他收到了步青雲的回複:“馬上到。”
五分鐘後,步青雲果然出現在了會議室的門口,帶來了他的檢驗結果:“在案發現場找到了餅幹盒,餅幹上有大量氰|化|物。宮老師那邊是在死者的胃內容物裏檢測到了餅幹的成分的,二者屬于同一種餅幹。此外,盒子有半塊沒吃完的餅幹,上面檢測出了章曉柳的唾液。”
祁臧接過步青雲的話,當即道:“章曉柳自己鎖上門窗,潑汽油、點火,再吃下餅幹。在被火燒死之前,她死于氰|化|物中毒。這也是火勢并不大、屍體沒有徹底燒焦的原因。她不能先死于火災。”
“她、她為什麽搞這麽複雜……給我整懵了……”李正正不由問。
“因為她在通過這種方式向警方認罪。她必須死于氰|化|物,她在告訴警方,她和其餘三人都是被同一種毒物殺死的。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兇手只有一個。
“當然,可能她覺得被火燒燒死、或者被濃煙悶死的感覺更加難受。這也是她選擇先毒死自己的又一個原因。”
祁臧道,“先毒死自己,再制造火,一來,是為了讓兩具屍體盡快被人注意到,否則,那種偏僻的地方,屍體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被發現;二來,她縱火、又特意制造密室,就是想告訴我們,她是自殺的。
“綜合來看,她在告訴我們,她是一個認罪的、并自殺了的罪人。”
話到這裏,祁臧将許辭之前的推理做了進一步闡述,如此,章曉柳一路的心理動機、手法,算是徹底清楚了。
現在唯一不知道的是,袁碧春在一系列殺人案中卷入了多深。
柏姝薇幾乎在原地震驚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冷靜下來,梳理起思路。她看向祁臧。“老大,我是同意這個想法的。可能在女兒死後,章曉柳本身也不太想活了。而她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和袁碧春之間建立了某種深厚的情誼,所以現在才願意幫她殺死紹岳山,為此,她不惜殺了另外三個人,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剛才你說,章曉柳選擇在這個時機自殺,是因為她要保護袁碧春。那麽這件事本身是不是就意味着,袁碧春嫌疑很大?可我們毫無證據……這實在是……”
·
另一邊。
黃水公墓。
時有小雨,許辭穿着一身西裝、戴着銀邊眼鏡,正舉着一把黑傘站在一座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個可愛的女孩,看上去年紀還很小。
她的笑容天真爛漫,就好像從沒有遭受過人世間的任何苦難。
墓碑上,名字那一欄寫着她的名字:“章陽光。”
墓碑上沒有她父親的名字,只寫着母親“章曉柳”。
在章曉柳的世界裏,大概早就當那個賭鬼前夫不存在了。
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挂和愛的女兒已經死了,她已找不到人生的意義。她會覺得,哪怕死前能再幫在乎的人做一些事也是好的。
袁碧春應該是被章曉柳真心當做朋友的。
袁碧春就要生孩子了。
也許章曉柳會非常希望,至少她的孩子能平安出生。
自己的孩子死了,那麽至少還能保住好朋友的孩子。
章曉柳……會是這樣想的嗎?
許辭的目光落在墓碑前方,那裏放着新鮮的蘋果、糖果、還有美麗的鮮花。這代表章曉柳不久前剛來過。
為了袁碧春,章曉柳選擇自殺。
死前,她要再來看一眼女兒才能安心。
餘光瞥到什麽,許辭挪開幾步,走到了另一座陌生的墓碑旁,再借旁邊的一棵大樹擋住自己的身形。
緊接着他看到了一個人略有吃力地一步步走來。
——那是懷着孕的袁碧春。